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信王府的赵扩看着雨后放晴的天空,内心深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今日一直都是置身于梦境之中一般。

    原本还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加狂风骤雨的景象,在他走出阁楼时,竟然是转瞬之间就突然放晴、安静了下来,就像是从阁楼内一步跨进了一个花香鸟语、空气湿润的新世界。

    碧空如洗的湛蓝,看不见哪怕一丁点白云,飞上枝头的鸟儿在叽叽喳喳不停,脚下的雨水在此时仿佛都带着新意一样,明媚的阳光洒照在大地之上,枝叶花草上晶莹剔透的雨滴,在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安静与祥和。

    泥土中的芬芳味道,在这一刻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但赵扩的心头依然是有些茫然与沉重,即便是拨云见日、晴空万里已然浮现头顶,但心头上的复杂情绪,还是让赵扩在此时有些浑浑噩噩。

    雨后安静祥和的景象让赵扩的心头再次凭添诸多惆怅,而就在此时赵扩的眼前、信王府后门的街巷两侧,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朝堂官员,在李立方、吴王赵师淳、钱象祖、毕再遇等官员也赫然在列,此时正齐齐的望着走出信王府后门的赵扩。

    看着眼前一排排的朝堂官员,各个都是被刚刚的狂风骤雨打湿了衣衫,甚至还有一些人的发梢上,此时还挂着晶莹的雨滴,众多官员虽神情有几分狼狈,但此时却是一个个肃容满面。

    这一幕让原本心绪惆怅的赵扩,在面对这些官员时心情变得更为复杂,甚至是有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群臣的感觉。

    目光扫过站立在街巷两侧的官员,最终赵扩选择了径直走上马车回宫。

    而在踏上马车的瞬间,赵扩则是默默回头,看了看上了另外一辆马车的李凤娘一眼,随后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贾涉,微微叹口气后,望着那信王府的后门有些出神,过了片刻后道:“找到卫泾的尸体……厚葬了吧。”

    贾涉在身后领旨,而后便立刻示意身后的种花家军兵士冲进信王府内,寻找卫泾的尸体。

    自始至终,赵扩绝口不提被他亲手处决的宗室荣国公赵师夔,抬头再次看了看湛蓝湛蓝的天空后,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甚至就连韩瑛以及谢道清,都被他无声的拒绝在了马车外,不得不乘上了另外一架马车跟随赵扩回宫。

    马车在群臣的目送下缓缓驶离信王府的后门,车厢里的赵扩满腹心事、神情惆怅,随着马车有节奏的晃动着有些呆滞的上身,耳边时不时传来车轮碾压过积水时发出的哗啦水声,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刚刚群臣站在街巷的画面,以及今日信王府发生的那一切的景象,多少能够让沉默不语的赵扩意识到,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其实并非是一场大梦!

    马车缓缓从丽正门处驶入皇宫内,赵扩的马车在进入皇宫后便开始无声的驶向勤政殿,而李凤娘的马车,也几乎是毫无停顿的驶向了慈宁殿的方向。

    像是有着十分的默契一般,在这个时候李凤娘选择了不去打扰赵扩,而是让赵扩自己去消化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慈宁殿处马车缓缓停下时,下车后的李凤娘看着从不远处,原本跟随赵扩一同回勤政殿的韩瑛,神色有些焦虑的跑了过来,嘴角不自觉的泛起一抹苦笑,待韩瑛到了跟前后淡淡问道:“何事儿?”

    一路小跑有些气喘的韩瑛,依旧是恭敬的对着李凤娘行礼,而后整理了下言辞后道:“禀奏皇太后,圣上在回到勤政殿后,便立刻给贾涉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勤政殿,连奴婢也被他赶了出来。奴婢有些担忧圣上……所以还希望皇太后……。”

    李凤娘微微蹙眉,叹了口气后道:“刚刚那些立于信王府后门街巷的群臣,可有随同着一同进宫。”

