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片的松林汇成林海,在初夏的微风中荡起阵阵绿漪。

    独僻幽静处,妙趣返自然。

    陈安真在上洛内城之中,找到了这么一个隐蔽清静的所在。而且这里四通八达,消息便利,每一样都符合他的要求。这里便是历代玄王供奉的灵枢观。

    这是一座道观,世人常将仙门和道门混为一谈,实则是不对的。修仙是练法,修道是练心,所谓修仙不过是求得长乐逍遥,亦为道之一种,而天下万法无一不可为道。所以修仙是求道,而求道却不光只有修仙。

    灵枢观是道门一脉,却与仙门没有任何关系。历代玄王将祖祠设在其中,求得一个寄托,因此对其多次封赏修缮,使得其成为这上洛城有名的胜地。

    可到了帝恒这代,他只信自己,与这灵枢观的情分却是浅了,上有所行,下必效之。灵枢观失去了权贵的支持,渐呈败落之像,好在玄王祖祠设在此处,玄王一脉每年也是祭祀不断,使得其地位特殊无人敢惹,而且失去了权贵的青睐,却更显亲民,有着大片群众基础,由是这里香火鼎盛不绝。

    如此鼎盛的香火,供奉不缺,自然养的起许多仆役杂流,连带算上观中的道士,这灵枢观中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混入其中,住个几天,对于陈安而言一点也不难。

    此时他换了一身普通杂役所穿的道袍,坐在松林下的石阶上,微闭着双目,任凭林荫斑驳了他的脸庞,俨然一副偷懒的小道士模样。

    三天前他从江泰府上逃脱后,便来到此地养伤,事实上那日,凭着含光剑诀的犀利,他除了自己逆乱经脉的伤势,也没有受到什么其他的损害。而逆乱经脉对于共鸣元气前的武者而言,是了不得的伤势,甚至可能武功尽废,从此与武道无缘。但对于天象境的存在来说,只不过是过于疼痛的小伤而已。他连续吐纳个两天,早就理顺了经脉,如今伤势也已好得七七八八。

    这次的经历,虽然有些险,但于陈安而言却不是全无收获,起码他又亲身经历了一次天象境的战斗,甚至还体验了外景大成绝世之巅的出手。

    这让武道一途无人指导的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获得了新的感悟。

    天象之所以称之为天象,是因为武者到了这个地步,一言一动都能带起元气大海的共鸣,从而引动风雷,降下雨雪,炽热骄阳……造成一系列的天象变化。而实际上这些天象景观,只不过是武者修炼过程中,甚或打斗过程中,引起的自然现象,附带而已,不足道也。

    对于一名武者而言,内庭蕴含的武道理念才是真正的根本核心。

    所以在江泰府上时,鸢杰等人没有共鸣元气。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身份保密,不想造成太大的动静,引人注意;而另一方面却是根本不需要去这么做,引动天象,只能去吓一吓低级武者,对于同处在绝世这一层次的高手而言就是个笑话,反而他们看似平凡的每一招每一式,却都蕴含了自身的武道真意,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所在。

    想通了这一点,陈安身上的气息隐有变化,与元气大海隐晦的联系也彻底断开,内庭之中一抹锋锐之气乍现,又彻底归于平静,整个人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显得更真实了许多。

    他睁开双眼,眼中再无凌厉之色,平凡的就像是个邻家男孩,除了身上的气质变的更加阳光自信之外,再无其他特殊。直至此刻陈安才达到了与鸢杰等人同样的阶段,返璞归真。

    所谓的天象外景,也不过是无知者对绝世高手的臆测而已,真正按修炼的过程而言,共鸣元气所达到的是天人合一,之后的收摄天象便是返璞归真。这一放一收之间正合了人体呼吸吐纳之意,又与仙门的精神圆满,环抱成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大道殊途同归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没工夫去研究仙门的道路,陈安仔细体悟着精气神收放之间的奥妙,似又有所得,循着这种感觉他蓦然回忆起江泰的出手,那天地同音的恐怖至今在他脑海中回荡。

    内庭外显,以思想意志干涉现实,是为外景,那强行征服他人的思维理念,以自己的武道意志凌驾一切又该叫做什么呢?他距离宗师还有多远?真正的宗师又该有多强?

