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咖啡厅”似乎并未受到严谨被捕的影响,依旧维持着正常的营业。在大门处引领季晓鸥的,依然是上回那个服务生。男孩子的记性很好,见到季晓鸥便直接问:“季小姐吗?请跟我来。”

    季晓鸥被带到一个包间的门口。她推开门,只看到满屋飘浮不散的烟雾,严慎就坐在桌子后面,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纸烟,以一种懒散的姿态,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季晓鸥站在门外,忽然间有种恍惚的错觉,因为屋里的烟味太熟悉了,和严谨身上经常散发的味道十分相似。她瞟一眼桌上的烟盒,便明白这熟悉的感觉因何而来。严慎手里的烟,正是严谨平常抽的老版329“软中华”。

    她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等屋内的烟雾散去一部分,才关上门,在严慎对面坐下。因为家庭的影响,季晓鸥一直不喜欢闻见烟味儿,更不愿意被动地吸收二手烟。唯一的例外是严谨,似乎严谨抽烟时,她从未有过反感之意。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因为严谨抽烟的姿势好看,尤其是他低着头点烟的时候,睫毛低垂,眼神专注,火焰在他拢起的手心里安静地燃烧,一反平日明目张胆的嚣张,居然流露出一丝忧郁的气息,一个貌似有故事的坏男人,传递的往往是致命的性感,这一瞬间总令她百看不厌。

    严慎穿一件香奈儿经典的千鸟格小外套,颈间挂着小指肚大小的珍珠项链,但她抽烟的姿势却没有她的衣着那么娴雅,恶狠狠的,吞吐都过于急促,令旁边观看的人也无端焦虑起来。她不出声,季晓鸥也不说话,静静地陪她抽完半支烟。严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才仰起头,对季晓鸥说:“你比我想象中的勇敢,我以为你根本不会来。”

    季晓鸥笑笑:“喝个下午茶而已,至于吗?”

    严慎也笑了,但她的笑容总是冷冷的,仿佛只是皮肤表面的改变,下面的肌肉却端凝不动。

    她说:“我哥曾有个女朋友,在你之前的,就是最近被人力捧,拿钱砸成电影女**那位,她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开口笑’……”

    季晓鸥替她补上:“沈开颜。”

    “对,就是她。她跟我哥处了四个多月,买衣服首饰,送车,带她去欧洲玩,在她身上怎么也花了两三百万吧,她昨天接受记者采访,被人问起是否严谨的前女友,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

    季晓鸥摇摇头,视线暂时被她指尖上浅紫色的指甲油吸引。那种今年流行的浅紫色,在季晓鸥眼里,却像心脏病人缺氧状态下的指甲颜色。

    严慎便接着道:“她说,所有关于她跟我哥交往的消息,都是媒体捏造的谣言,是同行嫉妒她,故意要抹黑她。真相是我哥不择手段追她很久,全赖她意志坚定才保全清白之身。可笑吗?大概你没什么感觉。可我见多了这些女人纠缠我哥时的丑态,所以觉得特别可笑。什么叫树倒猢狲散,什么叫墙倒众人推,我算是深刻领教了。”

    季晓鸥看着她:“所以你认为我也会避之不及?”

    严慎又抽出一支烟,然后将烟盒推向季晓鸥:“你来一支?”见季晓鸥没有伸手的意思,她收回手,点着了,吸一口才说:“以前我从不抽烟,这些天忽然发现,烟真是个好东西,一口烟吸进去再吐出来,烦恼能消失大半。季晓鸥,你是叫季晓鸥吧?从看见你踏进这房门开始,我就对你刮目相看,起码你比较勇敢,跟我哥那些女人不一样。说实话,我很好奇,你来的理由是什么?”

    季晓鸥并不想回答,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为了真相。”

    严慎一皱眉:“真相?”

    “是的,真相。”

    “真相?”严慎抽着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何谓真相?你相信的,它就是真相。严谨让我告诉你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没有杀人。这是你要的真相吗?”

