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夏答应便搬进了益康斋。安置完东西按例得与主位打招呼,她便在琳秋的搀扶下摇着帕子到了主殿内与如妃请安。我也在一旁坐等着她。



    “嫔妾请如妃娘娘安。”她缓缓道,声音比我之前听到的还好听些。



    “起来吧。”如妃道。



    如妃宫内一直没有别的姊妹,没有人与她这样端正的问安,似乎有些不习惯。



    夏答应谢过抬起头,她与如妃脸上都出现了一怔的表情,而后又细细打量了对方半分,才露出舒缓的神色。



    想来,她们在平日里都没有见过如此容颜动人的女子,姿色居然与自己相当。虽然慧嫔和已经升了贵人的庄贵人也未必逊色太多,只是那眉眼中透露出的艳丽夺目,不消说紫禁城,怕是世间也只有这二位能一较高下了。



    若如妃是赵飞燕,这夏答应就是那赵合德。



    “给婉贵人请安。”夏答应又对我问安。我与她是见过的,相互之间都没什么好眼色,我又扮着妖妃这一角色,点点头便算是过去了。



    夏答应现下穿着一身宫装,梳了旗头,头上戴着坠着红玛瑙的步摇和朱钗,一身漂亮的粉红,又正是青春年纪,娇艳的能掐出水来。她看向如妃的表情,略略占了上风,有了一些不屑。至于我么,容貌在如妃之下,更是不入她的眼了。



    只是这夏答应干站了半晌,似乎在等什么,我也在等什么,如妃往软塌上一靠,直挺挺的看着她:“赐座。”



    “谢……”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如妃的后半句又补了出来。



    “算了,我这儿椅子少,不够坐。”如妃道,“你还是站着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主殿内正摆着四把太师椅,我刚坐上一个。



    夏答应笑了,微微抬起了下巴:“婉贵人是贵人,我暂且不能与她抢,可这殿内明明还有三把椅子,如妃娘娘凭空的说不够坐,是什么意思?”



    如妃被问得一愣,将目光转向了我。



    我起初还是有点犹豫的,毕竟我不是什么刻薄的人。但想了想,这是皇上下的任务,而我在夏答应的眼中,妖妃二字已经盖了章,想来也没了退路。



    万一我留下什么骂名,这也是为效国君,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我轻轻一笑,玩上了自己手中的帕子:“夏答应是第一天进宫,又没在我等高门显贵之家生活过,自然不知道这些规矩。”



    我也微微一笑,抬起了下巴对着她,指着对面那把椅子道:“这永和宫内的椅子,左边这头一把,遥敬太后。”



    我又指着后头两把:“后头左手边,遥敬皇上;后头右手边,遥敬皇后。你要是觉得有那个资格,那你便坐吧。”



    我说完,听见绣画在我身后没忍住笑了一声。



    夏答应则瞪着眼珠子,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如妃娘娘可真有忠孝之心。”



    “那可不是,你学着点儿。”如妃连忙接茬道:“你那益康堂虽小,但也可以这样表表忠心。”



    夏答应的嘴角扯开了:“益康堂不比您这主殿,拢共就四把座椅,多谢如妃娘娘好意,还给我剩了一把。”



    “四把还有剩?没得剩了。”我补充道。



    “那我还得遥敬谁?”



    “如妃娘娘呀。”我理直气壮的说“你只是一个答应,你不多敬敬主位?”



    夏答应怒极而笑:“那您的朝华殿里,也有四把椅子供着?不如就让我现在去看看,好长长眼,学着点。”



    夏答应问完,我看见如妃稍稍有点慌了。



    “我殿里么?没有。”我微微一笑,看着她。



    “那婉贵人怕是不够忠心啊。”



    “我殿内供有佛像,日日夜夜为太后、皇上和皇后祈福,也日日来为如妃娘娘请安,自然不需要空放几把椅子。”



    “那我也可以供佛像。”夏答应道,扫了我和如妃一眼:“我还可以供更大的。”



    “你可以。但是这佛像没那么好供,尤其是为太后、皇上、皇后祈福,得日夜点长明灯焚香祈祷才可。”这话半真半假,我的确有日夜供奉佛像,但主要是为了求子,在说这话时才想起来还可以为他们祈祷欺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丝的愧疚之情,决心回去为太后、皇上、皇后,尤其是皇上好好多抄几遍经。



    “看来夏答应这是要准备在益康斋内点长明灯了?”如妃问道。



    “当然,尽孝心忠心是好事,妹妹虽然刚进宫,但也不能落下不是。”夏答应道。



    “说的是,只是这宫里的长明灯不能用灯油,要用最好的香油。”我补充道:“这一个月下来,香油怎么也要用七八斤左右。”



    “好,那就从我的月例里出。”夏答应咬着牙出这口气。



    我看着她,补充了最后一句:“答应的月例里没有香油。”



    “没有?”她诧异。



    “没有。”如妃点头确认,“等你升到了常在,倒是可以点半个月的。”



    “那也得升的到。几十年后的事情,不大好说”我笑着看她:“但我见夏答应表忠心情深意切,等不了那么些年,不如这样。妹妹恳请如妃,将后殿僻开一处做佛堂,让夏答应日日抄经,想必也能替代一二。”



    “嗯。是个好主意。”如妃认真的点头。



    我们两个抬起头来一起看夏答应。



    夏答应咬着牙,绞着手上的帕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嫔妾明白了。”



    “主儿。”我身后的绣画突然开了口:“主儿,奴婢突然想起来,长明灯虽然用香油点最好,但用菜油点也勉强。奴婢记得答应的份例里有每日二两的菜油,能烧上半天。夏答应可以对着长明灯抄经,更显虔诚。”



    我给了绣画一个“你真优秀”的眼神,也想起来补充:“但只烧半天,不好吧,夏答应。”



    夏答应从鼻子里挤出半个音:“那怎么办。”



    我缓缓道:“我记得答应的份例,是每日陈粳米九合,猪肉一斤八两,蔬菜二斤。你可以让小厨房每日将猪肉里的猪油炸出来续上那半天。”



    夏答应差点没背过气去:“那我吃什么?”



    如妃在旁边追加:“不过是少吃点肉与油,但却可以对皇上聊表忠心,这么好的事,夏答应是要拒绝?”



    “我……我不拒绝。”夏答应转过头来看我,眼中的刀子差点把我的肉给剜了,“谢谢如妃娘娘和婉贵人好意,我当然不拒绝。”



    待请安结束,夏答应告退回了益康斋,如妃开开心心的在主位上喝茶吃瓜子,还一边帮我剥瓜子:“哎,婉妹妹,我就说你机灵,我看她的脸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气的不得了。”



    我连忙摆手:“姐姐谬赞了,挤兑人可不是什么好本事。”



    “我觉得挺好的,你刚才一笑一招手,我觉得都跟古代的,古代的……”她抬头想了半天,很认真的看着我:“妺喜,就夏朝那个妺喜似的,我也可喜欢她了。”



    “姐姐,我觉得你的眼光有点问题,真的。”我诚恳的建议道。



    如妃没搭理我,美美的站起来对我道:“我脑袋没那么灵光,暂时发挥的不好,你多带着我点儿。不过你今天上午说什么,要请景阳宫的平贵人来唱白脸,我觉得不错,打算亲自去请她,你看怎么样?”



    我很认真的想了想:“你去请无妨,但一定不要跟她说太多话。”



    如妃眨了眨眼睛,没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点了头:“好,姐姐知道了。那你呢,打算去做什么?”



    “我?”我转头看向益康斋的方向:“我总觉得我坐那儿,不用我找事儿,就有事儿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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