    “有太监回禀,群臣几乎是前后脚与您以及圣上到达宫里,如今已经全部在大庆殿求见圣上……。”韩瑛回答道。

    “告诉他们……圣上今日因雨抱恙,这几日朝会也同样取消,所有事宜待圣上龙体康复后再议。至于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就告诉他们实情,凡事可与燕王商议。”李凤娘说道最后时,其实连她也不确定,接下来的事态会如何走向。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李凤娘当然能够理解、体会此时赵扩的心情,所以赵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勤政殿,不准任何人靠近,李凤娘自然是很清楚,显然赵扩一时之间还难以消化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既然赵扩选择了一个人关在勤政殿,在李凤娘看来,或许……这也是在预示着赵扩将要真正的长大成人了。

    韩瑛自然是不清楚在皇太后把她们都赶出阁楼后,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特别是自叶青也在后来离开阁楼后,皇太后与圣上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只是在当时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隐隐听到过赵扩发出来的嘶吼声。

    而就在韩瑛打算离去时,李凤娘则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叫住了韩瑛问道:“对了,圣上可有说如何处置舒王父子?”

    韩瑛愣了下,而后老实回答道:“圣上在进入勤政殿前,命贾涉在舒王父子进宫后,先行安置在距离勤政殿不远的殿内,至于要做什么、是何用意,奴婢……奴婢并不清楚。”

    韩瑛其实很害怕李凤娘,特别是李凤娘身着一身宫装时,让韩瑛每次见到李凤娘时,就如同是耗子捡了猫一般,总是会下意识的把自己的身体缩一缩。

    李凤娘显然也不知道赵扩如此做的用意,不过还是点点头道:“那就按圣上的

    旨意行事吧……圣上那边若是有什么情况,立刻禀奏本宫。”

    韩瑛急忙在李凤娘面前点着头,而后再次恭恭敬敬的行礼后,这才转身离开。

    与竹叶儿看着韩瑛那离去的背影,李凤娘不自觉的摇了摇头,感慨道:“难怪扩儿如此看重这韩瑛,几乎所有的心思可是都放在了扩儿身上……。”

    “今日在您未赶到那阁楼时,听说韩瑛可是曾三番五次替圣上挡在了燕王的面前……。”竹叶儿在旁边替韩瑛说话道。

    而一提到叶青,李凤娘立刻就一肚子的气,瞬间就变得咬牙切齿道:“哼!就算是本宫已经及时赶到制止,但那佞臣还不是一巴掌打在了扩儿的脸上?看看那脸颊肿的,到现在都没有消肿!而今日若是我再晚一点儿赶到,还不知道扩儿要吃多少苦头!以那佞臣的性格,岂不是今天要连扩儿也一同……。”

    “奴婢相信燕王心中有数,今日那一巴掌,虽然是……但奴婢猜想,也是因为燕王在盛怒之下……。”竹叶儿随着李凤娘一边往慈宁殿走一边说道。

    “不管今日他跟扩儿之间到底谁对谁错,但如此对待扩儿……本宫早晚要收拾这个佞臣!”李凤娘此时只要一想到叶青打在赵扩脸上的那一巴掌,就对赵扩心疼不已,而对于叶青则是恨得牙痒痒,完全没有了当时在阁楼时那种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两难感觉。

    “奴婢以为,眼下紧要的还是圣上在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竹叶儿有些担忧的说道。

    李凤娘则是有些不以为意的笑了下,道:“扩儿虽然是你一手带大的,但论起对扩儿的了解,你还是不如本宫啊。”

    李凤娘走入偏殿,开始自己动手脱去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衫,继续说道:“如今扩儿只是有些心结而已,若不然的话,以史弥远在扩儿心中的重要性,又怎么会连面都不见,就交由叶青羁押到大理寺内?其实……。”

    李凤娘转过身,此时身上已经不过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衣衫,覆盖在那依旧是丰满妖娆的白皙娇躯上,随着那同样被雨水浸湿的薄薄衣衫滑落娇躯,已经一丝不挂的李凤娘微微叹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扩儿在内心深处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如今本宫最为担忧的,就是不知道扩儿又该如何面对德寿宫的太上皇……也或许,还会在心里记恨我这个母后吧。”