    她的眼睛和严谨十分相像,眼珠黑而亮,眼神凝聚时令对面的人血压立升。季晓鸥避开她的视线,轻声问道:“他专门让你告诉我这句话?”

    “对。我想他很怕你误解他。”

    季晓鸥咬住了嘴唇:“他……他还好吗?”

    严慎嘲讽地一笑:“如果你说的好,是指吃得下睡得着,我想他还算好吧。”

    “那……他的情绪……还算好吗?”

    “看来你真不了解他。”严慎啧啧两声,“严谨在特种部队服过役,这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

    “那他的腰椎,当年是怎么摔断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没说过。”

    “想听我讲讲吗?”

    “十分想。谢谢!”

    “十年前他在云南山区执行任务,从直升机上速降时突然遇到了侧风。你可能不知道,直升机是最怕遇到侧风的,因为侧风会让机身剧烈震荡,绳梯上的人就十分危险。他为了救他的搭档,从十几米高的绳梯上摔下去,三节腰椎粉碎性骨折。”

    “粉碎性骨折?”季晓鸥不自觉掩住嘴。

    “是的,粉碎性骨折。我和我妈连夜赶去部队看他,医生说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所有人都在哭,我妈哭,我哭,他的战友也背着他哭,都认为他这辈子算是完了。反过来是他躺在病床上,笑着安慰每一个人,说他一定能站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用了两年时间,真的站起来了。可那两年康复训练里吃的苦……”说到这里,严慎轻轻摇头,眼圈瞬间红了,“我在医院见过别的当兵的,也是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因为实在受不了康复训练的苦,当众号啕大哭,可我哥,我只见他把下嘴唇咬出了一排血洞,但没听见过一声抱怨一声叫苦。这么样一个人,你觉得他会让别人看到他焦虑不安的样子吗?”

    这个故事让季晓鸥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刺痛了一阵,因为她想起自己没轻没重将严谨踢进手术室的那一脚,让他又吃了一回苦头。她转着手里的水杯,说出了心里搁置多日的一个疑惧:“我看网上说,他们特种兵执行任务时免不了杀人,天长日久就会对生命失去敬畏。这些因素对他应该很不利吧?”

    严慎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淡淡地问:“那你呢?你相信他对你说的话吗?相信他没有杀人吗?”

    季晓鸥抬起头,终于可以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的直觉,我的心,都告诉我,他绝不是杀害湛羽的凶手。但我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公安局会正式逮捕他?我今天来,就是想从你这儿得到这个答案。”

    严慎的嘴角现出一个略显嘲讽的微笑:“如果我无法提供呢?”

    “那我只好相信专案组了,相信公安机关和法院会还原真相。”

    “你相信公安机关和法院?你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相?”严慎一仰头,哈哈笑起来,笑得季晓鸥恼羞成怒。

    “我说的话有那么可笑吗?”

    严慎好容易止住笑,却没有接续方才的话题,而是按铃叫了服务生进来,将半满的烟灰缸换掉,然后问季晓鸥:“你喝什么?这儿的花式咖啡做得很好,可以尝尝。”

    季晓鸥回答:“我对咖啡没什么研究,随便吧。”

    严慎便对服务生说:“一杯卡布奇诺,你出去吧。”等服务生掩上门,她才对季晓鸥微笑一下,这回是真的笑了,不再是皮笑肉不笑,“你说的话并不可笑,我只是觉得你过于天真烂漫。也罢,严谨他喜欢的总是这一款。我告诉你,真相是最奢侈的东西,关键看你愿意相信谁。”

    这话让季晓鸥颇感意外:“你们这种人,竟然也会觉得真相奢侈?”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

    “你、严谨,官二代、**,体制中的既得利益者。”

    严慎一下停止抽烟,咄咄逼人的眼神终于垂落下去,落在桌面上,叹了口气:“原来你也这么想。难怪网上对我们家的攻击那么恶毒。我挺奇怪的,难道你们以为**都跟以前八旗子弟一样,通通五体不勤靠吃皇粮为生吗?像我,在投行上班,还不得一样加班出差挣份儿辛苦钱?还体制中的既得利益者呢,难道你们不明白,在这个体制里,个体的力量永远都是微弱的,甭管你处在什么阶层,风雨一来,谁也无法自保。”

