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吴端和闫思弦在一家快捷宾馆的房间里。

    房间内除了萧晓,还有一个约莫20岁的男人。男人个头不高,干瘦干瘦的,身上只围了条浴巾,遮住了关键部位。

    他还闹了个笑话。就在吴端敲开门亮出警官证时,他大喊了一句:“我俩自愿的!不是嫖!”

    这话一出口,萧晓脸上很是挂不住。

    她很想想破口大骂,但迫于警察就在跟前,又不想节外生枝,只好狠狠瞪了男人好几眼,才暂时按下怒火。

    发现警察不是来找自己的,男人也不管萧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蹲在靠窗的角落,既不敢看两名警察,也不太去看萧晓。

    萧晓也好不到哪儿去,缩在被子里,拿宾馆的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个脑袋,显然也是衣不蔽体。

    在吴端说明来意后,萧晓一口咬定蒋老师就是在乱搞男女关系。

    有转移话题的成分,她显然不想警方多问她诬陷蒋老师的事儿,便想方设法地东扯西拉。

    吴端决定,干脆把旧伤揭开,给化脓的地方上一记猛药。

    “你诬陷蒋老师的事儿,警方已经介入了。你父母拿到了学校的赔偿款,6万,不算很多,但要定诈骗罪,足够了。

    如果他们和你一起诬陷蒋老师,以拿到赔偿,有可能要坐牢……”

    幸好,萧晓虽不是什么好女孩,却还没到巴不得父母赶紧蹲监狱别再管着自己的程度。一听父母可能坐牢,她急了。

    “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也被我骗了!”萧晓大声道。

    “所以,蒋老师真是被诬陷的。”吴端道。

    萧晓开始装可怜,“警察叔叔,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我……”

    “你那时候不懂事,现在总该知道诬陷他人的后果了,所以,你考虑清楚,蒋老师跟同校的女老师乱搞男女关系,这是不是你瞎编的?”

    “绝对不是!我看见过!”萧晓拽了拽被子,把自己挡得更严实些,同时组织了一下语言:

    “那天放学,我们几个没事干——就是我们班高子离,他那会儿是我男朋友。他一个,我一个,还有几个跟着他混的男生……我想想,我们一共五个人,在学校操场上溜达。

    他们四个打了一场篮球,高子离说渴,我就想着给他买瓶饮料。

    巧了,那天我手机流量用完了,我不想拿手机支付,就回班里去拿钱包,准备付现金。

    那会儿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往班里拐的时候,我听见楼道另一边的数学办公室有说话的声,而且说话声有点……奇怪……

    反正吧,顺着窗户瞄了一眼,我就看见……反正都看见了……就是蒋老师那什么……”

    萧晓没把话说完,只丢出一个“你们懂”的眼神。

    吴端问道:“他跟谁?”

    “新来的女老师,教初二的,姓武。”

    武安?

    吴端立即将武安的照片给萧晓看,萧晓连连点头,骂道:“就是她,上班下班都有老公接送,天天秀恩爱,没想到背地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脸!”

    吴端没答话,他依然在评估这件事的真实性。

    萧晓看出来了,急道:“可不止我看见,还有那几个男生,不过,我叫他们去看的时候,办公室俩人已经完事儿了,他们只看到那俩老师一块出来。

    高子离还故意大声跟他们说老师好,弄得他们特没脸。

    我后来那样坑老蒋,就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儿,伪君子!道貌岸然!……坑他一次,他也不亏。”

    在警察面前,萧晓骂人时有所收敛,词汇也尽量文雅了起来。

    吴端不去跟她讨论亏不亏的问题,继续道:“你们知道这事儿,就等于全校都知道了吧?”

    没想到,萧晓却摇了摇头,“高子离不让我们往外说。”

    “哦?”