    说完后,李凤娘便在竹叶儿的服侍下,缓缓走进了那冒着热气的浴桶内,被热水包围住娇躯的李凤娘,在浴桶中满足的长叹一声,闭上凤目缓缓道:“一会儿派人去知会叶青一声,这些时日就安分一些,史弥远既然已经被羁押到了大理寺,那么扩儿便是自有他的打算,让他叶青切莫心急,为了去除心头大患再因而让扩儿对他再次心生不满。”

    竹叶儿在旁默默点点头,而后想了下后问道:“若是这几日圣上召奴婢……问起一些当年的事情,如韩侂胄、史弥远、燕王三人之间的恩怨,甚至是一些涉及您的旧事的话,奴婢恐怕不太好回绝……。”

    “他们三人这些年的恩恩怨怨,甚至包括朝廷对叶青的态度立场,你如实说就是了,若是……问起本宫……就让他来问本宫吧。”李凤娘心头有些烦躁,最不愿意面对的便是她跟叶青这些年的拉拉扯扯,但如今,却是让她不得不去面对。

    “也许……或者……奴婢以为或许推脱给燕王倒不失为上策。”看着李凤娘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竹叶儿便继续接着说道:“圣上的性格您自然了解,有些事情他自然是不会当面问您的,若不然的话,今日在信王府阁楼内,圣上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但叶青……。”李凤娘心里多少有些犹豫,确实,这种事情她都觉得有些难以面对赵扩,而赵扩在知晓真相后,李凤娘也知道,赵扩也很难问自己。

    或许赵扩从叶青那里获得一些想要知道的当年旧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李凤娘不知为何,却是有些担心叶青会把赵扩给带跑偏了,甚至……甚至李凤娘在此刻突然有些纠结跟不平衡,深怕因此而让赵扩对叶青越发信任,乃至超过对她这个母后的信任。

    而就在竹叶儿服侍着李凤娘沐浴时,叶青也已经命徐寒把舒王父子送进了皇宫,至于史弥远,则是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毕再遇已经在等候的大理寺内。

    整个临安随着赵扩令叶青全权处置信王府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事宜为由,如今已然被叶青的种花家军完全接管,而原本时常出没在临安大街小巷的禁军,也从临安消失的无影无踪。

    马车缓缓驶入大理寺内,风波亭前缓缓停下,叶青率先走下马车而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身后的史弥远倒是面色平静,看着雨后清新空气下的风波亭,深深吸口气,颇有些享受道:“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史某头一次今日大理寺。”

    “放心,这一次保证让你在大理寺内多呆上一些时日。”叶青回头看着史弥远笑着道。

    “燕王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史弥远率先走进廊亭内,丝毫不理会旁边的大理寺狱卒以及毕再遇等大理寺官员。

    叶青挥挥手,示意毕再遇留下其余人退下后,这才跟着走进风波亭内。

    “当年岳飞便是在此被冤杀。其实很多时候……。”叶青打量着风波亭的四周,有些感慨道:“很多时候我都以为,总有一天风波亭也会是我叶青的归处,现在看来,史相还是早了我一

    步。”

    “你以为圣上就会全然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史弥远没理会叶青的感慨,成者王侯败者寇,虽然他也相信这句至理名言,但如今,他不认为自己已经彻底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我知道史相你家财万万贯、富可敌国,你难道以为……凭借这些就能够让你相安无事吗?圣上既然决定了由我叶青来全权负责今日之事儿,史相觉得还有必要做无谓的挣扎吗?”叶青看着史弥远那张肥胖的脸颊问道。

    史弥远则是微微眯缝着那双小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叶青,忽然一笑道:“如此说来,显然燕王还有后手?”

    “舒王父子救不了你,朝堂之上你的党羽……同样也救不了你。”叶青淡淡一笑,继续道:“我知道,史相经营朝堂多年,你会认为圣上之所以会把你暂时羁押在大理寺,便足以说明圣上心里还是有所顾忌你史弥远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但若是叶某告诉你,今日在信王府与圣上相谈时,圣上曾问起朝堂当该遵循大宋立国之后的旧制,还是应该彻底去除一些无用衙门的话,你觉得你史弥远还能够相安无事吗?”