    “可你毕竟能在投行上班,穿得起香奈儿,用得起巴宝莉。”季晓鸥说,“我听严谨说过,你们都是s中毕业的,你直接去了国外读大学,有多少人能和你有一样的起点、一样的后台和背景?你可以坐在‘有间’这种地方毫无压力地消费,一杯咖啡的钱,抵得上低保人家半个月的生活费,你的孩子可以上一年十几万的国际幼儿园,很多农民工的孩子只能被铁链拴在窗台上长大,这就是区别,你别不承认。”

    严慎扶着额头笑起来:“我的天,我哥打哪儿找到你这个宝贝的?听听,多么道德制高点,多么正义慷慨,你真让我对他的品位重新认识。这些话你跟他说过吗?他什么反应?”

    季晓鸥摇头:“没有,他和你不一样,他自我感觉没那么好,很少有让我做愤青的冲动。”

    严慎笑嗔两难,表情尴尬:“你真坦诚。”

    “不好意思,坦诚一向是我的优点。”

    “好吧。”严慎拾起她巴宝莉的手包,站起身,“很感谢你能来,下次见严谨,我可以对他有所交代。可我个人觉得,你和严谨……哦,假如你真爱他的话,你们俩对彼此的好感完全建立在误解的基础上。对,严谨还让我告诉你,该嫁人就嫁人,甭再惦记他。大概他做了最坏的准备,但我希望你们还能有机会消除这些误解。”

    这番话里的信息点太多了,季晓鸥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能找到关键词:“最坏的准备是什么?他不是说他没有杀人吗?又怎么会有最坏的准备?”

    “他是我亲哥哥。”严慎回答,“唯一的亲哥哥。我和他从小到大一起长大,我了解他的为人,我相信他没有杀人。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你总听说过吧?我们家做事,从来都把最坏的准备列在首位,我们已经请了最好的刑辩律师,若真有那一天,只求能留下他一条命。”

    “我不太明白。”季晓鸥脸色有点儿发白,“杀了就是杀了,没杀就是没杀,杀人罪还能模糊处理吗?”

    “那你就慢慢体会吧,等着警方和法院给你所谓的真相。”严慎拉开门,与端着托盘和咖啡的服务生撞了个正脸。她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把这杯咖啡喝了再走吧,这儿的咖啡真的做得很好。这次来我还可以免费请你,下回再来,这儿恐怕就易主了,再也喝不到这么纯正的咖啡了。”

    严慎走了。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高跟鞋落在木地板上的嗒嗒声,渐渐消失,四周一片静寂。

    季晓鸥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反复想着严谨带给她的话,爱恨交织之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先入口的是大量香甜而酥软的奶泡,泡沫很快在舌尖上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咖啡豆原有的焦苦与酸涩。咖啡已经快要凉了,那种酸苦的味道更加突出,甜香与苦涩的交替,恰好像是梦想与现实的冲突。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品着咖啡,嘴角渐渐露出一丝苦笑。她想起有人说过,卡布奇诺的真正含义是:等待,怀着忠实的真心,不会变心的等待。这杯卡布奇诺其实是严慎故意点给她的吧?她理解严慎的焦虑,理解她为什么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倨傲冷漠的严慎判若两人。作为一个独生子女,她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体会这种血浓于水的手足真情。可不会变心的等待?太挑战现代人类的情感极限,她对自己都没有信心,不知自己能否做得到。

    季晓鸥私下里的愿望,是再也不要和严慎打交道。每回和严慎见完面,她都会懊悔自己方才的表现不够好不够强势,总让对方压着半头。既然短时间内她克服不了对这种人的恐惧,惹不起总躲得起。

    但该来的总也躲不过,没过几天,她又接到严慎的电话。不过这回,她的语气倒很客气:“你方便吗?咱俩找个地方谈谈。对不起,还是严谨的事儿,我想请你帮个忙。”

    听到和严谨有关,季晓鸥的心跳就开始加速,但她还是捂住话筒长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别被对方的态度迷惑,要拿出点儿气势来。

