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耐旱,对土壤适应性强,能抗轻度碱性,不过需要土地肥沃,刘梁村有人在后面漏水较重的贫瘠坡地上植桑,结果高大乔木生生长成了纤细密集少叶的灌木。

    也有长得好的,刘家东南边的那口大方塘边上有一株七十多年的老桑,高达近三十米,最低的枝桠离地面也有十几米,一到夏天上面挂满了桑葚,许多孩子爬上去摘桑葚,这样的老桑当木材是不错的,可谁有本事上去摘下桑叶喂蚕?

    这又要涉及到另一个技术,修剪。

    修剪桑树也是一门技术活,眼下考虑的只是矮(通过摘心手段使桑树纵向生长、矮化,便于采桑)、密(枝繁叶茂)。

    在刘梁村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想要种好桑树更不容易。

    得施足够的有机肥,及时灌溉,农民说不出大道理,但施有机肥与及时灌溉的同时实际也在改良土地,遇到积水又要及时排掉,要修剪,叶子也不能过度采摘,若是心细的话,冬天还会翻耙一下,将蛴螬拣走。现在已经有桑农开始在桑树下套种豆子补充氮肥了,这个技术还没有传到刘梁村。

    刘昌郝祖母当年为了使这片桑园长得好,花费了很大的心血与成本,不仅施肥灌溉修剪拣虫子,她请人在桑园边上挖的这口池塘是便于蓄水灌溉的,但周边水土破坏严重,每到汛期黑水河浑浊得就像黄河,河水漫到蓄水塘里也带来大量的积淤,于是刘昌郝祖母每隔几年派人打捞淤泥,覆于桑园的地面上。

    所以论土质,刘家桑园子这片土壤比河边那些半水田还要肥沃。

    养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采桑、换叶、清扫蚕沙、缫丝,特别是采桑,但这也好办。每到三月下旬,刘家便将能腾出来的房屋全部腾出来,在村子里请十几个半大的女孩子做半年短工,负责采桑、喂蚕、清扫蚕沙、缫丝。不然不要几十亩桑园了,八九亩桑园也将一家人活活累趴下。

    请人得给工钱,桑园赋税也高,但是桑蚕的利润则远胜于种庄稼,它几乎占据着刘家近七成的收益。

    刘昌郝祖母去世后,依然是这种做法,只是一家变成了两家。谢氏带着儿子女儿进了县城,又合拢成了一家,可是关系到刘昌郝家的收益,刘昌郝小叔是一文没少地交到谢氏手中。

    今年二月小叔逃走,谢氏回家处理,原本打算将它交到四叔管,可是四叔家在村子中间,离刘家有点远,大规模养蚕有不小的学问,养得不好蚕就能全养死了,加上大旱,种种原因,四叔不敢接这个担子。

    商议之下,谢氏做出一个决定,卖桑叶,毕竟刘家有着三代积善之家的美名,权当给乡亲们多些活路。

    小叔家的桑园那时成了花谷久家的财产,花家又交给刘四根托管,刘四根家也有三十多亩桑园,全部跟刘昌郝祖母学的,否则他家也翻不过身。今年同样的长势不好,于是刘四根不卖桑叶,而是请人采喂给自家养的蚕吃。

    刘昌郝四爷爷话语权不足,花家无所谓,便造成一种情况,许多桑树下面的叶子全摘光了,若不是老桑树上面的叶子摘不到,能让各家租户摘成一个光葫芦。

    刘四根是实打实捞到好处,今年蚕桑收入不比去年少,刘昌郝家呢……桑叶在宋朝也能卖钱的,往往救急时一斤能卖到十文钱,今年河北某些地区便出现了这种天价。

    平常的一斤约在一两文、两三文,平均起来可能不足两文钱,刘家售价只有一文钱。今年又欠收,但再糟糕,也能卖三四十贯,可刘昌郝四叔只收到十几贯桑叶钱,连交赋税都不够。

    谢氏也未想到还有一张欠条,大灾之年就算了,原先拖到明年开春解决,到了明年儿子又大了一岁,自己回家来手把手地教四婶与二闺女,反正不能这样卖桑叶。

    桑叶采得一塌糊涂,这是刘昌郝早就知道的。

    与过度采桑无关。

    现在养蚕与后来养蚕略有些不同,因为是暖冬,一般中原地区是养三季蚕,春蚕、夏蚕、秋蚕。若是春天气温低,桑叶起势迟,那只有两季了。江南能养三到四季蚕,据说岭南那边能养五到六季蚕。

    秋蚕也快下去了,但在这几天还需喂桑叶。

    梁小乙回家喊他父亲去县城,刘梁村的人也知道刘家解决了欠条危机,赎回了刘昌郝小叔的宅地,于是许多人在做一件事。

    下面采不到桑叶,但想采上面的桑叶十分困难,许多妇女便带着剪子柴刀等工具,直接将桑枝伐下来,这样伐,什么树也活不久!

