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国公和蔼地对脐王说道,“对,对,一点都没错儿,是本官将左右记差了!你还不快准备准备,速去沙丫城接人过来,陛下还等着封亲王呢!”

    然后,不等别人说话,鹞国公说,“都散了吧,本官兄弟来了,恕不奉陪。瑶国夫人不从黔州回来,看来这个会审也没什么进展。”

    褚遂良质问道,“高大人,不知是本官在主审还是你在主审,你忘了你是被审的?虽然陛下未削你职爵,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说到这儿,众人发现鹞国公已搭了长孙润的肩膀,很亲热地往外走了。

    樊莺在后边紧跟,居然冲褚遂良做了个鬼脸!

    褚遂良的脸都憋青了,也没个人给褚大人帮腔。

    ……

    长孙润跟着高峻回到监房,一进门,他就问高峻,“哥,我父亲真和你讲过两位皇子的事?”

    樊莺也问,“当真讲过?我才不信!”

    长孙润问,“三嫂你因何不信呢?”

    樊莺想说,师兄一说另一位皇子脚上是四根趾头,她就知道是胡编的,事情哪有这么巧,再说她和高峻都知道这个脐王是假的,哪有兄弟是假的而哥哥却成了真的——还双胞胎。

    但高峻却不让樊莺讲出来,而是对长孙润说,“丰州置了中都督府,你愿不愿去做个长史?”马部郎中是从五品上阶,如果做了丰州长史,便可升到正五品上阶,升两级。

    但长孙润不愿意去。

    鹞国公说怎么能不去呢?不去的话你这个郎中在马部已经顶了天了,直接让你做正四品上阶的兵部侍郎,这一步跨的又太大,弄不好会扭腰的。

    长孙润说,“其实我是不想离开你太远。”

    樊莺说,“师兄你还受着审,能不能做到呀,先说大话。”

    鹞国公哼了一声,说道,“今日之前我还可能琢磨琢磨,但见过了脐王,又听了脐王的身世,我说行便行!”

    长孙润说那就去。他又说了会儿话才走,高峻晃着脑袋说,“赵国公一会儿就要来了,弄不好还要带着酒菜过来。”

    樊莺不信,这都快吃午饭了,赵国公不要吃饭?

    直到赵国公长孙无忌匆匆赶到大理寺狱,几名随从抬着食盒进来,二话不说先将食盒中的酒菜摆出来,樊莺才又一次服了师兄。

    长孙润回去后,与赵国公说了高峻的提议,当然连高峻的考虑也一并说了。赵国公当然不会有意见。

    长孙润临走又对他爹说,“我哥哥说,沙丫城金矿的那位皇子,一只脚上是四根趾头,这是你以前告诉他的。”

    长孙无忌从来没和高峻说过这个,再说,赵国公的妹妹生的双胞胎,脚上有几根趾头他不比谁清楚!

    高峻这么瞪眼胡说,又让么子传过话来,明摆着就是想请他到大理寺来一趟,他焉能不来?

    酒开坛,满上,赵国公挥退了随从,此时只有樊莺作陪。

    长孙无忌盯着鹞国公,举杯道,“老夫猜,你要说这个脐王是假的。猜对了你便喝这一杯。”

    樊莺看到师兄一笑,却只喝了半怀。

    长孙大人惊讶道,“难道我只猜对了一半?”

    鹞国公点点头,说,“正是,一块青玉罢了,谁都可以戴在身上,哪能只凭一块青玉而认人呢?真正骗不了人的,是身上有别于他人的标记。”

    赵国公说,“其实老夫对这个李大的身份也有些怀疑,陛下当时认子心切,封王也仓促了,不过事后陛下也有些不信,因为脐王的年纪看起来大了许多。”

    他说,“不过,好在事情还有个验证的机会,只要让脐王将他的兄长由沙丫城领过来,一切自然真想大白。”

    鹞国公问,“果然另一人的身上有不同于别人的地方?”

    长孙大人道,“当然!但可不是你说的四根脚趾头,你可知是什么?”

    鹞国公笑笑说,“大人,我当然知道。”

    这回轮到另两个人惊讶了,异口同声问,“你说说看,是什么不同?”

    高峻道,“师妹,你怎么也来问我,自我们两个去过逻些城,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了!”