    “抱歉,我走不开。”她用听上去相当冷淡的口气回复严慎,“不过你可以来我店里,下午三点我能抽出半个小时给你。”

    严慎默然,最终极不情愿地说:“好吧,下午见。”

    虽然季晓鸥在两人的交锋中勉强扳回一城,但一面对严慎,她还得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才能维持住淡定的形象。

    为免谈话内容被美容师和顾客听到,她把严慎引进了正店后面的北屋。

    严慎一向开门见山,坐定便问:“我听说,你跟那个被害者,还有他们家,都很熟是吗?”

    事涉湛羽,季晓鸥一下警惕起来:“干什么?”

    严慎表情冷峻:“如果你真的和他们认识,我希望你能帮忙劝和一下,他们家要是缺钱,可以谈谈,我们能给点儿就给点儿,让他们甭在网上瞎折腾了,尤其是那什么微博。这么胡闹,让我父亲很难做,对他们家、对这个案子都没什么好处。他们家儿子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全明白,别把人招急了,弄得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让季晓鸥心中反感骤升,她冷冷地说:“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绝不会给你做这个说客。不管怎么说,湛家父母都是受害者家属,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是以那种方式死亡,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儿吗?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严慎立刻也冷笑一声:“您的立场还真让人犯糊涂,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儿?受害者?到底谁才是受害者?我哥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犯?我爸一辈子小心谨慎,只求能全身而退,结果呢?现在晚节不保!我们家老太太从年轻天真到老,临了却尝尽世态炎凉,她脑出血你知道吗?从得到逮捕通知犯脑出血送医院,到现在人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吃喝拉撒都得靠人服侍。我哥的案子,已经被他们闹成了雷区,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就是没人敢插手问一句,公安局批捕是不是太草率了?这结果他们满意了吧?满意了吧?受害者?我们家才是受害者好吧?”

    面对这串连珠炮似的逼问,季晓鸥沉默了好久。一边是严谨,一边是湛羽,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几分钟后她开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找我?”

    “你甭想多了。我就是觉得,你两家都认识,我哥的情况你了解,那边对你也不会有抵触情绪。”

    季晓鸥摇头:“我一直都把湛羽当作弟弟。假如你是我,你能坐在他父母面前,跟他们讨论他们独子的一条命到底值多少钱吗?你做得到吗?或许你能,可我做不到!”

    “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严慎脸上可以打皱的部位全都皱了起来,这一瞬间,神情出奇地像严谨,“那姓湛的孩子不就是为了钱才去卖的吗?能教育出这种孩子的父母,在钱面前不动心吗?不过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老实说,我不爱和这种人打交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里,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底线。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听说过这话吧?其实我知道你和那孩子有点儿那什么的关系,不过既然我哥不在乎,这种事旁人说什么都没用是吧?”

    季晓鸥抬起眼睛盯了她半天,不动声色地反问:“那您是成心来吵架的对吧?”

    严慎似反省了一下,自己也发觉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妥:“对不起,我最近压力很大。刚才那话我收回。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想跟你说,湛家不知受了谁的撺掇,在微博上开了一个账号,专门用来造我们家的谣,把我哥名下的财产都算在我爸头上,把公安局正常的办案程序歪曲成我爸的干涉。他们明明知道微博的影响力有多大,唯恐天下不乱的闲人又有多少!如今网监天天蹲在网上看热门消息,纪委已经开始介入调查了你知道吗?这实在太荒唐了!做了几十年官的人,谁真禁得起故意上纲上线的调查?这是有人在浑水摸鱼故意捣乱你懂不懂?你要是能先跟湛家谈谈,让他们明白,别傻乎乎做别人的枪,那最好,只要价钱合理,我们愿意拿钱摆平。”

    季晓鸥站起身,打算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再说一次,这个中间人我不会去做。你尽可以自己去试试。可我觉得,湛羽的父母,他们是没钱,但没钱的人,也和你一样,有做人的尊严和底线。”她走出房门,吩咐店长小云,“替我送客。”

