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与史弥远并不是很熟,何况因为归正人这一称呼,正是出自于史浩之手,所以向来嫉恶如仇的辛弃疾,即便当初在临安时,对于史弥远也没有多少印象。

    同样,史弥远对于辛弃疾也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归正人罢了,几乎没有在朝堂之上任过什么重要的差遣。

    只是想不到,这个归正人离开了临安后,竟然跟着叶青是一飞冲天、平步青云,短短十来年的时间里,如今竟然已经成了一路安抚使,甚至比平常的安抚使还要位高权重。

    经淮南路行至山东东路济南府,史弥远对于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是颇为震撼,原本以为到处都该是衣衫褴褛、如同叫花子一般贫穷的百姓才是,但当他跨入山东东路后,才知道自己这些年简直是小看了山东东西两路的吏治。

    虽然黄河泛滥成灾长达三年的时间,即便是如今,依然有大量的田地无法种出庄稼,但经过的州府县境内,一片祥和的景象,还是出乎了史弥远的预料。

    “辛某见过史大人,史大人请。”济南府前卫绍王完颜永济府门口,身形高大却精瘦的辛弃疾,含笑对走下马车的史弥远欢迎道。

    走下马车的史弥远,颇为有些意外的看了看高大威严的王府门口,待听到这里便是他在济南府这段时间所住的地方后,史弥远胖乎乎的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金人退走后,这里原本是打算当成叶大人的府邸,但叶大人也很少来此,加上前些时日金人使臣团,就曾在此下榻,所以如今这里,变成了济南府唯一能够拿得出手,来招待贵客的地方了。”辛弃疾一脸微笑,陪同着史弥远往府里面走去。

    “史某先要恭喜辛大人了,据说一个月前,才刚刚结束跟金国的战事,所以史某此次来此,不会影响辛大人吧?”史弥远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如同弥勒佛似的笑呵呵道。

    “史大人严重了,身处济南府,又紧邻黄河,金人来犯时常之事儿,即便是如今,辛某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辛弃疾笑着回答道。

    之前跟虞允文通过气,得知虞允文一直在兰州亮着韩侂胄,任由其在兰州随意晃荡,但在政务之事儿上,从来不让韩侂胄过问,即便是有时候偶尔赶上了韩侂胄在旁,虞允文每次都会装作听不见韩侂胄的建议,一直我行我素的安排处置着各种政务。

    不过在虞允文给辛弃疾的信中,倒是提醒辛弃疾要注意,莫要太过于轻视史弥远,毕竟是吏部尚书,而且济南府多有一些从淮南路而来的官吏,小心其早已经在官场安插了自己人,在这段时间故意挑衅、诬陷辛弃疾。

    一番简单的客套寒暄,半杯茶水下肚,史弥远则是一直没有提及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一直打着哈哈,连连感慨着北地的天气真冷。

    辛弃疾在问了一遍,换来了史弥远的顾左右而言他后,便也颇为识趣的不再问。

    “对了,史某听说……令泰山如今还在金国为官,可有此事儿?”史弥远端着茶杯,突然漫不经心的问道。

    辛弃疾心头一笑,暗道:终于还是来了。

    不过好在,在这之前,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何况,如今不只是眼前的史弥远想要拿此事儿来攻讦他,就是临安朝堂之上,自金人开始兵临城下的那段时期起,几乎每天都有御史、言官,以此攻讦辛弃疾通金等,建议立刻罢免其济南府安抚使的差遣。

    而今身为吏部尚书的史弥远驾临济南府,辛弃疾甚至是不用想,心里头都很清楚,史弥远此番北上济南府的用意是什么。

    但好在,如今的辛弃疾,已非当年那个不懂变通,不善权谋的辛弃疾了,何况,加上跟虞允文先前的沟通,再加上叶青放手任他在济南府经营多年,所以如今面对史弥远的诘问,他根本无所畏惧,完全可以坦然以对。

    “不错,正是如此。”辛弃疾笑着回答道。

    刑部李立方、大理寺孟珙,在辛弃疾岳父乃是金国知州一事儿上,从来不曾在朝堂之上弹劾过辛弃疾,所以到如今,朝堂之上虽然在御史言官的攻讦下闹的满城风雨,但只要叶青不点头,那么基本上在济南府,谁也难以撼动辛弃疾安抚使的差遣。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叶青还如狗皮膏药一般,死死的依附着宋廷,所以身为朝堂之上的吏部尚书来到济南府,辛弃疾自然是也不敢过于怠慢。

    在如今北地的一些官吏眼里,叶青如今根本没有必要拿朝廷的官员当回事儿,还要受他们的窝囊气才对。

    明眼人如今谁看不出来,整个北地都是他叶青一人收复的,而且大小官吏要么是他任命差遣的,要么是他的那几个心腹亲信任命差遣的,跟远在长江那边的临安,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的关系,所以为何还要对临安朝堂的官员,那么低声下气?

