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场景瞧着人,但薄玉乔心下却并未升起半点惊惧之意,她很清楚面前蒙面男子的身份,忽略身上那股子颇为浓郁的血腥气,这人的身形气势都与楚峥极为相似,她又怎会惊惧呢?

    薄玉乔抬手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颈项,而后杏眸微眯,斜睨了一眼身上沾着血迹的楚峥,而后撇撇红唇,略带嫌弃的开口道。

    “将外袍褪下歇歇罢,着实是有些脏污了。”

    听得薄玉乔所言,楚峥略有些怔楞,瞧着那小娘子让出一半儿的床榻,让一阵暖流自楚峥心底划过。他未曾言语,只是按着薄玉乔所言,将身子染血的黑袍以及蒙面的巾子径直褪下,而后便躺在床榻之上,便连靴子还穿在足上,而后便径直沉睡过去。

    见着楚峥这幅模样,薄玉乔心头倒是升起一股子异样,显然身旁之人大抵是劳累坏了,要不然也不会一沾枕便睡沉了。扬州知府余年,在任上已然待了三年,定然是极有心计之辈,昨夜楚峥带着阿一阿二强闯知府府邸,显然是并不容易。

    思及此处,薄玉乔暗叹一声,她现下倒是想不明自己到底对楚峥是什么心思,原本大抵是惧怕这厮的,毕竟二人的身份着实相差太大,楚峥乃是大乾王朝的亲王,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而她薄玉乔只不过是户部尚书府上一个声名不显的庶女,且还并非养在嫡母身边,能入瑞王府做个侍妾,已然是她的造化了。

    再加之现下薄正流放三千里,即便圣人宽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仍旧洗不去,与楚峥更是云泥之别。饶是如此,她薄玉乔也并未将楚峥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得放松。

    瞧见那沾染着血迹的靴子,薄玉乔直起腰肢,而后便跪在床榻之上,抬手轻轻的将楚峥脚上的靴子给褪了下去。

    将将做完此举之后,薄玉乔又欲躺回先前的位置,正好便对上楚峥满布血丝的凤眸,这人应当是被自己的动作给惊醒了。思及此处,薄玉乔心下略微升起了一股子愧疚之意,起身便欲要离开床榻之上,却冷不防被一只铁臂钳住了腰肢,一阵天旋地转,等到薄玉乔回过神来之后,发觉自己正躺在楚峥怀中。

    “安分些,别乱动!”

    薄唇轻启,吐出了这六个字之后,揽在薄玉乔腰肢上的手臂仍旧未挪开位置,她抬眼一瞧,发觉楚峥凤眸已然紧闭,不多时便溢出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熟了。

    眼下薄玉乔距楚峥着实是太近了,近到都能嗅到这人身上的血腥味儿,混着大象藏香的甘露气息,这味道说不上好闻,但也并未让薄玉乔厌恶,只觉得一阵安心。因着一夜不得安寝,未过几时,薄玉乔也有些困觉,索性便将旁的心思尽数摒去,靠在楚峥坚硬的胸膛之中,睡得深沉。

    感觉怀中的小娘子呼吸着实平稳,楚峥陡然睁开凤眸,眉眼处的柔光是素日里旁人都未曾见过的,便这般搂住薄玉乔,好似溺水之人抓紧浮木一般

    薄玉乔醒来之时,已然午时一刻,抬眼一看,床榻之上已然没了楚峥的身影,手掌放在床榻边上,那处还残留着淡淡的温热,想来楚峥起身也并未几时。

    菱唇微动,薄玉乔冲着雕花木门的位置唤了一声。

    “素墨!”

    听得薄玉乔的声音,素墨也未曾耽搁,手中捧着铜盆便入了上房之中。此刻薄玉乔已然穿上香尘底儿绣鞋,径直下了床榻,兀自行至铜盆前头,将架子上搭着的干巾子进入温热的水中,而后拭面。

    此刻素墨又出了一趟上房,取来猪鬓刷以及青盐,此处并非漪澜院,薄玉乔也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即便这猪鬓刷做的简陋,也未曾多言,蘸了青盐之后,仔仔细细的清理贝齿而后方才漱了漱口。

    薄玉乔身上只着一件儿鹅黄色的兜儿,下身仍是薄薄的灯笼裤,扬州的天着实热得很,素墨便取来一件儿薄如蝉翼的苏绣月华锦衫,下头配着以蚕丝织就的如意百褶月裙,墨发一碧玉钗绾上,面上粉黛未施,倒是说不出的清丽。

    望着铜镜之中的人影,薄玉乔抬手轻抚面颊,而后漫不经心的开口问了一句。

    “公子所在何处?”

