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面对这般巧笑嫣然的程氏,薄玉乔现下却不由的升起一股子惊惧之意。不过她在薄府后宅之中浸淫多年,自是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所以也并未让身前的程氏瞧出半点端倪。

    程氏径直拉住薄玉乔柔若无骨的小手,而后轻拍两下,开口道。

    “都说了乔姐儿不必如此多礼,咱们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生分呢?如今老太太让乔姐儿你来行健居中帮婶娘打理琐事,婶娘我自是欢喜至极。”

    听得程氏所言,薄玉乔面上现出一丝薄薄的红晕,而后嗫嚅着开口道。

    “只消婶娘不嫌弃乔儿粗手粗脚即可,乔儿在婶娘身边,若能学到一星半点儿您的能耐,日后也便不愁了。”

    薄玉乔言语中捧着程氏,也不提今日辰时生出的事情,反正只消阿珠这丫鬟夜间随着卓琴,想必总会有结果的,毕竟卓琴可是程氏的心腹,由她经手的事情,十有**都是程氏授意的。

    瞧见薄玉乔低眉敛目的恭谨模样,程氏凤眸中寒光一闪,随即便拉着薄玉乔落座,径直冲着一旁的卓琴开口道。

    “卓琴,快将咱们庄子上今年的账目取来,给乔姐儿过目!”

    听得程氏的吩咐,卓琴也不敢怠慢,登时便应了一声,随即便转身出了正堂之中,没一会子手中便抱着一本约莫两指厚的账目,回到了薄玉乔与程氏面前。

    卓琴径直上前一步,两手捏着账目,送到了薄玉乔身前,冲着后者开口道。

    “乔小姐,这便是今年庄子里头的产出。”

    闻言,薄玉乔便径直接过账目,打开翻了翻,瞧着里头一串串儿的数字,不由有些厌烦,这些若是换成现代的记账方法,想必定然是要清晰明了许多,不过此刻也并未在琼枝阁中,薄玉乔也不好将本事尽数曝露出去,省的出了什么事端。

    心下如此想着,薄玉乔便笑着将账目合上,随即转头望着程氏,开口问了一句。

    “婶娘,咱们薄府在外有几个庄子?”

    虽说三老爷薄衡在外经商,但商人着实是有些不入流的,所以薄府也并未将全部家底儿都压在薄衡身上,这些庄子的产出,才是薄府最大的进项。

    “咱们府上的庄子并不算多,两个田庄,一个果园,还有一个饲养牲畜的庄子。平日里薄府的食材,便是自这四个庄子里送来的。”

    听得程氏所言,薄玉乔心下倒觉得有些不对,薄府偌大的家业,应当不止这四个庄子。不过方才她也瞧了手中的账目,发觉只有这四个庄子的管事来薄府报账,这到底是怎的回事?

    陡然,薄玉乔心下转过一个念头,而后便抿了抿唇,低声开口问道。

    “婶娘,不知咱们薄府有多少祭田呢?”

    祭田二字,让程氏的眸光微微变了变。须知,祭田是一个家族的根本,虽说现下归在程氏手中管着,但到底也不能似那四个田庄一般,尽数掌控在自己手下。宗族里那些老不死的,日日盯着那些祭田,便仿佛看着眼珠子一般,程氏即便想从祭田下手,也是无能为力。

    “府上有多少祭田,婶娘也不甚清楚,毕竟祭田是归宗族的,其中进项可与薄府无关。”

    闻言,薄玉乔心下倒微微诧异开来,随即眸光便不着痕迹的划过程氏的面庞,发觉这妇人眉眼处的躲闪之意,心下便明了了,程氏定然是有所隐瞒。

    思及此处,薄玉乔心下不禁低叹一声,原本她还以为,程氏是这偌大的薄府之中,唯一并未被染黑的妇人,现下看来,还是她薄玉乔的道行太浅,方才没有发觉程氏的真面目!且不止薄玉乔一人没有发觉程氏的异样之处,便连府中上下,也都认为大夫人的性子极为软和,说是和善可欺也不为过。

    但面前这个心思阴沉的妇人,哪里又和善可欺了?

    方才程氏所言,大抵也挑不出半点纰漏,毕竟祭田是归宗族所有,这一点是薄玉乔浑忘了。不过一个家族之中,有的可不止是祭田,更多的是未报上朝廷的隐田,这些隐田,才是程氏握在手中最大的筹码!

