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耶律月总是心怀一份愧疚,即便这份愧疚是一个只有叶青自己知道的秘密,但当辽王城破的消息,以及耶律月失踪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叶青心里的那份愧疚,就开始在寒冬里快意的滋生着,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刺向他的内心,针扎似的疼。

    辽国的灭亡虽是大势所趋,但若不是当初他有意带着铁木真、乞石烈诸神奴助辽征花拉子模,恐怕也不会让铁木真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决定征辽扩疆。

    辽国终究是要灭亡,但若不是他叶青催生了时间的步伐,也或许耶律月完全可以无忧无虑的过完她这一生,辽国或许还能够苟延残喘不少年,耶律月也就不用受这份亡国之痛了。

    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他要保护所谓的华夏正统,在将来不会受到蒙古人的摧残而被提前摧毁。

    当初助辽攻花剌子模,让他对耶律月心怀内疚,而当蒙古人开始征辽时,其实他也完全有机会来助辽国摆脱亡国的危险,但依旧是因为要保护华夏正统不受未来蒙古人的摧残,叶青又不得不放弃了对耶律月伸出援手,任由其在辽国自生自灭。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要远远大于个人情感,这个道理绝大部分人都懂,但当自己的个人情感,成为了大时代洪流下的牺牲品后,心里头总是会参杂着几分戚然跟无奈。

    耶律月能够活下来,能够从被蒙古人封锁后的广袤无际的疆域内,顶风冒雪、浴血厮杀一路艰辛的向东投靠他叶青,叶青心里是庆幸、欣慰的,但这份欣慰又让他在低头凝视双手时,会不由自主的把自己归咎为辽亡国的罪魁祸首。

    他不知道如今亡国后的耶律月心里,如今到底是恨自己多,还是爱自己多,但不管如何,随着耶律月在刘克师的护卫下,越来越接近京兆府时,叶青就越发觉得心里对耶律月的那份愧疚,则是越来越沉重,甚至沉重到了……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耶律月。

    对耶律月牺牲小我的大义凛然,对宋廷保护大我的尔虞我诈,同样都是用尽了所有卑劣的手段,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能够保存、扩张北地的势力,耶律月、宋廷……实则都已经沦为了他跟铁木真争雄的工具。

    对于耶律月的搭救,实则叶青都没有白纯那般上心,甚至叶青一度都认为,这一辈子恐怕都将不会再跟耶律月有重逢的机会了。

    老天眷顾,不管如何,辽国的承礼公主如今都已经安全的在前往京兆府的路上了,而他叶青,也就可以继续怀着那份不为人知的内疚,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等待是一个十分难熬的过程,清晨叶青派了使臣过河给对面递交议和书信,但如今眼看着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金人那边却依旧是毫无音讯,是战是和不止是悬在了叶青的头上,同样也像是一把利剑一般,悬在了所有前线将士的心头。

    徐寒、武判、司马坚三人就像刚才的叶衡一样,裹挟一阵冷风就钻进了并不怎么暖和的营帐内。

    “大人,刚……看见叶衡叶大人心事重重的离开,没事儿吧?”司马坚这个常年混迹于南方的官员,来到延州短短的时间,此时已经是手脚都胖了一圈,生满了在暖和天气下,刺痒无比的冻疮。

    “没事儿。”叶青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看着徐寒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妥了大人,昨夜里悄摸埋了半宿,今日一早末将率着三千营的人又去了一趟,份量足够把对岸的金人吓的魂飞魄散。”徐寒嘴角带着一股狠劲说道。

    叶青点点头,而后看向武判,不等他发问,武判就连忙说道:“大人,金人那边还没有动静,末将递交了要议和的国书后,他们就让末将回来了,完颜璟也没有召见末将,也没有见到乞石烈诸神奴。”

    “如今大营军心如何?”叶青挠了下额头,议和这件事情如今还仅限于他们几人知晓,就是连王重、谢伦都还不曾知晓。

    但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迹象而已,谁也不知道漫山遍野的各个大营的将士,会不会因为今日一早武判过河一事儿,已经开始在私下里纷纷议论起来此事儿。

    “末将回来后就上下游以及中军都转了一圈,军心士气总体上还算是在掌握之中,但……还是有不少人在私下里偷偷议论末将此番渡河的目的。因为大人跟金人皇帝是旧识的缘故,所以……不少人都倾向于今日末将过河,是为了停战。”武判看着眉头微微紧皱的叶青,顿了下后便继续说道:“本来末将也能早些回来禀报大人,但这一路上……末将前往河对岸的事情,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几乎军中所有人都知晓了,一路行来,总是会有好奇心重的将士,偷偷拉着末将问东问西的。”