    辛弃疾身为归正人,早年不得宋廷的看重,如今在叶青手下,在济南府实现了他当年的理想抱负,而朝廷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也是越来越淡,反而只想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心思是越来越重。

    在辛弃疾看来,自己如今之所以也会从内心深处,不把朝廷当回事儿,完全是当初受了刘克师的影响,那个货简直就是另外一个叶青,虽然他没有叶青的本事儿,但他绝对有如叶青一般的狡诈跟奸猾。

    而此刻,辛弃疾眼中那狡诈、奸猾之人,在西平府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刚刚收到叶青的命令,令他立刻从西平府启程回京兆府,因为崇国公赵师淳的兄长赵师夔要从临安来长安,叶青不放心,但他自己还在延州前线与金人对峙、交战,无法亲自回长安的情况,只能是先将就着立刻把刘克师差遣回长安。

    并非是叶青不相信崇国公赵师淳,而是因为不论是赵师淳还是赵师夔,终究是皇家宗室,在这个微妙的时刻突然来京兆府,由不得叶青不得不做好完全准备,以免被人在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

    毕竟,既然他能够差遣的动赵师淳跟庆王,那么史弥远、韩侂胄也便可以跟其他宗室交往过密,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如今,在叶青掰着指头算来算去

    ,能够让自己信任,还能够在官场之上游刃有余的跟朝堂斗智斗勇的,也就只剩下了刘克师一人,至于其他人,包括李横在内,或许打仗是一把好手,但若是要让他们跟史弥远、韩侂胄一党来争斗,那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但此时的西平府内,只有刘克师一个人在镇守,钟蚕、田琳,以及墨小宝如今早都已经不在城内了。

    又是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在墨小宝离开西平府后的第二日停了下来,刘克师在西平府内开始继续安抚跟镇压着夏国残余,而本来说好,只在附近转悠的墨小宝,如今已经是五天没有音讯了。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刘克师想要再加派人手去寻墨小宝等人,但又害怕随着城里的兵力减少,会使得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夏国残余,再次在西平府内暴、动起来。

    雪后的世界看似能够让人的视线变得更加遥远,但随着阳光带着凛冽的寒风一同撒在大地上,整个世界依然是如同下雪一般。

    厚厚的积雪上浅浅的一层雪花再次被风吹起,耶律乙薛终于是再一次的追上了耶律月,但他也知道,身后的尾巴蒙古人,还远远没有被甩掉,估计接下来还会如同这两日一样,不超过两个时辰里,他们必然会再次碰上蒙古人的骑兵。

    被厚厚的围巾围住了整个脸,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的耶律月,看着耶律乙薛冲向她的跟前,凌乱的雪地上,瞬间便洒满了鲜艳的红色。

    “殿下,末将无碍。这一次蒙古人不回再来的那么快了,我们终于可以安心赶路了。”耶律月喘着粗气,鲜血随着一只下垂的胳膊经过手指,而后缓缓掉落在雪白的积雪上。

    “我们停下来休整下吧。”耶律月眯缝着眼睛,阳光下的白雪格外刺眼,同样,也格外的冰冷,即便是身上依旧穿着厚厚的皮裘,但耶律月还是感觉四肢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殿下……。”耶律乙薛仿佛累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看了看四周依然处于高度戒备的兵士,喘着粗气摇了摇头道:“殿下,眼下我们还不能休整,必须先翻过前面那道山岗才行,要不然的话,蒙古人很快就还会找到我们的。”

    耶律月低头看了看耶律乙薛的手臂,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那手指下方原本雪白的积雪,此刻已经是鲜红一片。

    “没有必要了,我们如今只剩下了这一千多人的兵力,恐怕是走不出去了。”耶律月扯下蒙着脸颊的围巾,带着哈气继续大声喊道:“所有人原地休整,包扎伤口。”

    “殿下……。”耶律乙薛感激的看着耶律月,继续摇头坚持道:“殿下,我答应了叶大人,一定要安全把您送到西平府,末将就绝不能食言。”

    “将军,你看……。”

    就在耶律乙薛跟耶律月争执不下时,只见旁边的一名将领,神色紧张的指了指远处的白色山岗。

    随着那名将领的视线转头望去,只见在远处的那白色的山岗上,渐渐出现了一抹黑潮。

    “蒙古人!”耶律月有些绝望的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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