    薄玉乔面上挂着一丝清浅的笑意,眉眼处刻意流露出懊恼之色,径直开口道。

    “乔儿着实是蠢笨的很,竟然连祭田的事儿都给忘在脑后,还望婶娘您莫要怪罪。”

    听得此言,程氏微微摇头,面上慈和的笑意未变半分,只是眼底的寒意,却越发浓郁了起来。

    薄玉乔今日也未在行健居中多待,而后也并未应承程氏的留饭之举,便径直回了琼枝阁中。

    将将入了琼枝阁主卧之中,薄玉乔便好似被抽干了全身气力一般,让她径直软倒在了床榻之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胸膛仿佛破败的风箱一般,剧烈起伏着。

    过了好一会子,薄玉乔这才缓过神来,只觉得浑身极为黏腻,真真是难耐至极。在行健居中没待上两个时辰,里头的亵衣已然被冷汗打湿,这与程氏勾心斗角的日子,着实是不好挨。

    薄玉乔本就喜洁,现下因着身子黏腻,便径直开口吩咐了一声,道。

    “黄莺,你先去备上浴水,我先沐浴过后,再用晚膳。”

    听得此言,黄莺这丫鬟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便出了主卧之中,想来是去备水了。

    黄莺这丫鬟的动作极为麻利,且类似于备水这起子粗活儿,其实她也不必多劳累,只需看管着前来送水倒入浴桶中的丫鬟,而后细心调试水温即可。

    在浴水中放了牛乳之后,黄莺便出了耳房,进了里间儿,冲着薄玉乔开口了。

    “小姐,水现下已然备好了,您可要此刻去沐浴?”

    闻言,薄玉乔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将外头罩着的那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给褪了下去,而后再将衣衫一件件儿解开,最后只余下水红色的兜儿,以及下身嫩绿色的灯笼裤儿。

    薄玉乔摒退了主卧之中的丫鬟,而后兀自去了耳房,褪下最后的遮掩,方才踩在小杌子上,缓缓入了氤氲着热气的浴水之中。

    黄莺这丫鬟调的水温极好,让薄玉乔不禁舒坦的喟叹一声,随即便杏眸半闭,径直在浴桶中泡着。

    如此泡了能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听得外头的叩门声。

    “小姐,晚膳已然备好了。”

    薄玉乔嗯了一声,随即有些懒散的抻懒腰,松泛松泛筋骨,而后方才取来干净的巾子,将身上的水珠儿拭净,再换了一条巾子,将墨发绞的半干,穿上了衣衫之后,这才出了耳房之中。

    径直步入膳堂之中落座,薄玉乔并未瞧见阿珠那丫鬟,想着如今天色已晚,心下便明了阿珠是去行健居打探消息了。

    晚膳做的倒是极为丰盛,熘鸡块儿、三鲜丁儿、鸡丝银耳、桂花鱼条以及一盅儿罐焖鱼唇。

    这些年在薄府之中,薄玉乔舌头养的也刁得很,现下面前的菜色虽说不错,但将将舀了一勺罐焖鱼唇送入口中,薄玉乔便不由的蹙了蹙眉。

    这味道不对。

    按理来说,罐焖鱼唇的滋味儿应当尤为鲜美,但此刻这道汤菜之中,居然带着一丝略微苦涩之感。

    薄玉乔也并未将这口汤给咽下,而是径直吐到了锦帕之上,随即便自发间将银凤镂花长簪给取了下来,以指腹磨蹭着那略有些锋锐的银尖儿,然后便将这支银凤镂花长簪放入了面前的罐焖鱼唇之中。

    果不其然,待薄玉乔将这银凤镂花长簪自汤菜中取出之时,方才那浸入到汤水之中的银尖儿,此刻已然变得乌黑。

    见状,薄玉乔登时便冷了脸色,随即便取了一旁的茶盏儿,不住的漱口。

    她现下虽说并未觉得身子有何异样,但也万万不敢怠慢,毕竟方才虽说并未将那口汤咽下,但到底也是入了口的,万一对身子有何影响,可便得不偿失了。

    思及此处,薄玉乔便冷声冲着一旁已然惊住了的黄莺开口道。

    “黄莺,你现下去知会青衣一声,让其赶紧去杏林馆中,将莫大夫给请回府。”

    听得薄玉乔带着冷意的吩咐,黄莺这才回过神来,随即便面色苍白的奔出了正堂,奔到院中寻青衣去了。

    待黄莺离开正堂之时,也不知是否因着中毒的缘故,薄玉乔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昏,眸光也不由的有些涣散。不过在她将将要昏睡之前,一个二等丫鬟忽然来到薄玉乔面前,欲要将桌上放着的那盅儿罐焖鱼唇给端走。

    薄玉乔虽说现下有些晕眩,但也不是个傻的,自然清楚情景不对,登时便狠狠的拧了自己个儿一下,清醒之后,便冷声冲着那丫鬟叱道。

    “你这是作甚!桌上的吃食不必动手!”

    见着薄玉乔带着冷意的眸光,那名为青玉的丫鬟身子也不禁颤了颤,呐呐的开口道。

    “小姐,这些吃食想必都已然凉透了,奴婢这便另去换上一份儿可好?”

    说着,青玉便不顾薄玉乔阴寒的面色,欲要强行将这盅儿罐焖鱼唇给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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