    “你认为这是史某的后手?”史弥远反问道,对于没有探出叶青是否还有后手一事儿,他最起码在这一刻并不感到气馁。

    看着依旧平静的史弥远,叶青嘴角依旧带着随和的笑意:“不错,你没有像当年韩侂胄那般蠢,知道给自己留后手,而圣上羁押你于大理寺,非是以谋反作乱就地处置,让你以为还有一丝希望,但……叶某想说,史大人,你已经没有生路了。进入了大理寺,我便绝不会再给你走出这大理寺大门的机会。”

    “如此可就是两败俱伤了。燕王难道要跟史某鱼死网破吗?不错,以你燕王如今的势力,想要除掉史某易如反掌,可你想过若是你擅自处死我的话,圣上还会相信你吗?别忘了,圣上本就因为你在北地的事情对你疑心重重、坐立难安。燕王你这一次回临安,志向不就是在朝堂吗?所以史某相信,没有圣上的旨意,你决计不敢擅自处置史某。而史某只要不死,就总有办法说服圣上,相信史某并未有作乱之心。”史弥远同样是神态从容,在这一刻,史弥远比当初韩侂胄在皇宫兵变时的表现,显然要高出一筹不止。

    “如此说来,史相不愿与叶某在朝堂之上两败俱伤了?”叶青端起茶杯问道。

    “不错,史某从未打算在朝堂之上与燕王两败俱伤,甚至史某认为,你我完全可以共掌朝堂。燕王善兵,史某善财,如此一来岂不是相得益彰,更能够保我大宋之盛世之象?”史弥远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听不出来多少的诚意,但言语却是让史弥远自认为,叶青必然会因此而心动。

    “若是在上次叶某回临安时,史相愿意如此坦诚相待,或许叶某还真会心动,但如今……史大人,如今可是我叶某占据优势,你不觉得这样的条件,在如今的形势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叶青像是意动,但显然有些贪婪与野心。

    “打开天窗说亮话,史某如今已然成了鱼肉,燕王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只要史某能够做到,一定不会让燕王失望。”史弥远盯着叶青那双深邃的眼睛果断说道。

    “史大人可知晓自己如今共计有多少钱财?朝堂之上有多少党羽?”叶青平静的问道。

    史弥远送到嘴边的茶杯微微一顿,而后缓缓放了下来,脸色也跟着变得阴沉起来:“燕王什么意思?想要釜底抽薪?让史某一无所有?”

    看着平静微笑的叶青,史弥远深沉道:“若是史某把这些全部交给了燕王,那史某岂不就成了任由燕王宰割的鱼肉?燕王不觉得自己的胃口太大了吗?”

    “即便是你不全部交出来,难道你认为就有筹码跟我谈条件吗?史大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想必史大人也知道,圣上的条件也绝不会比叶某的宽松。圣上虽然年幼,但已然被叶某说服,愿意在今日过后,开始谋划自杞、罗甸,甚至是大理纳入我大宋疆域一事儿,而若是圣上想要实现这些抱负,难道不需要钱吗?叶某就算是能够用兵如神,可没有钱粮,又如何能够助圣上开疆拓土,去跟汉唐比肩呢?”叶青开始放出自己的筹码说道。

    史弥远不出声的看着叶青那张微笑的脸庞,像是在判断叶青所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在他看来,这一次叶青借赵扩大婚回到临安,应该是为了跟他争夺朝堂才是,但如今叶青却是亲口说出,他的志向并非是朝堂,而是其一向最喜欢的率兵作战、开疆扩土。

    赵扩今日在离开信王府时,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由叶青全权处置,这对于叶青来说,已经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信号,加上李凤娘对赵扩的坦诚,所以当赵扩下这样的旨意给他时,叶青就已经知道,如今临安的局势已然是尽在掌握。

    之所以一直留着史弥远,而不是在信王府就将其处死,除了要让赵扩能够看清楚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以外,便是希望借着史弥远一事儿,能够让他在赵扩心中彻底没有丝毫的嫌疑。

    当然,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史弥远背后拥有的巨大财富,如今对于叶青来说不单是个迷,甚至就连史弥远本人,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财富。

    而叶青留着史弥远,显然就是想要找出史弥远的所有财富,以及他在朝堂之上的所有党羽,如此一来,他才有可能让整个朝堂之上的史党被清除干净,让朝堂从今往后改天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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