    “大军虽然还有一战之力,但厌战的情绪已经开始蔓延了,若是再打下去,于我们只会越来越不利。金人那边因为完颜璟的到来而士气高涨,加上兵力悬殊,以及打了这么久时间的仗,有人已经厌倦了战争也是无可厚非。不管金人最后是否同意议和,这几日我们都不得掉以轻心,也或许这个时候,完颜璟就在对岸观察着我们这边的军心形势。”叶青神色颇为凝重的说道。

    “那是自然。我们突然要主动议和,完颜璟等金人,必然会第一时间认为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大变动,所以才想要突然议和。大人,末将以为,就不如直接给金人来个下马威,管它黄河决堤不决堤,何况,决堤也是他们的百姓受罪,又不是我们……。”司马坚看着叶青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是说道最后,那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叶青淡淡的瞟了一眼司马坚,吓的司马坚连忙缩着脖子往武判身后躲,耳边叶青的话语跟着响起:“完颜璟自然是要先查探下我们这边的形势,而后才会做决定是和是战。何况,金人如此兴师动众,光是战争就进

    行了半年有余,若是加上前期的准备,这一战又死了这么多人,如今若是同意谈和的话,完颜璟自然是心有不甘,而且金人的那些臣子,恐怕也不太会同意,在如此大好形势下跟我们议和。”

    “站在金人的角度,确实是有些不甘,他们几乎等同于倾国之力来征讨我们,这边大半年的时间寸土难得,而且那边还在济南府又是接连被辛弃疾、赵、刘几个老背嵬军的老爷子打的满地找牙,不得不退兵专攻我们这边。而今大部分的兵力都齐聚于此,我们突然要主动议和,完颜璟自然是不会轻易答应了。”武判回想着今日自己在金人答应的所见所闻说道。

    如今的金人,在完颜璟等人到来前,因为连战连败的缘故,士气已经极为低落了,但随着完颜璟率领着众臣到来后,摆出一副誓死也要过河的气势后,金人那边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变得气势如虹了,而他们这边则是因为兵力悬殊等原因,士气已经隐隐被金人压制,加上厌战的情绪已经开始滋长、蔓延,打下去的话,于他们而言确实毫无好处。

    “所以就要看看如今的完颜璟,是否已经真的长大了,是否已经具备了一个英明帝王该有的深谋远虑了。”叶青如今也无法猜透完颜璟的心意,何况,确实如武判他们所言,如今金人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所以人家没有必要跟自己谈和,如果那样的话,那于金人而言,这半年来的战争岂不都是白折腾了。

    “大人,您给他的信难道也打不动他?”徐寒带着一丝试探的语气问道。

    身为种花家军的老人,他甚至比武判还要清楚,叶青跟完颜璟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的亲密,所以在徐寒的下意识当中,叶青跟完颜璟交锋,几乎是无所不能,也绝对不会居于劣势才对。

    “夏国被我们跟蒙古人瓜分了,辽国被蒙古人一阵风似的收割了,完颜璟本也想在这个时候,趁机夺回河套三路乃至更多的失地,既能够提高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威望,也能够有效的震慑我跟铁木真,同时恢复金国往昔的强盛,所以他会心有不甘。但他也应该知道,如今这片广袤的疆域之上,就剩下了我们大宋跟蒙古人,还有他们金国,夏国跟辽国亡了,接下来的每一战,可都是会决定国运的关键之战,我们就期望吧,期望完颜璟如今心有深谋远虑,不会在乎眼前的得失吧。”叶青说到最后,也不由自主的苦笑了起来,说来说去,其实自自己有了议和的意向后,主动权其实就已经交给完颜璟了。

    而自己即便是没有在军中大肆宣扬要谈和的意向,但身为一军主帅,一言一行总是能够让人察觉到一些异常的意味,就如同当年曹操所言鸡肋二字,而后被杨修破解了曹操的心意一般。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自己总不能也效仿曹操杀杨修一般,杀了军中众多已经察觉到议和意向的将士来稳定军心。

    一连三天的时间,对岸的完颜璟没有丝毫的动静,而叶青这一边则就是如同陷入到了度日如年的境地之中一般,从上到下,虽然整个大营在金人的眼皮子底下还维持着,跟往常毫无分别的景象,但就是这短短的三日时间,让军中也是充斥着各种足以扰乱军心的流言蜚语。