    刘昌郝计划与桑蚕无关,可是看到这一幕,也心痛死了。

    他盯着这些妇女,这些妇女也看到了他,一个个从树上下来,将带着桑叶的桑枝放在箩筐里,逃跑式地向外面冲去。

    苗苗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些逃跑的妇女。

    刘昌郝叹了一口气,他不是前面的刘昌郝,气了一会也就罢了,不要说自家这情况,就像他那个同学去了山区,还不是一样发生了许多糟心的事。

    他转了一圈,变相地将这些妇女一起撵走,才离开桑园,地势更高亢。

    刘梁村与北边的孙岭村位于一片很大的山洼地区,山洼呈弯月形,四面环山。所谓的山不过是一个个稍高的土岗子,高者不过四五十、五六十米,还不泛几米高的小土坡。

    山洼也不是平的,虽然刘梁村与孙岭村的祖辈将黑水河以及几条稍大的支溪周边土地平整出来,余下的皆是坡地。只不过这些坡地与四周的“山”相比要矮小不少,皆只有几米高,最高者也不足二十米,这种地形给种庄稼带来了极大的妨碍,并且土质极其贫瘠,还严重漏水漏肥!

    但这是在宋朝,整个开垦气氛浓烈,与江湖、与大海、与高山争田,两个村子由于人口增加,不得不陆续地将一部分坡地平整,只是离水源远,地势又高,只能种一些旱粮。

    刘昌郝对比着自家耕地与别人家耕地上的庄稼,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地让村子里的人种死了。”

    刘梁村地广人稀,大半村民都是半耕户,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佃农。这些人对自家的地万分珍惜,种一季,甚至索性轮耕,灌溉施肥,或种红花草,各种手段养田。

    租来的地也不会听你乱种,乱种可以,我可以收回来,只是刘家几代人想做好人,面子软,好说话,租户便往死里种,两季一样不少,还有套种密种,地力耗尽便要求降租子,不降租子索性不租。加上这旱情,庄稼哪里能好得起来?

    不远处四叔一家在干活,刘昌郝二伯、四叔、五叔全部租了刘家的地……具体原因可能与刘昌郝祖母那一辈有关,反正刘昌郝不知道。但是两家的直系亲属,也就是丰年收租子,荒年基本上是免掉租子的,刘家还要交赋税,等于是给三家白种的,区别就是这些地名义上还是属于刘家的。

    刘昌郝二妹也在做活,都十三岁大姑娘了,岂能不干活?

    可此刘昌郝非彼刘昌郝,道理是懂的,这是在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古代!但看到二妹那双脏兮兮的小手,刘昌郝没由来地一阵心痛。

    他走过去。

    “哥,汝快去桑园子看看吧。”

    “二妹,看过了。”

    四叔还有两个亲生的孩子,两个孩子叫二妹为大姐,叫法有点乱,但从刘昌郝祖母那一代起,因为几家不和,再也没有按各自的年龄排序,都是各叫各的。

    还不明白,那就有一个名人来举例,杨六郎,在杨家杨六郎排行第六,但在杨业子女当中他排行为老大,杨家和睦所以呼为杨六郎,若是不和,各叫各的,则是杨大郎。

    《杨家将》呢,那别当真,否则杨文广会哭晕过去,俺老爹可是杨六郎,你们别乱编排出来一个杨宗保,俺不认识!

    “哥,汝不卖桑叶吧。”

    不卖桑叶,大伙就不好意思去桑园子,也就不会发生眼下过度采摘、剪伐的现象。

    “二妹,汝父为何不说?”

    “阿爹,汝为何不说?”

    四叔站起来,叹口气:“大妞,蚕未下来。”

    “管吾家何事!”

    四叔不知道怎么回答,到是刘昌郝看得很开,说:“二妹,蚕未下来,吾家停掉供应桑叶,各家蚕则会饿死。吾家乃是孤儿寡母,彼时才不会管乃是谁家桑园,若有人煽风点火,可能会有村户敢来吾家哄抢。”

    刘家要做善人,面子软,这没错。

    刘家孤儿寡母的,也没有错。

    刘梁村民风坏掉了,与刘家没半点关系。

    三者合一,那就可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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