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堡,又叫土围子,在中国大地上可谓是历史悠久。根据考证,大禹的父亲就修过坞堡,用来保护自己的族人和财产。豫西,也是土围子林立的地方,这块被称作“圩寨区”的土地在很多跟着徐海东走完小长征的红二十五军官兵的回忆当中,那是一段十分凝重的记忆。因为曾经有整团整团的军队在通过这一带的时候被缴械了。(在红二十五军从鄂豫皖出发经豫西、鄂豫陕地区进入陕北之前,同样有大批的军队在这一带被缴械,只不过不是后来打着青天白日旗的那支军队。而那支军队,被豫西圩寨缴械的规模可就大多了,是整师整旅的被缴械,连高射炮和司令长官的座驾都被抢去了。)不过既然大顺皇帝来了,不管什么坞堡,还是知道死活的,很轻易的就交出了控制权。于是,李自成就选了一个最大的坞堡,当作了他永昌皇帝临时的行宫。虽然是行宫,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朝会礼仪,典章制度一切如常。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李自成已经完全没有初到北京之时,那种垂拱而治天下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对前途的忧虑和焦躁。

    清晨,一番三拜九叩之后,就在大家准备像往常一样奏事的时候,李自成却一反常态,突然对刘宗敏喝到:“刘宗敏,你可知罪?”

    寥寥几个字,对群臣来说却不亚于晴天霹雳,要知道李自成跟刘宗敏关系密切,平时都很少叫汝侯或者爱卿,而是称呼捷轩。有时甚至称呼捷轩兄弟。如今直呼其名,而且神色狰狞,这是要。。。群臣几乎不敢往下想,因为再想就要想起罗汝才了。

    刘宗敏也是一愣,不过他还是毕恭毕敬的拜过之后说:“陛下是天子,说我老刘有罪,我自然是有罪。只是我无论罪大罪小,都是我一人的事,与他人无关,请陛下饶恕我的家人。”

    李自成冷笑了一声道:“刘宗敏,你身为大顺将军,竟然坐视朕的临清侯李华宇与东虏血战而不救,致使山东军三军战败,临清侯身死。而今山东沦于腥膻,百姓流离失所,你说,朕要如何处置你,才能抵偿山东百姓的苦难!来人,把刘宗敏推出去,斩首示众。”一群武士上来,拉着刘宗敏就走,刘宗敏倒是也没反抗,只是推开他们说要自己走。一群人转眼间就到了门口,就在这时,李岩出班跪倒说:“陛下,且慢,刘宗敏固然该千刀万剐,但是尚有两人罪犯欺君,且尚未惩处,请陛下一并惩处。”

    李岩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身居大顺的丞相要职,而且弟弟李牟等家族成员或是在外带兵,或是在地方任职,说出话来自然是分量不同。李自成见是李岩奏事,面色缓和了一些,他尽量温和的对李岩说:”爱卿,有何人犯了何罪,朕定会秉公处置。“李岩微微一笑道:”陛下,两人一人名叫李沛霆,另一人叫李华宇。“李岩的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却掷地有声,李自成怔了一下,释然道:”爱卿,你可是为刘宗敏做说的?“

    李岩摇了摇头:”陛下,汝侯与我私交虽好,但是我首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才是汝侯的好友。我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实话实说。相信大家还记得我们在北京的岁月,那段日子虽然短,但是大家都是印象深刻。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我们刚刚占领了北京,那李沛霆就点起一千南粤军,附带着几千乌合之众,声称要保护被几个流氓殴打的商团。而且,还要让我们千军万马给他让路,如果不让路,就要让火铳和佛郎机跟我们论理。虽然跟他谈判的罗虎将军并不在这里,但是,那厮的嚣张嘴脸分明就在我们面前。如果不是罗虎将军在廊坊给这厮一个教训,恐怕她就要骑在我们身上逛一逛北京城了。“

    李岩的话引起了群臣的共鸣,大家好像又回到了北京的金銮殿,大家一起痛骂南蛮子的场景。看到群臣情绪激动,李自成也只好顺着李岩说道:”那爱卿,李华宇对朕恭敬有加,甚至称朕为千古第一明君,他有何罪?“听了李自成的话,李岩似乎忘记了礼仪,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李岩才正色说:”陛下,你何必戏耍我,那李华宇是什么东西,您岂能不知?那李华宇温文尔雅毕恭毕敬的背后,是包藏祸心。什么叫救助协议,什么叫司法援助,那就是阎王债,那就是想让朝廷里都是他们的人,为他们办事说话。李华宇不过是出了一笔银元,结果整个黄河以北都要去种棉花和小麦抵债,我们的县太爷,也不能再管司法,要他们指定的法官断案,长期以往,这个国还是我们的吗?臣知道,陛下是一时之计,所以臣当时隐忍不发。但是现在李华宇已经死了,我们难道还要指鹿为马,对他的祸心不闻不问吗?“

