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成为仅存的词语。

    空气中的血腥气浓到极致,但凡吸一口都让人反呕,辛府上空凝聚起暗红色的戾云,吞噬了灰蒙蒙的初冬日光,让整个现场都阴暗如坟场。

    然而,王家的调兵在不停增援,终于,那女子的匕首慢了下来。

    从一刀数命,到一刀一命,最后到举起都觉得费劲。来自人数上绝对的碾压,就算是铜骨金身的战神,耗也能被耗死。

    而那女子已经完全没了个人样儿。

    浑身上下遍布伤痕,每一道都能看见白骨,鲜血浸透了她的碧衣,染红了她的小脸,唯有一双眼眸还惊人的雪亮。

    她完全成了个血人,那柄匕首的寒光,成为鲜红之外的唯一的颜色。

    然而就算如此,她还是奋力挥舞着匕首,脸上没有丝毫的疲倦和惊怒,只有在不时回头确认辛夷安危时,冷漠的眸底有一划而过的温柔。

    只是,她的身躯已经不太听大脑使唤。十余年杀戮的本能也无法调动肉*体的疲倦和残破。

    在一刀又斩落一个人头后。

    女子忽的膝盖一软,扑通声单膝跪在了地上。尽管如此,她扔用手撑着地,抬高自己的头颅,目光如电,匕首紧握。

    禁军渐渐的就不动了。没有仗着人数的优势一拥而上,而是有默契般齐齐后退几步,为女子留出片空地来。

    “大胆!没有老夫的命令,怎么都停了!她已经不行了,继续给老夫杀!速速结果了!”王俭剑眉倒竖,气势汹汹地大喝。

    “绿蝶!绿蝶你怎么样了!你撑不下去了,别杀了!我求你活下来!”辛夷已经哭哑了嗓子,拼命地咬着头就要奔上去。

    “姑娘待在原地!”绿蝶猛地大喝,阻断了辛夷的脚步,“姑娘你不许过来!要杀我家姑娘,先得踏过我这个奴婢的尸身!”

    女子的眸底划过抹坚毅,本来黯淡的炽盛火光,又重新在她眸底燃起,甚至比初时还要煊烂几分。

    不过,那是燃烧余生的火。完全祭祀这条命后,才点燃的最后的战火。

    “在下南绣春,定护姑娘周全……以报姑娘八年恩情……”绿蝶用匕首支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只是看起来好似下一秒又要倒下去。

    她重新紧了紧绑缚的匕首,抹去脸上凝固的鲜血,最后榨干这条命的战意,开始以绝望而壮烈的气势爆发。

    扑火之蝶。焚尽此生。

    北郊禁军打头的校尉将军脸色复杂,没有了最开始纯粹听命的杀意,如今更多的是敬佩和哀然。

    她有她的执念,他们也有他们的无奈。

    那将军摆了摆手,十个府军从他身后走出,来到绿蝶面前,亮出了簇新的剑锋,没有多余的对话,齐齐杀了上去。

    “奴婢打小帮姑娘挑选衣衫。今后姑娘可要学着自己选了,大红的须是黑配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松花配桃红。葱绿柳黄也是衬姑娘的(注1)。就算姑娘自己喜清简,也不能让外人瞧了笑话。”绿蝶突然没来头的话,却让所有人明白,是在对辛夷嘱托。

    寻常又寻常,最后又最后的嘱托。

    然而绿蝶并没有看辛夷,甚至连头也没回。因为她攥紧血红的匕首,向那十个府军冲杀了出去。

    身如鬼魅,却有了迟钝,匕首寒光乍现,已有些不连贯,间或着女子沉闷地喘息,和浑身鲜血的滴答声。

    刀起头落,曾经眨眼可取的十个人头,却花了女子半刻钟,甚至她身躯上又新添剑痕,步伐都踉跄起来。

    禁军将军眉尖一蹙,女子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却还被不知什么东西支撑着,凭着本能去杀戮,不愿放下手中的匕,而让身后的姑娘受到丝毫伤害。

    将军的脸色愈发复杂了。他沉重地抬起右手,动了几下指尖,便又有几个府军从队中走出,拔剑向绿蝶杀将来。

    只是这次,只有五个。

    “姑娘是个五香嘴儿,还偏爱吃夜宵。以前是奴婢为姑娘把控着,才不至于吃坏了身子。今后姑娘可记得忌口,康健为上,断别因贪口腹之欲,把自家身子弄坏了。”

    绿蝶说着家常的话,絮絮叨叨,语调温软,如同出远门前拉着姐妹的手,不厌其烦地嘱托着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平安又平安。

    然而,这一去,恐再无还归日。

    绿蝶依然没有回头看辛夷,她所有的目光都如鹰隼,锁定了那五个府军,疲惫不堪而充斥着鲜血的双眸,仍以生命为祭燃烧着战意。

    五个府军,她仗匕而出。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带着近乎肃穆的表情看着这一幕。除了歇斯底里狂叫着“禁军敢背叛老夫”的王俭等人,没有人敢发出任何的嘲讽和轻视。

    曾经一人浮屠的南绣春,此刻已经完全成了普通人。曾经能一人对百的匕首,如今只能勉强斩动五个人。

    她握匕的右手血肉模糊,指尖都因过度的运用而痉挛,苍白的小脸已接近死人的颜色,目光涣散得要用意志才能聚拢。

    她的视线都模糊了。全身都麻木了。鲜血都快流干了。然而,她仍然在努力地挥动匕首,斩向一个又一个人头。

    哪怕面对的是五个人,她也像面对千军万马,杀戮也杀得认真而傲然,不是作为一个将败之人,而是依然作为南绣春。

    第五个人头滚落。女子两眼一翻,扑通声往前载去。

    所有人一惊。同时伸出无双手想上前扶她,包括辛夷的,包括北郊禁军的。

    然而所有手在半尺外凝滞。因为他们看清那个女子,并没有栽到地上,而是最后以绑缚右手的匕首撑地,撑起了这副残躯。

    也撑起了自己的头颅。永不坠落。

    于是所有人又退回到原地,没有人扶她,如同最惊人的默契,他们懂或许旁人此刻需要帮助,然而她不需要,因为她是南绣春。

    辛夷也只是噙泪默默看着,没有再劝她回来。她懂了她所有的执念和骄傲,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打断她,因为她是南绣春。

    女子就那么撑在地面半晌,眼皮撑开又闭上,闭上又撑开,支撑的匕首杵得石砖地咯咯响,却始终撑住了不灭的傲骨。

    终于,女子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可刚一站稳,又扑通声栽了下去,就算她眸底依然有烈火,躯体却达到了人类的极限,栽下去又站起来,站起来又栽下去。

    如此不知反复几次,她终于站稳,抬眸看向禁军,再次亮出了手中的匕首。

    注释

    1.节选自《红楼梦》: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松花配桃红。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阿枕有着迷之fashion观,所以就不拿出来献丑了。直接搬老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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