    王重、谢伦如今三日里天天往叶青的营帐跑,下面的将士对于上层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如此一来,他们这些真正的带兵之人,也就渐渐的开始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叶青跟两人透露实情后,王重、谢伦跟武判几人,也都是一头扎进了安抚大军的差遣中。

    不管是司马坚还是王重、谢伦,即便就是连叶衡,这几日里都是在兵营里来回巡视着,弹压着一切扰乱军心的流言蜚语。

    叶青这边过的是度日如年、战战兢兢,而完颜璟那边,日子同样是不太好过。

    是和还是战,如今已经分成了两大阵营,而且令完颜璟想不到的是,赞成跟宋人议和的竟然大部分都是武将,而梗着脖子、面红耳赤,誓要夺回河套三路,乃至京兆府的竟然都是文臣。

    以乞石烈诸神奴为首的武将,这个时候赞成跟宋人议和,多少有些出乎完颜璟的预料,脑海里乱哄哄的完颜璟,留下了武将为首的乞石烈诸神奴,以及文臣之首的夹谷清二人在王帐内,长长的叹口气后道:“为何你会赞成议和?”

    “回禀圣上,眼下局势看似我大军军心士气正旺,而且还有圣上御驾亲征,这一战不管如何看,都是我大金赢下宋人,重夺河套三路与京兆府才是。但这半年来,因臣的无能,一直都无法突破叶青镇守的……。”乞石烈诸神奴低头沉声说道,自完颜璟到来后,他的日子也更加的不好过。

    完颜璟给了他绝对充分的信任,但他却是实打实的完全辜负了完颜璟的厚望,非但没能够在近半年的时间夺回一城一地,甚至在伤亡方面,比对面的宋人还要惨重。

    也正是因为他这半年来的失败,使得如今在群臣之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讦跟压力,连带着完颜璟如今都不好明着偏袒他。

    “直接说缘由。”完颜璟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说道。

    “叶青向来善置之死地而后生,关山一战便是最好的证据。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乞石烈诸神奴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旁边,在他说话时一直以冷哼表示不屑的夹谷清,深吸一口气道:“圣上,叶青当年在武州是如何逃脱我大军追击的,想必当时身处武州的圣上应该最为清楚不过。臣与叶青这半年来交战无数……。”

    “你是说叶青如今还有杀手锏,如今你之所以一直没能够过河,是因为惧怕叶青手里的火器?”完颜璟皱眉问道。

    “回禀圣上,臣不敢隐瞒,臣确实一直对此极为忌惮。”乞石烈诸神奴的脸色铁青,原本他应该是完颜璟跟前最为得力的武将才是,但这些年来,他所率

    领的战争,特别是跟宋人叶青作战,竟然是无一胜绩。

    从而也使得这成了他的人生大耻,也使得他在面对其他同僚的攻讦时,根本难以为自己分辨。

    “既然他有足以杀伤我们的火器为何不用,反而是用人命来跟我们交战?乞石烈诸神奴,被叶青打怕了就是打怕了,别再找这些可笑的借口!你怕了叶青,但圣上并不怕叶青,如今圣上挟天子之威,加上我大军兵强马壮,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只有区区几万人的渡口不成!”夹谷清面容带着不屑冷冷的说道。

    乞石烈诸神奴抬起眼皮翻了夹谷清一眼,而后继续低着头,淡淡的说道:“圣上,臣敢肯定,叶青手里绝对有那如同天雷一般的火器,至于他为何不用,臣猜测不出这两种可能性……。”

    “你说。”完颜璟瞪了又要抢话的夹谷清一眼,平静道:“如此说来,你之所以一直寸土难进,是因为投鼠忌器的缘故?”

    完颜璟之所以三日里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要跟叶青是战还是和,同样也是叶青在三日前给的信中,提及了那曾在武州用过的火器,所以他多少也理解,乞石烈诸神奴一直没有取得战事进展的原因。

