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南德坊中寂静无声,百姓们跪俯与地面,眸色却由最初的崇拜变作了震惊。他们起初跪下,是为了迎接心目中的上师活佛。

    然而,在抬眼那一瞬,乎见月白衣衫的男子自天而降。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时候,火红的云霞陡然自天幕升起,将天上地下都给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灿烂的金红。那人白衣胜雪,下坠的气流将他衣袂卷起翻飞似绽放的玉兰花。他肤色本异于常人的白,此刻沾染了天地的温暖,竟如玉一般的润泽。那般落下,天神一般的完美。这一幕终成了燕京信众心里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盛景,任谁也无法忘记那一刻灿金天幕下男子绝美的容颜。

    君青蓝一贯清醒,虽然欣赏身边男子绝代的风华,却绝对不会倾倒于他完美的风姿之下。待到稳稳落了地,她才将唇角勾了一勾说道:“端王殿下,一切都是误会。”

    李从尧只淡淡哼一声,并不曾开口。狭长凤眸深处有暗潮涌动,俨然在等待着君青蓝的解释。

    “苗大人,辛苦了。”君青蓝却扭过了头去,瞧向呆若木鸡的苗有信,颔首问好。

    “君青蓝?端王殿下!”苗有信嘴唇翕动了半晌才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请苗大人先吩咐手下将百姓们疏散,咱们再借一步说话?”

    苗有信点点头,瞧一眼李从尧压下眼底的疑惑,命手下人将聚在巷子里的百姓们安置好。百姓们自然不肯就此散去,虽然离着他们远了一些,却仍旧眼巴巴朝这边瞧着。所幸方才的踩踏危机算是彻底的解除了。

    “君青蓝。”苗有信轻轻呵一声,眼中神色也瞧不出是喜还是悲:“我发现但凡有命案的地方定然有你。”

    “呵呵,这样的巧合我也无奈的很。”君青蓝耸肩淡笑。眼睛却瞧着容含,素手朝他肩头轻轻拍一拍:“你可以退下了。”

    容含也是个死心眼,直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挡着苗有信的去路。他的意图明显的很,谁若是想要带走李雪忆,除非踏着他的尸体。

    容含紧抿着唇,始终不肯动弹。

    君青蓝轻轻叹气:“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容含瞧一眼李从尧,终于缓缓垂了头颅,退在了二人身后。眼底的杀气却半点不曾减少。

    “今天这事只怕有些误会。”君青蓝瞧着李雪忆,心里咯噔了一声。

    李雪忆的面孔是苍白的,半分血色也无。她只有十岁孩童的心智,大而圆一双眼眸往日里瞧着始终澄澈干净的如同颗琉璃。然而,此刻那一双眼眸中却半分神采也无,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有将散未散的恐惧,压制了她全部的心神。以至于唇瓣都失了血色,只余浅淡一抹樱色。整个身躯在这炎炎夏日里不可遏制的颤抖,便似冷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能杀人?

    君青蓝认为李雪忆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然而……她缩在衣袖中的双手上却沾满了鲜血。鲜血已有些微的干涸,在她手背上蜿蜒出小蛇一般扭曲的血痕。君青蓝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手上会留下那

    么多的鲜血,连衣袖上都沾染上了斑斑血迹,干涸成了深褐的斑驳。触目惊心。

    “我听说你如今沐休在家,今日的案子简单的很,便不麻烦你了。”

    “我其实一点都不怕麻烦。”君青蓝将话说的理直气壮,其实心虚的很。面孔上却浮着端方温雅的笑,瞧着苗有信:“不如,咱们再去现场瞧瞧?”

    苗有信抿了唇并没有挪动地方。他与君青蓝相熟不是一日两日,她从来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从前哪一次办案不是他三催四请的求,今日这么主动……他瞧一眼她身后的李从尧,忽然就从脚底生出一股冷意出来,有点不寒而栗。

    端王爷最近总盯着大理寺,莫非传说中皇上要对大理寺动手是真的?

    “请。”苗有信眸中立刻浮起一丝郑重和感激,侧身恭恭敬敬朝着君青蓝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青蓝一瞧他的做派便知他大约误会了什么,却并不去解释。随着苗有信朝着巷子里侧去了。从头到尾她没有提过半句李雪忆,她从不担心大理寺会在这个时候带走李雪忆。有容含守着,怎么都不会叫她有危险。这时候,弄清死者的身份和死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死的是什么人?”君青蓝有一搭没一搭开了口。

    “死者名叫福来,为了迎接度厄禅师的到来,普宁寺请了些人来修葺寺庙。他便是其中之一。”

