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但今年的上元节,却是因为连续的阴沉天气,使得二十四桥明月夜只剩下了二十四桥与夜,明月却是依旧躲在厚厚的云层后,不肯露出它皎洁的光芒。

    不过好在,既然是上元节,虽少了清晖冷影的月光,但好在今年的上元节,各种各样的花灯层出不穷,一些商贾不惜花费重金,打造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层层花灯,倒是弥补了没有月光的遗憾。

    各种灯谜同样是随处可见,而这些不单是游人们的乐趣,也成了商家们的商机,一个个并不算是太难得灯谜,在这一夜甚至是比扯开了嗓子吆喝的伙计还更能招来顾客光临。

    怀有身孕的柳轻烟随着肚皮越来越大,脾气也因此变的越发的古怪,宁可自己无聊的呆在府里,也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燕倾城跟叶青,带着从下午就开始嚷嚷着要看花灯的两兄弟,则是留下几个丫鬟照看柳轻烟后,便带着墨小宝走上了街头,一路行来,因为行人的缘故,也从而使得,从府里竟然不知不觉的步行到了二十四桥的附近。

    地面上的花灯,显然永远没有水面上的精致花灯引入注目,而河面上的画舫、船坞行走于水面之上,加上漂流在河面上的花灯点缀,就如同一条条满载着花仙子的画舫一样,在那些歌声与琴声的相伴下,如梦似幻。

    漂流在河面的花灯包围着向前的画舫,画舫里的丽人如同是为了应景一样,二十四名身穿薄衫的女子,站在船头向两边的人们展现着她们迎着微风的娇躯,以及那缓缓流淌的乐声。

    踩过红桥,与燕倾城一人牵着一个小家伙,身后跟着墨小宝刚刚下桥不远,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则就静静地停靠在岸边,随着波浪微微晃动着船舱上方的红色灯笼。

    就在叶青等人穿插在人群中要经过时,掀开舱帘的乌篷船内,赫然走出了赵汝愚的身影,此刻依旧肥胖的身躯正站在前面。笑望着叶青。

    叶孤城的小手被叶青递给了燕倾城,示意身后的墨小宝继续带他们看花灯,而后在燕倾城的目送下,缓缓走到河岸旁,看着站在乌篷船头的赵汝愚。

    “右相大人即便是到了扬州,都能够随时知道叶某的动向,佩服。”叶青笑着说道。

    “叶大人是淮南东路安抚使,这一举一动自然是不少人都时时刻刻的注意着。但不过……叶大人则是愿望赵某了。赵某是听庆王所言,所以才会在此特意等候叶大人,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叶大人还真的带着夫人与公子来逛上元节了。”赵汝愚的脸上多少有些得意之情,毕竟,在叶青的地盘,自己竟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就等到叶青,这不得不说,也是权力的一种体现吧。

    “如此可是折煞叶某了,叶某何德何能,岂敢劳右相大人专程在此等候……那不知道右相大人有何指教?”叶青笑了下,随着赵汝愚的邀请,轻松的跳到船头说道。

    河岸上依旧是人来人往,观花灯、游上元、猜灯谜的百姓随着外城的大部分百姓涌入,也使得人头攒动的二十四桥一带,显得更为热闹。

    显然,没有人会注意到,与他们刚刚擦肩而过的,便就是整个淮南东路的安抚使,自然,也就更不会知道,在他们眼皮底下,那艘船坞上的肥胖中年人,就是朝廷当今的右相。

    船舱的内部看起来比从外面打量要显得宽敞一些,随着叶青进入船舱后,船坞便开始缓缓离岸,而后开始驱逐着前方水面上那精致的花灯,渐渐向远处飘去。

    “既然来到了叶大人您的地盘上,凡事儿自然是要跟叶大人打个招呼才是。所以还希望叶大人莫要见怪,赵某实在也是有难言之隐、无法第一时间拜访叶大人,毕竟庆王、崇国公过于热情,赵某同为宗室,不得不去赴宴啊。”赵汝愚自从当上了右相后,嘴里的官腔味道儿则是越来越浓,几乎十句话就有九句都是无用的废话,但让你听的还是那么平易近人。