    但樊莺还是不明白!鹞国公敲敲头,“我想起来了,褚遂良在堂上说那番话时你未听,只顾着与他打嘴仗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另一位皇子,他的左胸上有一颗心形的胎记!”

    赵国公闻言,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将桌子也刮了一下,桌上的酒杯、盘盏都震了起来,酒也洒了。

    樊莺瞠目结舌,伸着指头指着师兄的胸口,“你、你、你……”随后就哭了。

    高峻将她的手压下来,将对面的酒杯扶正了,再替赵国公满上,举杯对长孙大人说道,“如果本官猜得对,请大人满饮此杯。”

    长孙无忌于愣怔之中一口将酒干掉了,眼睛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鹞国公。

    因为高峻说的这件事,自长孙皇后离世后,只有他和皇帝两人知道。

    而这两人因为早就对找到孩子不抱什么希望,对任何人也未说过。

    而樊莺此时已眼含热泪、将自己的酒喝干了,多少天的提心吊胆、彻夜难眠,总算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怪不得师兄在公堂上明言说柳姐姐一定会回来,因为他那时便知道,一场大龌龊、大浩劫,几乎就算过去了。

    不然,师兄要说清楚顶替先一个高峻的始末,便极有可能牵出郭孝恪来。

    而师兄要证明自己不是侯府中人,也将会大费周折,虽有终南山师父的证言、有侯君集当年送“子”入山学艺的亲笔信,也会有人怀疑伪造。

    正如高峻所说,一个人身上有别于他人的胎记,能伪造吗?

    鹞国公已经从桌边起身,在另二人的注视之下去除了外套、再除了里面的衬衣,赤膊站在赵国公的面前,笑道,“大人你请看,另一位皇子胸前,可是有这样的胎记?”

    左胸,心脏的位置,就是这样的一颗心形胎记。

    长孙大人、樊莺热泪纵横。

    长孙无忌清楚的记得,妹妹早年在生下这对双胞胎后,曾经对皇帝说过,“陛下你胸有双龙,是个打江山的,而我们这个儿子胸前是一颗心形胎记,是否意味着他要替你守成呢?”

    ……

    长孙无忌说,妹妹文德皇后与皇帝情深意笃,两人共生过九个孩子。

    武德二年一月,生李承乾;武德二年十一月,生李泰;武德四年生长乐公主;武德五年生晋阳公主;贞观二年生李治;贞观四年生城阳公主;贞观八年生新城公主。

    说他们情深意笃也不是空口无凭,从李承乾到李泰,两人之间只差着十个月。十个月,只是皇后又一次怀胎的时间。

    从李泰到长乐公主,两个孩子间隔了一年零五个月,李泰刚会爬时,他的妹妹长乐公主便降生了。

    长乐公主到晋阳公主,间隔一年,也许长乐公主连爬都没学会呢,她的妹妹晋阳公主也降生了。

    李治到城阳公主,间隔两年。

    生城阳城公主时,皇后刚刚三十岁,已经病了,但四年后也生下了她一生中最小的孩子——新城公主。

    长孙无忌与高峻和樊莺说这些,意思两个人都懂得,在后宫三千的层层围绕中,文德皇后能这样接二连三的生下皇子,还能说明了什么呢!

    长孙大人回忆了一件事:贞观十年四月,因为皇后久病不愈,皇帝下命,修缮天下破旧寺庙三百九十二所、为皇后积功德1。

    其实皇后曾经说过,“佛、道乃是异方教尔,皆陛下所不为!”但为了能从死神手中夺回爱妻,皇帝往常所“不为”的,也“为”了。

    “修缮三百九十二所寺庙,对于一向体恤民力,视民力为重的皇帝来说,不啻于修了三千所!”

