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要么给吾三百贯钱。”

    刘昌郝的意思,李阔海是懂的。

    从五百贯变成三百贯,等于四年后偿还一千六百来缗钱,以刘氏两家的财产能勉强做抵押,巧取豪夺的不算。

    但李阔海说的不是这个。

    “某对汝家宅地不感兴趣,不要说某,花谷久若不其亲信,亦不会对汝家宅地感兴趣。”

    亲信?刘昌郝脸立即冷了。

    “刘梁村土地贫瘠,然离惠民河近,只要物事能种出来,则能轻易运到京城。种瓜种花乃低等技术,有长辈亲手教,岂能种不出来。还是赚辛苦钱,区别是回报比种庄稼会高一点。”

    “为何放贷利息一直居高不下,乃是许多人还不起之故,纵是朝廷青苗贷之二分利,亦有人偿还不起。贷主只有将风险加在利息里,利息越积越高,变成五分六分,甚者达到两倍三倍的吃人利。”

    “大官人所思之乃一千八百贯,一千六百贯。”

    “然吾向汝所借之乃一千八百、一千六百贯?”

    “非一千八百、一千六百贯,乃一千贯也!一千贯,勿用多,仅在刘梁村,亦被村里几个大户给分了,晚辈问汝,风险何来?”

    “大官人言四千贯,吾言三千贯,虽吾亦没想到花谷久会卡住叔父家宅地不放,然此镜仅值三千贯?”

    算成1600、1800贯,还是实贯,以刘家的财产,是有放贷风险,但不考虑利息,只算本金,一千实贯,以刘家财产,那来的放贷风险。

    放贷怎能不考虑利息,那说下去好了,这枚镜子真的仅值三千贯,也不要说八千贯一万贯,就算它是四千贯吧,当成了四千贯,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大官人,君放回利贷乎!”

    放高利贷来钱快,但不是人人能放的,就像原先的刘家,如果放高贷,不要说利钱,可能连本钱都收不回来。最起码一点,借了高利贷,必然大多数人家还不起。

    还不起的时候,高利贷主得能做出一些剥皮喝血吃人肉的事,那怕逼得借贷人家卖儿卖女,上吊自杀,以原来刘家的软性子,能不能做得出来?至于利滚利的高利贷更不是一般人能玩的,都是那些真正的凶人,并且还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才能玩得转。据前身的记忆,刘梁村也有几户人家比较有钱,但不过是刘四根一家在放高利贷,也只是五分利六分利,而不是利滚利。

    刘昌郝说的不是利滚利,而是指二分利,二分利利息虽不高,可有保障的二分利,那么利息就不算低了,除非李阔海也在放利滚利的喝血高利贷。

    李阔海皱了皱眉头:“汝将镜子拿出。”

    刘昌郝拿出那面小方镜。

    边上坐着的瘦瘦的短须男子立即凑过来。

    有可能他就是李阔海这两天请来的签定师,毕竟是几千贯的交易,对于李阔海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并且还要头痛地替刘昌郝赎地。

    “仿佛大食琉璃,又不像。”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食西边亦有大秦,大秦西边或许还有许多国家。”刘昌郝说。

    大秦就是中国古代对欧洲的简称,但欧洲现在什么情况,恐怕那些航海们都不知道。

    短须男子不置与否,来自哪里的不重要,重要的得判断出它的实际价值。

    看了好一会,短须男子努了努嘴,与李阔海来到后面的花圃低声说着什么。

    刘昌郝撇了撇嘴,就是它能卖一万贯,自己也不会贪的,何必偷偷摸摸地说。

    “昌郝,李大官人会不会买。”

    “应当吧。”刘昌郝答了一句,然后隔着窗户看着李家这个花圃,花圃面积不小,种着许多花花草草,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长势好,有的长势不好。

    正看着花,李阔海与短须男子回来了,梁小乙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双手坚握成拳,手心都涔出了一些汗水,刘昌郝却继续认真地观察着花圃里的花木。

    “昌郝,汝真欲种瓜种花?”

    刘昌郝点点头。

    不经营副业又能做什么呢,况且还有那个一品富贵。

    李阔海回来。

    “刘小郎,某不可能花三千贯赎汝叔父家宅地,汝要等几天。”

    “行,不满四年辰光,大官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向晚辈催贷,”刘昌郝小心地说,这个必须得说清楚,他那些想法若能实现,短则两年就可以了,长却需要四年辰光,如果中途李大官人忽然催债,那可是要了老命。

    “小子,汝将老夫视若何人!”