    “只有我们几个,还有几个初二的学生知道,因为武老师就教初二嘛,正好高子离有几个兄弟在她班上,他就跟那几个兄弟说了。

    除此以外,他不让我们再往外说。要留着点把柄,以后老蒋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把这事儿抖出来,那意思就是……诶?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将老蒋一军,给他一个暴击,让他看见我们就害怕……反正就是这意思吧。”

    “可最后你去陷害蒋老师,而不是曝光他的丑事,怎么看前者的难度都更大,还要搭上你的名誉,亏啊。”吴端道。

    “哎……没弄好,谁知道老蒋那么会演啊。”萧晓懊恼道:“那天也是赶巧了,武老师让班上几个睡觉的男生出去罚站,大中午,多晒啊,他们不愿意,就吵起来了。

    其中有一个,正好就是高子离的兄弟,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武老师的跟老蒋的事儿抖出来——这个可以问她班上的学生啊,大家都知道。

    武老师直接就哭了……要我说啊,要么别干,事儿都干了,哭有个屁用,老女人装可怜,恶心死了。

    她一哭,班长就去找校领导——应该想去找校领导的吧——不知道怎么就把老蒋找来了。

    啧啧,老蒋多厉害了,他最擅长立人设,你们是没看到当天那番话说的……我说不上来,反正最后结果就是,大家都觉得老师被破了脏水,特无辜……泼脏水的学生还被请了家长,狠批一顿。

    明明他俩搞事,理在我们这边,可就是……哎!我真是无言以对。

    这事儿弄得我们特憋屈,高子离也被兄弟埋怨,说他办事不靠谱,消息不准。

    我还从没见过高子离那样,就想帮帮他。

    既然真的能被老蒋说成假的,那我干脆直接给你扣帽子,不给他机会狡辩……”

    “明白了,”吴端道:“你们改成打配合战了,你诬陷蒋老师,你男朋友他们负责揍人,直接把事儿闹大,让蒋老师百口莫辩。”

    “就是这么回事儿。”萧晓小心翼翼道:“警察叔叔,我真没骗你们,就算我诬陷老蒋了,可他自己也不干净,你们不能光揪着我不放……”

    “我插一句,”吴端道:“出事儿以后,你家赔偿也拿到了,你也算是平稳转学,怎么又不读了?”

    “就……没意思呗,”萧晓耸肩,“反正我也读不好书,不如好好玩几年,正好家里也被骗了,我家长还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呢,就怕我留下什么心理创伤。

    他们也不敢管我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挺好的。”

    “转学之后,你又见过蒋老师吗?”

    “没……”萧晓犹豫了一下,“好吧,见过一次,我跟三十五中的几个同学,周末约着一起去学校附近的网吧,路上碰见老蒋了,他还喊我,问我在新学校怎么样。

    那感觉……太瘆得慌了,我没理他,赶紧跑了。”

    是挺瘆得慌,做了亏心事,可不就是怕鬼来敲门。

    吴端不想吓唬小姑娘,话没有说绝。

    萧晓继续道:“我也跟那几个朋友打听过,老蒋丢了工作,自己开了个补课班,生意不行——多亏我的朋友们帮着他宣传,到处跟人说他以前猥亵过女生——就没人报他的补习班了。

    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我还让她们别再折腾老蒋了。”

    萧晓可怜巴巴地看着吴端,似乎希望眼前这位面善的尽管能给她一个亡羊补牢的评价。

    吴端沉默片刻,只道:“你说的情况,我们会去查明。”

    他实在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嘱咐萧晓不要离开墨城,便离开了宾馆房间。

    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吴端没急着上车,而是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口烟来,对闫思弦道:“她才多大啊?14?还是15?绝对不会超过16岁。”

    闫思弦拍拍他的肩膀,“一个人一个活法,都跟你似的根正苗红,30岁了连小姑娘手都没牵过,那多没劲。”

    “我牵过!”吴端争辩道。

    争完了,发现自己掉坑,抬脚想去踹闫思弦,闫思弦早就麻溜地上了车。

    吴端看着刚刚点起的烟,想起自己已经戒了,可还有大半根,扔了浪费。办案时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吴队,在这点小事儿上犹豫了。