    鹞国公与师妹听了,不由得点头。

    赵国公说,直到现在,皇帝的身边还珍藏着一双妹妹生前穿过的鞋子,没人时便拿出来,睹物思人。

    而鞋子由鲜艳光灿的羽毛织成,黄金珍珠点缀其中……这是自古所传的“岐头履”,每只鞋头上都缀着一颗夜明珠。

    樊莺忍不住暇想,这双饰金缀珠、丹羽织成的“岐头履”,恰如一面镜子,清晰映照出皇后灿若丹羽、集万千宠爱的一生。

    但这些皇子们的降生记载中,却有一处极不寻常的例外。

    皇后二十二岁时生晋阳公主,下一次生李治时二十八岁,间隔了六年。

    赵国公说,你们不觉着奇怪吗?恰恰在皇后二十二至二十八岁、一个女子最具活力的六年时间里,却没有她生养的记载。

    “老夫刚说过,妹妹生过九个孩子,而上边只提到了七个,三男四女,缺少的便是这对双胞胎,他们生于武德七年,恰恰是在记载空白的这六年之间。”

    两个孩子未成年而失踪、简直毫无踪迹可寻。

    他们的失踪、恰恰与皇帝一生之中所遇的唯一一次屈辱相牵连。

    因而几年之后,为让皇后彻底忘记这次悲痛,皇帝授意史官,将这两个孩子出生的记载全都删掉了。

    “是什么屈辱呢?这样讳如莫深?”

    长孙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史书上是找不到的,因为早已记作了‘渭水之盟’,其实皇帝私下里都叫作‘渭水之辱’!”

    ……

    武德九年阴历八月末,贞观皇帝取得皇位后才过旬月,残隋最后一个叛乱者梁师都劝说突厥入侵长安。

    他们抓的这个时机真不错,充分利用了玄武门之变后、皇帝的支持者和李建成的支持者之间出现的不和。

    颉利可汗率领一支四十万人的军队取道泾州,侵入距京师一百多里的渭河边。

    如果不是当时的泾州逃兵纥干承基、纥干承师兄弟俩报信,也许这四十万人就要直过渭河了。

    而那时长安的军队总共只有六万人。

    泾州的守将是罗艺,他和被杀的太子李建成关系很好,突厥所以能这样快地进逼京师,表明罗义只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

    按着“渭水之盟”的记载,皇帝用了一条计谋,把颉利可汗和他的主力军隔开,并以他的一支人马把颉利可汗包围,然后劝说讲和。

    然后两边在渭水便桥上杀白马盟誓以后,突厥就退兵了。

    长孙大人苦笑道,“陛下刚刚登基时,国内、南方还有战事,人马都在远离长安的地方作战,要怎么用六万人去分割、包围对方的四十万人呢?”

    皇帝听从了李靖“空府库”的劝告,送给突厥大量财宝,这才令突厥退军,这在当时的情况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六万人,长安城头的防卫要不要搞?城内的治安要不要搞?面对着敌方的四十万人马,大唐这边的六万人,按理说也是不能全部拉出去的。

    但文德皇后对皇帝说,长安不要留任何人来保护她们母子,六万人都带去渭河边御敌。

    而皇后则带着身边的宫女,拉着、抱着当时已降生的六个皇子和公主(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晋阳公主,和一对双胞胎)出长安城赶往太和宫,也就是今天的翠微宫。

    如果渭河边的局势不幸失控,皇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就算带着孩子们钻入秦岭的密林中避难,也绝不能拖累皇帝。

    当时,整座长安城都是人心慌慌的,故太子李建成的残余,极有可能在战事胶着、或者出现被动的情况下沉渣泛起。

    皇帝在长安城中,都不如与仅有的六万唐军在一起更安全,那么皇后的决定就更切实际,到太和宫去,比在长安城中还要稳妥。

    八月末,看起来又有些左右摇摆的太上皇坐镇长安,皇帝亲征,文德皇后到太和宫“避暑”。

    皇后的仪仗虽然华丽,车驾隆隆、排出了老远,但行进的行列之中都是些健硕的宫妇、灵巧的宫女,车夫。正式的护卫仅有八人。

    抵达太和宫之后,皇后立刻将能够调派的人手集中起来,加强太和宫的守卫。

    那些健硕的宫妇们全都被分派到各处的宫墙上,由仅有的八名卫士分头带着她们轮流的值班守卫。

    皇后在附近的高山上也安排了人,随时眺望北方的战况,一有情况要即刻报给她。

    皇子们完全不知,今天的出行有着什么样的特殊意义。在他们看来,这是比往年稍晚一些的避暑。

    八岁的李承乾非要拉两名卫士去宫外的大树上掏鸟窝,被他母亲用少有的严厉语调所制止,随后,六岁的长乐公主和五岁的晋阳公主为一个玩具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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