    君青蓝在心中将福来的名字念诵了几遍,这样的名字多少叫人觉得有些奇怪:“在咱们北夏姓福的人可不多呢。”

    “这福来今年有四十出头,住在德化坊。往日里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五日里有四日半都在赌坊泡着。”

    君青蓝眸色一闪:“这样的人,生前得罪的人该是不少吧。怎么就能认定那女子是凶手?瞧着实在不像。”

    “若是叫我听也会觉得不像,可是……等你在现场瞧过便不得不信了。”

    二人话不曾说完便已经到了案发现场。苗有信亲自将拦在现场外,插了警示黄旗的麻绳挑起来请君青蓝进去。

    君青蓝抬头朝着屋内打量了去。这是普宁寺供给工人休息落脚的暂住之处,条件并不似居士居住的院落,小的很。站在外面便能将屋中情形一眼瞧的通透。正对着大门是一张四方的长桌,桌上摆着粗瓷的茶壶,只扣了只茶碗在壶上。桌后的墙壁上有小小一个佛龛,供着观音大士像。小小香炉中有烧的只剩半截灭掉的线香,再没有旁的贡品。靠着屋中东墙跟放这张陈旧的木床,一人仰面朝天躺在床榻上。

    君青蓝才进了屋便叫刺鼻的血腥味熏得皱了皱眉。屋子里的地面铺的是青砖,遍地都是大团暗褐色的花纹。君青蓝一眼就能瞧出,那些花纹是血痕。青砖吸水性极强,血液落在上面立刻便给吸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那些暗褐色的痕迹。即便如此,却还是叫人对这满目的斑痕生出冷意。

    而床榻上的男人……

    君青蓝不过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气。那人居然……**着上身没穿衣服!!!

    “那就是福来

    。”苗有信抬手朝着床榻上点一点:“死状有些不堪入目。我们发现他时,那女人就睡在他的旁边。”

    “你说……什么?!”君青蓝彻底惊着了,猛然抬首再度朝向福来。

    福来只有四十多岁,身体却已经发了福。加上皮肤松散,瞧上去竟连个垂垂老者都不如。他只穿了条亵裤横陈,原本该是叫人血脉喷张的情景,然而这人的身材实在有碍观瞻,叫人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来。

    “伤口在他前心。”苗有信轻声说道。

    君青蓝点点头,她已经瞧见了。这遍地鲜血,一室的腥臭居然……只是胸口那一点伤痕造成的?

    那伤口只有莲子米大,瞧上去深的很,成了个小小黑洞。君青蓝狠狠眯了眼。

    “我检查过福来的身体。”苗有信说道:“除了前心这一处,再没有旁的伤痕。这伤口细小而深,乃是被一端锋利的细长铁器所伤。这房间里连个烛台都没有,唯一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只有一样。”

    “发簪。”君青蓝缓缓说道:“只有锐利女子发簪的底端,才能造成这样的痕迹。可是……。”

    君青蓝抬了眼,瞧着苗有信:“女子发簪即便锐利,也只有寸许长,远远无法到达人类心脏位置。即便伤在前心处,也并非要害。那般深浅的伤痕出血不久后便会凝固,怎会造成流血不止身亡?”

    “的确叫人无法理解。”苗有信皱眉说道:“但,我们搜遍了现场,并没有再发现第二样与伤口吻合的凶器,只有这个。”

    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大理寺一位衙差端了只蒙着白布的托盘过来。苗有信伸手将白布掀开。君青蓝低头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托盘上放着只海棠绢花的女子发簪。簪子的杆是拿赤金打造,底端尖细而锐利。金色的簪杆特意制成了树枝的形状,配上浅粉的海棠花,原本是极赏心悦目的一件工艺品。如今却因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而失了原本的色泽,只剩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这只簪子被发现时就攥在那女人手中,而她那时就在福来身边睡的正熟。”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没有说话。这只簪子她当然认识,那是李雪忆的。她昨日自打出了端王府便一直戴着。如今瞧起来,簪子似乎的确就是凶器。然而,如此轻易得来的证据,如此明显的杀人凶手叫人怎么瞧着都觉得过分的刻意。

    君青蓝将簪子拿在手中翻看着说道:“你确定发现那女子时她正在熟睡?”

    苗有信点头:“没错。”

    君青蓝忽然抬起头来:“苗大人在大理寺办了那么多的案子,何时听说过一个凶手在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一个人之后。还能将凶器攥在手里,安然入睡?”

    苗有信抿了唇:“那女子的脑子瞧上去似乎有些不大清醒。”

    君青蓝眯了眯眼,就因为这个苗有信才抛弃了所有的怀疑,认定了李雪忆便是凶手么?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将海棠花的簪子扔回到托盘中缓缓说道:“我要重新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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