    几秒钟后,闫思弦降下靠着吴端这一侧的车窗,喊道:“赶紧扔了,上车。”

    “得嘞。”吴端心中的天平终于有了着落,麻利地扔了烟头,碾了一脚,上车。

    “小吴同志,我可要批评你两句了,随地扔烟头,教坏小朋友啊。”

    吴端一言不发下了车。

    闫思弦以为他脸上挂不住,赶紧改口道:“哎哎哎,跟你开玩笑呢,你这人咋不识逗……”

    吴端还是不说话。闫思弦便跟下了车。

    一下车,看到吴端刚捡起烟头,还顺手捡了一个挂在路边绿化带冬青树上的塑料袋,走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回来时,吴端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你说得对。”

    闫思弦狗腿地拍了几下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主要怕幼儿园阿姨扣小红花。”吴端说着,自己先乐了。

    两人上车,让关于萧晓的讨论翻篇儿,吴端继续就案件发表看法:“得再查查武安,要真像萧晓说的那样,她跟蒋老师存在婚外情,嫌疑可就直线上升了。老话说:赌博出贼性,奸情出人命。”

    “你派人盯住武安了吧?”闫思弦问道。

    “嗯。我还让笑笑帮忙查了她和蒋保平的通讯记录,可是蒋保平的手机号长时间不用,运营商已经将号码收回,二次销售,之前的通讯记录全没了。

    单看武安这边的通讯记录,去年七月份她还给蒋老师的号码打过,后来就没联络了。至于社交软件……武安中途换过手机,以前的聊天记录本地没保存,很可能已经查不到了。”

    吴端抿嘴,摇了摇头,“又是一团乱麻……”

    他的手机响起,看了一眼消息,吴端又道:“痕检那边说脚印不对劲儿,发现了一些看不明白的怪处……”

    吴端看着详细信息,思索片刻,道:“我想从省厅请个人来。”

    “什么事儿都明天再说,”闫思弦揉着肚子,“你不饿啊?”

    吴端被他一提醒,方觉得饿,忙道:“先找吃的,你胃没事吧?”

    “托板栗的福,还好。”

    闫思弦开车,两人沿路寻找饭馆排挡,不久,闫思弦道:“甭看了,前头有条美食街,几百米的事儿,拐上美食街再找吧。”

    吴端只问道:“有粥店吗?”

    “这么清淡?”闫思弦挑眉。

    “怕你胃受不了重口味啊,我可懒得半夜扛你去医院。”

    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粥店,闫思弦去点餐,吴端则打起了电话。

    餐还没点完,吴端却已经起身到了闫思弦身边,他电话还没挂。

    “恐怕得打包了。”

    闫思弦向收银员转述了一句“全部打包”,立马回头,给吴端一个安抚的眼神,意思是在哪儿吃都一样,不要紧的。

    待吴端挂了电话,闫思弦问道:“案子有进展?”

    “目前还没,”吴端摇头,“我联络了省厅一位足迹方面的专家,他忙,国外的一个案子请他去当顾问,今儿后半夜的飞机,就这会儿有空。”

    “你说的不会是那个靠半枚鞋印破了连环杀人案的……”

    “就是他,”吴端点头,“廷松风,咱们国家顶级的足迹专家,在这领域,他称第二,没人敢说自个儿是第一。”

    闫思弦“啧”了一声,“这手艺可不容易,全靠时间硬堆。”

    “可不是,”吴端道:“有段时间,赵局让我跟着廷警官学手艺,跟了一个月,也学着点技巧,我还以为自己多厉害了,结果有一回,廷警官让我帮忙去他家取样东西,我看见他家那些照片才知道,差得远着呢。”

    “鞋底花纹?”闫思弦问道。

    “嗯,到处都是成摞成捆的鞋底花纹照片,书柜早放不下了。而且,没案子的时候,廷警官也不干别的,就是逛鞋店。”

    “疯了。”闫思弦评价道。

    很快,他就见到了这个疯子,还对疯子过硬的专业知识拜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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