    若不是叶青早就知道了赵汝愚的为人处事,恐怕这个时候,又会生出当初在夏国边城时,还觉得这个宗室可交的感受来。

    打着哈哈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右相大人如今是为朝廷奔波劳碌,既然到了扬州,那么也该是抽空见见庆王跟崇国公。叶某理解右相大人。”

    叶青嘴里虽然称呼着赵汝愚右相大人,但自称却一直都是以叶某所称,而非是下官,这样的话语听在赵汝愚的耳朵里,则是极为的刺耳,但是又没有丝毫的办法。

    赵汝愚即便是心里不满,但脸上依旧带着谦和的笑容,微微随着船身摇晃的船舱案几上,嵌着几个精致的碟子,每个碟子里同样都是放着扬州的一些有名的小吃,就连酒都同样是扬州自产的佳酿。

    两人也不客气,举杯饮了一杯后,随着叶青的提议,前后的舱帘跟两侧的舱帘便被船夫打开,随着阴冷的空气进入舱内,刚刚热络的寒暄氛围,随之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打开舱帘说亮话,叶大人知道赵某这一次来扬州的来意,所以不知道叶大人意下如何?”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刚刚下肚的酒,还未来得及暖和身子,就已经被冷风吹散:“赵某给叶大人的信,想必叶大人也过目了吧,可否有意?”

    “刘德秀是韩诚的人,右相是真心实意的跟我合作呢,还是打算借刀杀人呢?我记得元日前,右相跟左相可是好的都可以同穿一条裤子了。如今突然在左相背后对着左相的人下手,就不怕跟左相之间生怨,不怕左相报复?”叶青望向船尾处,被船坞从前方驱散的花灯,渐渐落到了身后,从而使得那一排排在水面上摇摆不定的花灯,就如同是跟随着找食吃的鱼儿一样。

    赵汝愚听着叶青微微带着一丝嘲讽的话语,根本不以为意,就像是叶青说的不是他一样,若无其事、从容不迫的说道:“叶大人,你我都非是刚刚进入朝堂之人,朝堂之上的生存之道,以大人的大智慧,想必不用我多解释什么吧?赵某身为赵宋宗室,深得太上皇、圣上信任,所以一旦涉及到朝廷政事,那么赵某人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赵某必定是宗室啊,如今就连庆王、崇国公都认同赵某全力为赵宋江山社稷尽忠之举,想必叶大人身为朝堂重臣,应该不会拒绝吧。”

    “既然如此,那么右相大人放心,叶某在此事儿上绝不会插手,更不会因为左相为刘德秀开脱,当然,若是右相大人需要叶某做什么,叶某自然也是在所不辞,必当全力以赴为右相大人提供方便。”叶青也跟着端起酒杯说道。

    几杯酒下肚,水面上的湿冷之意减缓许多,手脚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冷冰冰。

    赵汝愚跟叶青所在的这条船坞,显然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叶青也不问,赵汝愚打算从二十四桥水面上,驶入扬州城河道后打算去哪里。

    河道上的马车如同街道上的马车一般繁多,而叶青跟赵汝愚这艘,只坐着两个大老爷们,还打开四面舱帘的船坞,自然是在河道上,成为了河岸上游人、擦船而过的其他画舫、船坞上的人们侧目的对象。

    两个大老爷们在上元节这样的日子里,乏味的坐着一条船喝酒,竟然连个佳人也不招呼陪同,这是过的有多拮据,但又想要体会上元节的喜庆啊。

    两人对于河岸上旁人的鄙夷目光,画舫上那蔑视的眼神毫无所觉,依然是端着酒杯就着小吃,在船坞上讨价还价。

    随着在河道上漂流的时间,赵汝愚便开始谋划着,刘德秀之后,谁来任扬州知府差遣一事儿来。

    不同于其他事情,在这件事情上,赵汝愚还没有狂妄自大到,随意的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儿来任免,先不说吏部的史弥远那一关好过不好过,而且即便是过了,到了扬州之后,能不能像刘德秀这般活着,都是一个未知数。

    叶青到底有多阴狠,他赵汝愚并非是不清楚,相反,看似随和的叶青,在朝堂之上的手段,向来就是以阴狠、凌厉著称,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就以一个小小的禁军都头,短短的十来年时间,就爬到了如今的高位?

    有朝堂之上的官员会私下里议论,若不是当年叶青得到了高宗皇帝的重用,要不是正好利用了高宗皇帝想要除掉汤思退这个机会,他叶青怎么可能会有今日这样的高位!