    李岩的话算是为大顺的文武官员们定了调子,有他的发言在前,大家便可以畅所欲言了。

    “陛下!梁国公、临清侯父子虽然在粮草军械上对我大顺有些微末功劳,但是,我大顺却也是真金白银的给出去的!并无半点亏欠了他们。倒是他们不识时务,不识进退,陛下天兵讨伐暴明,天下万民无不是欢声雷动,望风景从。倒是他父子二人,前者,部下逼迫我军于京城,后者,父子又拥立福王孽子于南京。这斑斑点点,都是他们妄图螳臂当车的罪证!臣祈陛下降旨,大军就此南下渡过淮河,往江淮汉水之间去。那里钱粮丰足,人烟稠密,足可以供给大军,为陛下争天下的底蕴!”

    这是牛金星的建议,打得是鸠占鹊巢的如意算盘。把长江两岸、汉水以南的大片地区从明军手中抢过来,作为李自成大顺军同清军、明军争夺天下的后方基地。但是,这番话一说出来,大顺的君臣们都用一副颇为怪异的表情看着他。

    李自成、李岩等人因为与他正面相对,又是君臣同僚,自然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情,而在他身后和身旁的那些人们,则是毫不顾忌,干脆就是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打量着他。

    渡过淮河,去和明军争夺江淮汉水之间的地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且不说大军南下,一旦清军衔尾追杀,兵马辎重会损失多少。单单就是一个渡过淮河,几十万人马要多少的船只,多久才能渡过去?这还不能算上一旦梁国公的水师在淮河上拦截。那些快船利炮,对于惯于马步征战的大顺军来说,无异于水面上的噩梦。大顺军将士大多是北方人,不善于水面作战,在水面上与南粤军水师征战,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就算是不顾生死的强行突破了淮河,可是,在淮河以南同明军争夺地盘自然不在大顺军的话下,像什么高杰、刘泽清等人那一个不是大顺军的手下败将?可是,那些南粤军的部队,可不是好相与的。到那时,只怕是前有南粤军的排枪大炮,后面是清军的大队追兵。大顺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怕比南原大战后隐遁在商洛山中那段时光还要凄惨!那时还有汉元商号也就是现在的隆盛行暗中接济粮草军器药品,可当真与南粤军撕破了脸皮,又如何去筹措这许多的物资?

    跟着李自成经历过商洛山和河南这一段历史的文武官员们都清楚,乱世年间,战场上,最不值钱最没有的东西,只怕就是金银珠宝了。除了能够用来向大股官军团练行贿买一条路走之外,真的是半点用场也无。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如今的大顺军也是如此,辎重累累,都是从京师搬运出来的各种财货,可是,这些金银珠宝,是扔出去能够打得清军的八旗骑兵望风而逃,还是打得那些新附军跪地求饶?或者是能够让这几十万大顺军吃饱穿暖,刀枪甲胄犀利?没有用,只有把这些金银变成实际可以用得上的各类物资,才是上策!

    “陛下,老臣以为,如今我大顺应当全力对付北方的鞑子,努力修好南方的梁国公李家。至少应当保持现在的贸易往来,不应该将大家的面皮撕破了。”虽然不曾在朝中担任什么显官要职,但是,大顺军的医生尚炯,却因为他跟随李自成一路走过来的资历,手中救活了无数大顺军将士的威望和人缘,说出话来同样具有一种别样的威力。同牛金星、宋献策这些半路上投奔而来的落魄文人相比,大顺军中更认同尚炯。原因也是很简单。

    “老神仙是跟着皇上一路打了十几年仗的!是咱们大顺的元老了!”

    “老子身上这十几处刀伤箭伤烧伤炮子铳子伤,哪个不是老神仙出手施救的?不是老神仙,老子老早死球了十几次了!”

    基于这种心理,在场的大顺军将领们纷纷站出来附和老神仙尚炯的奏请。他们也都很清楚,以尚炯医生的特殊地位,就算是说得不那么对,李自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何况老神仙说得本来就是大家伙心里所想的?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表示一下,更待何时?

    “陛下,臣等也主张将我大顺手中那些金银财帛换成可用之物,只要我大军粮草军需充足,这些金银何处不是可用随意取来的?”以李过、刘芳亮为首的大顺军将领们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尚炯的提议。全然不顾在一旁脸色气得黑青黑青的牛金星。

    本来嘛!当初向皇上进言,让皇上接受李华宇提出来的救助协议,用各地出产的棉花小麦来换取南粤军的借款,用这些借款来购买大量各色的物资,这就是你牛金星当初干的。大家也都说好,反正那些棉花和麦子也是要卖的,倒不如给咱们换来些有用的、马上能用得上的东西。

    可是,如今你又说让我大顺和南粤军撕破脸,当真以为我们的命不是用咸盐换来的?可以同时应付好几个方向的强敌?