    然而轮到恰谈细节时,李大官人说得比刘昌郝还要“详细”。

    为防意外,虽然李大官人借了钱给刘昌郝,刘昌郝必须拿出两家的房契地契做抵押。四年还不起,或者刘昌郝迁离刘梁村,两家的房舍田地自动转让给李家。

    刘家的房子不值钱,田与地面积虽然不小,也不是太值钱。值钱的是两样东西,六十九亩老桑园,许多桑树还是刘昌郝祖母二十多年前种下的,因此刘家不仅养蚕,一年卖桑叶也能获得一笔小财富。在这四年时间内,这些老桑树刘家一律不能砍伐,当然,刘昌郝若是扩大桑园面积那是更好不过。

    刘昌郝祖父是马军军使,于定川砦之战中牺牲,刘昌郝祖母从京城返回刘梁村。她看到人家烘木炭,木炭更值钱,这时代没有专利而言,手艺都是保密的,刘昌郝祖母与刘昌郝父亲花了很大的心血才学来这门技艺,这才改成了烘木炭。

    不过宋朝“滥砍滥伐”现象严重,做家具盖房子,木柴木炭,船车桥梁,烧烘松墨,刘梁村四周的许多岗陵都砍成了荒山。刘昌郝祖母便占了四座山,又于山上植树,大多数死掉了,也有一些活了下来。原先种的多是速生的杂树,它们不能做为好木材,不过长得快,可以取更多的木柴,后来才改种松柏,成活的松柏大约有近千棵。

    刘父成亲后,官府找上门,你儿子大了,再也不是“女户(孤儿寡母之家)”,得纳税,连同四座山也被官府划到田册里征纳计入赋税。

    宋朝的山林一直很扯皮,少林山的武僧手一挥,方圆几百座山林全部是他们的,若有山民来砍伐,立即一顿乱棒打走。

    山林收益缓慢,谁都不想纳税,但划到田册纳税了,四座山无疑是属于刘家合法的私山。

    宋朝木材很贵,一根百年老木往往值十几贯钱,松柏能当木材,可生长缓慢,加上山上的“地力”薄,离成材还早着呢。即便十几年后砍伐下来,也只有极少数长势好的松柏能当木材,并且顶多卖几贯钱。

    李阔海也刻意说了这些木材,在这四年内,只要钱未还,它们一棵也不能动。

    走出李府,梁小乙担心地说:“种瓜种花很挣钱?”

    “应当还行吧,明年汝便能看到。”

    “李大官人不好赎汝叔父家宅地吧?”

    “花谷久卡着不放,不大好赎,然有一条,李阔海亦能拿捏花谷久。”

    “何?”

    “吾家欠条啊,昨天夫子对吾说,朝廷规定所有借贷年息不得超过六分,况且小叔父之喝血回利贷,又是在大灾之年生生将吾小叔逼得离井背乡,生死不明。若按朝廷律法,轻则花谷久连本带息皆讨不到,重则判决死刑。”

    “去京城……”

    “小乙哥,是有相关律***到吾辈告,即便去京城,恐是告不通,甚至不会受理。放于李大官人手里,则能当成交易条件。然,李大官人为压价不会对吾说出来的。”

    也不仅压价,用这个谈判,花李两家无疑会进一步交恶,至于更深层的,因为不了解,刘昌郝也不能下结论。

    是能谈好的,梁小乙舒了一口气:“李家小娘子呢?”

    “吾都拒亲了,李大官人会让他家女儿出来?如此大宅子,如何能见到人?过几天汝陪吾去一趟京城,对了,借钱之事切莫对吾娘娘说。”

    …………

    “四娘,当初吾等便劝汝不要嫁给刘家,其家全是短命鬼。”说话的是刘昌郝的大舅妈。

    谢四娘是谢村人,谢村位于刘梁村东北方向,相隔了大约十来里路,谢家兄妹五个,老二很小时候生病死了,如今还有兄妹四人,谢四娘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嫁到中牟那边。

    谢四娘很不满,说:“嫂嫂,当初予嫁到刘家,刘家对吾家不薄。”

    宋朝厚嫁主要原因还是攀比之风造成的,在厚嫁的同时往往也会造成厚娶。厚嫁的嫁妆属于女方的财产,厚娶的聘礼则直接送给了女方娘家,不成亲能讨要回来,成了亲,再也讨要不回来。不过这也只是说一说,即便宋朝风气不那么古板,离婚率仍然很低的,九成九的嫁妆终留给了子孙后代。

    谢四娘很漂亮,否则不会引来这场大祸,然而对于刘家来说,终于是一件耻辱的事,刘昌郝再三叮嘱梁小乙,不得对任何人说,谢四娘也不知道真相。

    不但谢四娘,就连刘昌郝的两个舅舅与小姨娘,相貌也不俗。

    娶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当年鲁氏颇觉得长脸面,给了不菲的聘礼,仅是担聘礼的挑子几乎就动员了整个刘梁村的劳力。

    其实说这些也没有用,刘家刘父死了,刘昌郝小叔一家下落不明,多半凶多吉少。

    如今刘家还有刘昌郝与苗苗,是刘明山的子女,也是谢四娘的子女。明智的做法得像梁三元那样,竭尽全力地想办法,况且是谢四娘家最亲的娘家人。

    “阿婆(婆婆)正是眼皮浅,贪图些许聘礼,害了汝……”大舅妈滔滔不绝地说着,越说越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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