    当然,他也很想听听,乞石烈诸神奴一直不能取得进展的原因,以及为何对叶青如此忌惮的缘由。

    “回禀圣上,依臣看来,叶青之所以从始至终没有用那威力强大的火器,其一可能是:他在等一个一战定胜负的时机,但如今叶青既然主动求和,那么也就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了。而剩下的唯一可能性便是……如此威力强大的火器,就是连坚如磐石的武州长城,都能够被叶青手里的火器炸的坍塌,而我们脚下这即便是冻的坚硬的黄土,恐怕就更容易被炸出一个个缺口,轻则我们大军伤亡惨重,重则……黄河决堤,到时候不止是我们大军被河水掩埋,恐怕就连我们身后的城镇以及千千万万的百姓也要跟着遭殃。所以臣猜测,叶青之所以到现在不管是求和,还是与臣交战时一直没用火器,完全是因为顾忌到了我大金国百姓的安危。”乞石烈诸神奴说完后,依旧是微微低着头。

    这些时日里跟叶青交战,他确实很忌惮叶青当年在武州所用的火器,所以也使得他乞石烈诸神奴,一直都不敢把叶青逼入到绝境之中,深怕到时候叶青会跟他们来一个鱼死网破。

    所以在用兵上的投鼠忌器,不敢更大规模的投入所有兵力渡河,就是深怕要么被叶青钻了空子,一举炸毁了大部分的兵力,或者是被叶青直接炸塌黄河堤坝,从而使得黄河喝水泛滥成灾,民不聊生。

    看着陷入沉思中、默不作声的完颜璟,夹谷清冷冷的撇了一眼低着头的乞石烈诸神奴,对着完颜璟急急说道:“圣上,臣以为乞石烈诸神奴完全是信口雌黄,是在为他这半年来毫无进展的战事失败找借口,以此来逃脱圣上您对他的问罪。如今我大军因圣上御驾亲征而战意高昂,臣相信,如今我大军只要择良辰吉日攻宋,必然是能够取得一场大胜,重新夺回河套三路与京兆府路,也可趁着此战的胜利,于明年开春后再次南下,直指宋廷临安。”

    “圣上……。”夹谷清看着神色犹豫不定的完颜璟,打铁趁热的继续道:“圣上,如今蒙古人立国,又刚刚灭了辽国,跟宋人瓜分了夏国的疆域,而我大金,如今已然成了偏安一隅的小国,若是再给宋人喘息之机,圣上,我大金国则就将是要在夹缝之中求生存了啊?宋人向来与我大金之间有深仇大恨,一旦蒙古人回过神来,联合宋廷一致对我们,我们就退无可退了啊。而眼下,正是我们夺取失去的大片疆域,趁着蒙古人还在安抚辽国之时,审时度势再次南下的大好机会,只要我们借此一战之威,便可效仿当年太宗雄风对宋连战连捷,攻破临安,擒下宋人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啊。想想当年太宗擒下宋人二圣的壮举,如今则是有可能在圣上您手里再次实现啊。”

    “破临安,擒赵惇?”完颜璟突然之间双眸一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大金国的骑兵再次驰骋于宋廷疆域,渡过了黄河、长江,兵临临安擒获赵惇的景象。

    “圣上……。”乞石烈诸神奴被夹谷清的豪言壮语吓的心头猛跳,简直是太敢想象了,而且按照夹谷清的说辞,别说擒宋廷皇帝了,恐怕就是打败蒙古人,再次统治草原都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圣上,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宋廷因为叶青镇守北地,已经不同于当年那般腐朽不堪。当年太宗皇帝能够一路南下,乃是因为宋廷朝堂官员风气败坏、贪生怕死,军中群龙无首,所以我大金国的大军才能够势如破竹。但如今,在叶青的吏治下,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已经把整个北地治理的固若金汤,济南府一战就足以说明,如今被宋廷占据的北地,绝不是当年宋廷治下的城池那般守卫松散。”乞石烈诸神奴有些忧心的抬起头,看着有些被夹谷清说服了的完颜璟,他不敢想象,若是真的按照夹谷清的意思行事,继续对叶青用兵的后果,会不会从此断送了大金国的国运。

    “圣上……。”在夹谷清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乞石烈诸神奴便继续急急说道:“圣上,叶青能够破夏,绝非是靠运气,而且这半年来,叶青等同于是在三处同时用兵,虽然他依靠着阴谋诡计,把蒙古人拖进了瓜分夏国疆域的战争中,为他分担了不少来自夏人抵抗的压力。但圣上,我们必须得承认,如今的叶青,如今的宋廷,其战力绝不亚于我们。瓜分夏国,守住黄河,济南府赢了我们,就足以说明如今叶青麾下,还有着众多的精兵良将,绝不是像夹谷大人所言的那般不堪一击……。”

    “那难道朕失去的疆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都被他叶青拿走不成?”完颜璟突然间冷哼一声,打断了乞石烈诸神奴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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