    “陛下!”刘宗敏粗豪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捷轩兄弟,有话就说!”

    “臣和李丞相、老神仙的看法一致。我们应该将主要兵力投入到对付北面压过来的鞑子和那些剃了头之后疯狗一样的二达子身上。而南面,还是得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谁让咱们的兵力不够两面开战的呢?何况,这种事,咱们以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只要大方向一致,就拉着一起走呗?!路上吵几句嘴骂几句街,甚至互相挥挥拳头都没关系,不动刀子就可以!”

    在大顺军中,刘宗敏的地位不做第二人想,那是仅次于李自成的存在。就算是刚才李自成还有意做作一副要处置他的姿态,也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既然也开口赞同李岩、尚炯等人的建议,那么,同南面的南粤军维持一个相对良好稳定的关系,也就是大顺军下一步的战略部署了。至少,要把辎重当中的那些金银财帛换成可用之物才可以!

    大的方向已经确定,那剩下来的事就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了。

    “大家不妨议一议,该如何表示一下我大顺朝廷对他李家的善意?”李自成很是满意的命人传膳,他要像在商洛山、伏牛山时期那样,同大家一起吃早饭,一道夹着馍吃着面议事。

    “陛下,臣以为,山东新败,各处官绅纷纷造反,尤其以孔孟颜荀四大家最为酷烈,所到之处,凡是与南粤军有一星半点儿关系的,动辄便是各种虐杀而死。李华宇的部下廖冬至、遗孀鹿玛红处境艰难得很。以臣愚见,不如派遣使者往临沂走一趟,将两军联防之事敲定,互相守望相助,共同打鞑子!”左营制将军、磁侯刘芳亮率先发言,建议联络距离自己相对较近的李华宇旧部。

    而绵侯袁宗第、光山伯刘体纯,则是主张命人从德安四府沿江东下,直接去南京见李守汉本人,把咱们大顺愿意同他共同打鞑子,一起报国仇家恨的一番意思告诉他。也算是两家结盟。

    “然后,再用去南京时候的船队,逆流而上,满载着咱们交换回来的各色物品到襄阳,咱们便以德安四府为大后方,以伏牛山、豫西为依托,好好的同鞑子干几仗!打得鞑子望风而逃尸横遍野梦里也怕,然后咱们再徐徐北上,收复京师之地!”

    “汉举将军,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告知。”牛金星很是鄙视袁宗第等人在李自成面前一手夹着馍馍,一手端着大碗,蘸着蒜汁西里呼噜吃面时向皇帝奏报的举动。他整理了一下袍服,向袁宗第行了一礼。

    “牛先生,您说!”

    “那左良玉这一年多来屯驻九江,收揽兵马,恢复元气,据我所闻已经渐次恢复了旧时景象,所部兵马不下二十万之众。倘若他出兵拦截,亦或是渡江夺我德安四府之地,将军该如何对付?”

    “这还不简单得很!”一边半天不曾开口说话的郝摇旗,将一个肉夹馍吞下去,满不在乎的在甲胄上擦了擦两只手上的油腻,“当初他兵强马壮景象最盛之时,在朱仙镇不一样被小虎子的几万人打得望风逃窜,那家伙,咱老郝在后面追了几百里路,硬是没追上他!他这一年多到处收容的那些散兵游勇,山贼杆子,哪里能和当年的精锐相比?我敢拍着胸脯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只要把小虎子震山营的旗号打出来,再沿江地区放出风来说咱们要渡江去打他的九江,你看他左良玉的红脸会不会吓得变成绿色的额?”

    郝摇旗的话,顿时在大顺军将领当中引起了共鸣,一阵轻微的哄笑声中,当初和郝摇旗一道打着震山营旗号追击左良玉追到了襄阳的高一功,也是咧着嘴大笑:“没错!摇旗兄弟这话一点没错!看见小虎子震山营的旗号,左良玉的兵两条腿跑得比咱们四条腿的战马还快!”

    “就是!当年他的兵,可是打得西营张献忠几次三番差点没要了命的!”众人纷纷用张献忠被左良玉打得惨不忍睹的战绩,来反衬自家军队的战斗力。“那些兵马,可是左兔爷多年来费尽了心思花了不知道多少精力金钱才纠合来的四方精锐。结果呢?被小虎子一战就给干掉了!这一回,估计他听说小虎子来了,又得吓得尿了裤子!”

    虽然罗虎在李自成登基之后被册封为霍山伯,也是大顺的二品将军,但是,在这些老人眼里,张鼐、罗虎和李双喜、王四儿等孩儿兵当中成长起来的将领都是自己的孩子,属于子侄辈人物,说起来还是一口一个小虎子的。

    只有牛金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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