    虽和严慎不欢而散,但她的出现却提醒了季晓鸥,从湛羽火化以后,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李美琴了。

    季晓鸥不敢去见李美琴,因为她总想起她跟李美琴说过的话:上帝没有给你想要的,他让你等待,是为了给你最好的。她怕李美琴问她,如今这一切就是你说的最好的东西?假如李美琴真的这样质问,她将无言以对。

    事实果然如季晓鸥所料,严家派去湛家的说客,真的碰了个大钉子。

    湛羽的母亲这样说:“你能让我儿子活过来吗?他要是能活过来,你想要多少钱,我卖血卖肾都付给你!”

    湛羽父亲回答:“我们不要带血的钱,孩子的命无价,我们只要凶手伏法。”

    但上述细节的描述并非来自严慎,而是季晓鸥从网上了解到的。因为听严慎提起微博,她也注册了一个账号登录上去。摸索一会儿,便学会了大部分功能,很快找到严慎说的那个微博。她翻了几页,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虽然该微博的注册名为“湛羽之父”,但她能确定这些微博绝对不是湛父写的。写微博的人,从词汇量的大小和用词的准确性判断,至少有大学或大学以上的文化水平。

    最新的两条微博,说的就是严家妄图用钱收买湛家父母闭嘴的事。中心思想总结得掷地有声:法律的公正就是穷人的生存底线。因此两条微博的下面,有将近六千条评论,转发更是早已破万。季晓鸥点开评论看了一会儿,除了对湛羽父母的安慰,还有号召为其捐款的倡议,其余的都是对严谨和严家的谩骂,简直汇集了汉语里所有的贬义词。她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关了评论页面。望着微博顶部那张湛羽的头像,上次让她心烦意乱的那种感觉,又来折磨她了。可她一时半刻又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微博那些文字莫名的熟悉,从这些文字里,自己好像应该知道点儿什么,但事实是她又明明白白地不知道。

    烦躁的她终于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出去。赵亚敏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瞧见她穿了出门的装束,便扭过头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季晓鸥换鞋:“哪儿也不去,出门走走。”

    在她身后,赵亚敏意味深长地冲老伴儿使个眼色:“你瞧见没有?看来给她找对象的事儿,还得抓紧。再这么下去要出事儿了。咱们医院,一辈子没结婚的那俩老姑娘,最后不都神经不正常了吗?”

    出了家门,季晓鸥沿着街道慢慢溜达着,路边已有迎春花吐出半开的花蕊,在几棵银杏树的后面,她看到一栋三层小楼,大门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教会礼拜日的活动通知。

    她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三楼有扇窗户半开着,有灯光透出,而且隐隐传来钢琴的伴奏声,和着赞美诗的声音:“生病的人会不会拒绝健康?忧伤的人会不会拒绝安慰?孤单的人会不会拒绝同伴?迷失的人会不会拒绝方向?寒冷的人会不会拒绝温暖……”

    她踮着脚仰起脸,想听得更真切些,但那声音却似突然消失了。当她转身要离开,歌声又飘了过来:“绝望的人会不会拒绝希望?漂流的人会不会拒绝家乡?朋友你为什么拒绝?朋友你为什么拒绝?……”

    这一瞬间,市井的喧嚣烟消云散,车辆的噪声急剧滑落,周围一切妨碍音乐的声响仿佛一下子退却了。圆润的歌声仿佛天堂落下的泪珠,湿润了她那颗被初春凛冽的寒风吹得皱巴巴的心脏。她的脚自发开始行动,领着她沿楼梯走上三楼。

    三楼正对着楼梯的那个房间,大门虚掩着,歌声就是从这个房间传出来的。

    季晓鸥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去,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这是一个教室模样的房间,讲台边有架简易钢琴,站在台上的唱诗班,都是穿着白色圣袍的年轻女孩子,以清丽的声音唱着一首极其熟悉的赞美诗:

    我是沙仑的玫瑰花,

    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

    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

    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

    我欢欢喜喜

    坐在他的荫下,

    尝他果子的滋味,

    觉得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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