    闻声,素墨登时便开口答道。

    “回小姐的话,公子现下在阿四房中。昨夜公子带回了一男子,奴婢也未曾见到那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只瞧着背影,便可知身体不算太好,大抵是伤着了。

    不过有阿四照看着,现下想来也无大碍了。公子将才起身之后,便去阿四所居的客房之中,想来是探望那男子去了。”

    听得素墨所言,薄玉乔杏眸微微一转,便猜到了这男子的身份,定然是钦差齐子木无疑。这齐子木原本便是翰林院右通政,乃是崇文三年的状元,年仅二十有七,当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不过现下在扬州被人折腾了一气,能保住性命也便不错了。

    如此一想,薄玉乔心下倒是升起了一个念头,如今齐子木已然被救了回来,想必楚峥也便不会投鼠忌器,那再对上吴显益廷远风之辈,便应当不必再束手束脚。要是这样的话,想来便有一场好戏瞧了。

    齐子木身上的伤并不算严重,他怎么说也称得上是朝廷命官,即便余年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折辱翰林院右通政,最多也便是受伤一通老拳罢了。只消好好将养一阵子,想来便并无大碍了。

    不过此次薄玉乔倒是料错了,即便余年不敢折辱齐子木,也架不住这位钦差大人刚正不阿,一心求死,他待在知府府邸之上,水米未进,若非待齐子木昏迷过去,余年派人强给他灌了参汤,恐怕现下这位饱学之士,已然断送了性命。

    齐子木这般举动,说是愚忠也不为过,但这等真真忠君爱国的义士,倒是让薄玉乔钦佩不已。

    虽说薄玉乔一开始未曾得着机会见到齐子木,又过了一日,等到齐子木清醒之后,她便带着素墨去拜访这钦差大人。将一踏进客房之中,薄玉乔忽的发觉素墨面色有些异样,让她心下不由升起一丝疑惑,不过却未曾多言。

    这齐大人当真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儒雅俊秀不说,身上带着一股子书香,虽说身量并不很高,且还有些清瘦,但却让人不由的升起一股子好感。

    将先前已然备好的血燕交予阿四,薄玉乔也未曾在齐子木所居的客房多留,毕竟这位可是外男,若是在这地界儿留的久了,恐怕会生出闲话。

    等到薄玉乔带着素墨回到她所居的客房之中,这才开口问道。

    “素墨,你先前是怎的了?”

    听得薄玉乔问话,素墨也未曾隐瞒,清丽的面庞显出一丝疑惑之意,随即便冲着薄玉乔开口答道。

    “小姐,这齐大人奴婢先前见过。”

    闻言,薄玉乔疑惑不禁更浓,这齐子木中状元也不过三年,应当是洛阳人士,素墨又哪里会见过这人呢?

    “这齐大人先前还有个身份,便是与俞家二少有瓜葛的松琴公子。”

    听得此言,薄玉乔陡然瞪大杏眸,松琴公子不是一个小倌儿吗,怎的会与齐子木是同一人?

    “素墨,你可不能胡言,齐大人乃是翰林院右通政,怎的能与以娈童相提并论?”

    “小姐,奴婢的确未曾看错,这齐大人虽说容貌与先前有了很大变化,面上也不再涂脂抹粉,但奴婢乃是死士出身,不至于连一个人的模样都瞧不出,这齐子木的的确确便是当年的松琴公子。”

    当年薄玉乔使计将薄清程的名声给毁了之后,便未曾再关注松琴公子,反正俞林之已然并非善宝阁的掌柜,与薄玉乔也没了多大关联,所以倒也不必再费心思。

    薄玉乔自是相信素墨所言,毕竟以素墨的眼力,定然不会错认了齐子木的身份。如若这般的话,齐子木岂不是与宫中的玉婕妤有些关系?毕竟这厮当年也是为玉婕妤办事的。

    思及此处,薄玉乔抿紧红唇。若齐子木真真是玉婕妤一派之人,凭他状元之才,只消助玉婕妤一番,想必玉婕妤在宫中的处境也不会这般艰难,让皇贵妃一家独大。

    想起当年将大皇子楚符崖自溪边救起,薄玉乔便不由的蹙了蹙眉头,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人下了一盘诡谲的棋,而她便是扰乱棋盘的棋子,现下松琴公子成了齐子木,难不成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松琴公子即便再有才华,当年也不过只是南风馆的小倌儿,若是被旁人发觉了他的身份,那该如何是好?

    小倌儿可是贱籍,自是不能科举,松琴公子又是如何变成现下的身份,且得着崇文帝的重用呢?

    薄玉乔沉吟片刻,而后又冲着素墨问了一句。

    “这齐大人的面目与当年相差可大?”

    听得这话,素墨径直颔首,若非她仔仔细细端量齐子木的面貌,发觉其眉尾处留着一道疤痕,即便瞧着这人眼熟,也不敢断定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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