    自然,除了高宗皇帝,还有人以当今太上皇,甚至是圣上对其的信任,来表达他们对于叶青爬到今日高位的不屑,或者是认为,叶青就如同是走了狗屎运一样,并非是靠他的才能走到今日高位的。

    毕竟,在那些文臣眼里,叶青顶多就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刽子手,阴差阳错加上运气好,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但在赵汝愚眼里,几乎与叶青算是在夏国共事过,在建康暗斗过的他,特别是对于当年信王府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后,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叶青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因为此人的城府跟心性。

    试问,谁会在得到高宗皇帝的恩宠时,不是巴不得把命都献给高宗皇帝,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圣上的忠诚?但叶青呢?高宗皇帝用了他,他非但不在心里感激不尽,竟然是一边办差,一边未雨绸缪的给自己留着保命的退路。

    所以,这样的人,真的只是一个莽夫那么简单,真的只是靠着运气,才得到了今日的成就吗?显然不是。

    叶青的目光在灯火掩映下,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随着赵汝愚提议着,在刘德秀之后,谁来任扬州知府的话语刚说完,叶青那刀子一样的眼神,便直直向赵汝愚刺了过来。

    甚至是不用叶青说话,就是那凌厉的眼神,已然让浑身一震的赵汝愚,瞬间读懂了叶青的意思:整个淮南东路,除了我叶青,官场之上还轮不到他人来指手画脚。

    “这么说来,右相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查办刘德秀是次要的,安排他人才是主要的吧?”叶青凌厉的目光,随着船坞从桥下的阴影中掠过,又再次恢复了随和的样子问道。

    船坞短暂过桥的瞬间,让赵汝愚甚至有些怀疑,刚刚那凌厉如同匕首的眼神,难不成是幻觉?要不然怎么可能,不过是短暂的阴影过后,叶青的眼神就立刻变了呢。

    努力回复着平静心态的赵汝愚,借口寒意侵体,一连三杯酒下肚后道:“赵某今日坦诚相待,也不跟叶大人绕圈子,之所以提及刘德秀之后谁来任知府差遣,完全是为朝廷着想,是为圣上考量,同样,也是为叶大人您着想。”

    “哦?此话怎讲?”叶青笑着问道。

    “叶大人不日便会北上,而淮南东路势必需要一个知府、同安抚使来代叶大人掌淮南东路,此人若是淮南东路的官员,叶大人难道放心?就不怕北上回来后,突然发现,此人在淮南东路的政绩优过叶大人?看看如今的扬州城,这可都是叶大人您的心血啊,外城、内城,那如同燕云十六州横亘在山脉上的长城一般雄伟坚实的城墙,看看这城内,繁华富庶,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不惧金人再次南下,这般大好局面,难道叶大人宁愿眼睁睁的看着给他人做了嫁衣吗?”

    看着像是在思索他所言的叶青,赵汝愚心道有机可趁,于是继续说道:“显然,叶大人决计不愿意。即便是我这个旁观者,我都舍不得看着叶大人在扬州的功绩,成为了他人升迁的嫁衣。但若是从其他地方来一个人暂代叶大人治淮南东路呢?其人必然要适应、熟悉淮南东路官场等等,但等他刚一适应,叶大人便从北地回来了,丝毫不会耽误叶大人在朝廷跟前的功绩。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刘德秀是左相的人,若是叶大人反对赵某人举荐,一旦左相再次举荐,那就等于,今日送走了一位刘德秀,明日还会来一个王德秀、李德秀来在叶大人眼皮子底下晃悠。所以,两者之间的厉害关系,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还真没有看出来啊,右相大人何时变的如此为叶某着想了,简直是让叶某人受宠若惊啊。不过……。”叶青看着船缓缓停了下来,而后抬眼望去,恰好是登岸后,前往刘德秀府邸的巷子。

    钱象祖看着船坞靠近,而后飞快的跑了过来,于是叶青不过之后的言语,就显然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跟赵汝愚一同望向脸色凝重的钱象祖。

    “右相大人,刘德秀逃了。”钱象祖不等叶青跟赵汝愚从船头跳上岸,便凝重的说道。

    “什么?”赵汝愚跟叶青几乎是同时震惊的问道,而两人的脸上也是写满了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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