    陈安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这些暂时都不是他能接触到的层面,尽快找到小光才是他来上洛的目的,本末不能倒置。

    在这灵枢观中,来往香客不断,他们也弄不清和尚庙和道士观的区别,就在后殿的三清像前毫无遮拦地诉说己身,抱怨他人。孰不知中央大殿供奉的北斗星君才是这灵枢观的真神。从众心里让他们认为拜神当然要拜大神了,连带着其他偏殿中的贪狼星君,文曲星君,武曲星君……一个二个香火寥寥,委屈的要死。

    不过这也便宜了陈安,就坐在这松林之中,运足耳力便将他们的话语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些抱怨祈求虽带了太多个人感情,但陈安的老本行就是做这个的,最善于在一些繁复丛杂的信息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情报。

    仔细分辨之下,便将云州城当前形式还原了个大概,也明白了几天前的误会是怎么来的。

    如今玄王闭关准备铸就金身,很多势力都不看好他,于是鼓动他二子挣位,什么张掖姜家,仙门,朝廷,夷狄这些顶级势力都冒了出来,弄得整个上洛城风声鹤唳。

    这个发现让陈安不禁苦笑,感叹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以他的实力贸然卷入这种层面的争斗,也顶多就是个炮灰的命。现下只能潜伏于此,慢慢摸清鸢杰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理顺脉络再图后计。

    “这位道兄请了……”

    就在陈安面对当前局面抓瞎之时,一个温润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以陈安的武功当然不会不知身后来人。但他打定主意在灵枢观潜伏,就有了彻底融入其中的想法,如此便需要一个切入点,而今这切入点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这灵枢观也曾辉煌过,经历代玄王封赏,连带仆从杂役,养着大大小小道士千余号人,陈安就不信他们能全部互相认识,所以也不冒名顶替,直接大大咧咧站起转身问道:“道兄何事唤我?”

    站在陈安面前的也是个小道士,年岁颇小,只有十三四岁上下,与陈安一样穿着湛蓝道袍,头戴混元巾,却似有似无地透漏出一股儒雅之气就好像一直读的是圣贤书而非道德经。

    其人长相与声音一般温润,给人的感觉有着三分柔弱七分坚定,若不是陈安自信眼力,还以为对方是哪个小道姑假扮的。

    “在下唐突,敢问道兄在何处当值?”

    陈安心中一虚,心想这货上来就问这么犀利的话语,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仅仅质疑我的偷懒。他也到底非是凡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巡照命我清扫这片竹林。”

    巡照在观中是寮部头头,手下管着一票杂役,谁认识自己是哪个?这么说总是没有错的。

    小道士果然没有怀疑,闻言心中一松,他也没在意陈安手中连个扫帚都没有,就继续道:“高功命我去琉璃街,找个师傅帮忙拓印经文,不知道兄可否陪我走这一遭。”

    “当然可以,我们这就前去?”陈安拍了拍手整了整衣冠欣然答允,他在这屁事没有,而跟着这小道士走一趟说不定就能混个身份出来。与巡照手下的临时工不同,只要自己完成任务之后赖在这小道士身边不走,就很有可能混在高功的手下办事,变成个有编制的正式工,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善,”小道士点了点头,与陈安结伴向观外走去,边走边问道:“在下姬宏,不知道兄如何称呼?”

    陈安心道他也不是受戒道士,居然用的是本名,于是也吐出两个字:“陈安”。时过境迁,再次说到这个名字时,陈安心中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无论是君月一也好,陈安也罢,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无畏往事,往事已随风。

    两人一路走出灵枢观,向着端贸坊,琉璃街而去,期间说说笑笑,逐渐熟悉。姬宏小道士还保留这他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天真烂漫,而陈安却已经是根老油条了,一边装憨,一边旁敲侧击地打听出了灵枢观中不少事情,弥补了自己最大的短板,越来越向观中道士靠拢,使得姬宏对他的身份一点也没有怀疑。

    在这段过程中,陈安刻意套近,姬宏又心无防备,一通胡吹烂侃过后,还没走到端贸坊,姬宏已经将他引为知己了。

    来到琉璃街,陈安指着左右铺子对姬宏展示当初攻略上洛时所做的功课:“这琉璃街除古玩字画的行当以外,就是造书匠人了,他们开设的书局还要再往里面一点。”

    “对就是那,”陈安伴着姬宏又走了几步,指着一个绘着“书”字的黄底黑字小旗道:“那就是整个上洛城最大的溟海书局,他们的书册和拓印技术都是上洛城最好的,当然了价格也是不菲,若是道兄你所带经费不够,我还是推荐旁边那家李记书坊,他们家的东西也是物美价廉。”

    “不用,高功说要最好的。”姬宏财大气粗地道,同时又对陈安佩服无比心中大叹找对人了:“道兄对这外间小事都了解的如此周详,真非常人啊。”

    “哪里哪里,我没进观中之前就混迹市井,这里面的道路,当然多少了解一些。”陈安稍稍谦虚了一句。

    两人结伴进了溟海书局,里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一派生意兴隆的景象。看到这些,姬宏也觉得找对了地方,径直向掌柜的表达了要求见老板的意向。

    而陈安则多留意了一眼,逸闻志怪类文书卖的特别好,说明云州城中安定和谐的局面还没有被破坏,人们还有心思买这些东西打发精神生活,若真是大乱将起,他们更应该关心的是柴米油盐才对,谁还有空理会这些小人书。

    由此可以得知上层建筑的争斗,根本没有波及到斗升小民,争斗的各方大佬所想要的是一个繁华的云州,而不是一个残破的上洛,所以他们都很克制,争斗都有着一定的局限性,也就是说自己躲在市井是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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