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庆还不知道,自家外甥儿已经为他备好了一口锅。 更新最快当然,就算是知道,他也会欢欢喜喜地把这口锅背起来。

    与步安分开后,他走在街上,便已经留意着街道两旁的铺面,觉着这当中,哪一家的买卖都不够大。

    苏家几代经营糖业、织造,从上一辈开始涉足航运。虽说这些买卖大多是由长房管着,但里头的门道,苏澄庆多少还是清楚的,若能重操旧业,当然最顺手不过。

    可惜邪月临世,江南各地的织造行都不景气,沿海航运更是萧条,想要转做漕运,奈何水浑王八多,轻易不敢插足。

    话说回来,苏澄庆既然与大哥分了家,又从青龙镇搬来了嘉兴城,也有些白手起家、不与长房争利的志气。现如今有了权冠嘉兴的后台,这想法便愈加强烈了。

    回到了不久前刚在嘉兴东城置下的三进院落,苏澄庆坐在堂上,接过丫鬟奉上的湿布巾,一边擦脸,一边仍想着该如何下手。

    年近四旬的正室邵氏见他闷闷不乐,以为自家丈夫仍像前些日子一样,担心坐吃山空,败了家业,无脸去见老母。她扬手将丫鬟支了出去,宽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偌大一个嘉兴城,比青龙镇不知繁华多少,总有营生可做,老爷不要忧虑。若是愁伤了身子”说着抬手抚拭眼角,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苏澄庆闻言看她,忽的一笑,满是豪情道:“愁什么愁?我心中正欢喜呢!”

    邵氏见丈夫笑得真挚,不似强挤出来的,好奇道:“老爷可是遇上贵人了?”

    “贵人”苏澄庆捻须道:“是了,真是遇到贵人了,贵不可言。”

    邵氏听得喜不自胜,小声问道:“那咱家能在嘉兴城里立足下来了?”

    “妇人之见,”苏澄庆笑道:“从今往后,莫说是在嘉兴城里立足哪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有何难。”

    邵氏闻言大喜,却又担心自家丈夫是累日苦闷,得了失心疯了,见他目光清澈,不像是胡言乱语,才试探着问道:“老爷,这贵人是何许人也,为何要帮着咱家?”

    苏澄庆笑而不答,只说让她不要声张。

    这天晚上,嘉兴苏府的下人们发现,伙房里竟然杀了一头猪——在这之前,苏府上下,好些日子都没有见过荤腥了。

    进了十月,嘉兴城一天天冷了下来。

    步安从望秀街上搬了出来,搬进了步鸿轩留下的一栋大宅子。

    这宅子足有越州城里七司衙门的十数倍之大,坐落于秀山以南,离府衙不远,算得上闹中取静;宅邸内一应家具都精美绝伦,院中小桥流水,碧波残荷,称得上移步换景,极致考究。

    从天姥山观海岭上破落的木屋,到越州城闹市中逼仄的砖房,再到阜平街上的七司衙门、嘉兴城望秀街上的清雅小院,及至眼下这偌大的知府别苑,自打重生之后,步安便一直在搬家,仿佛竹子开花节节高,每搬一次,都升格一回。

    这一次,不但大且豪奢,还附带了几十个下人,花匠、厨子、裁缝、丫鬟应有尽有,全是花姑娘雇来的,从前步鸿轩的人,一个都没留。花姑娘也以管家的身份搬了进来。

    曾几何时,步安最大的心愿,便是在这世上买一栋大宅子,现在梦想成真,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

    虽然也放了鞭炮,也给阖府的丫鬟下人们发了赏钱,私底下还对素素说:“公子我终于住上大宅子了”可夜深人静时,他仍会想起天姥山上,那间门前贴着荒唐对联的小破屋。或许在内心,他也与素素一样,觉得那里才是家。

    若不是为了与玲珑坊划清界限,步安大概乐得在他们安排的那间小院里蹭住蹭吃。

    对他而言,宅子再大,也不过是临时住几天,等到此间事了,他便得回去越州,下一步做什么,他也已经有了具体的想法。

    至于雇这许多下人丫鬟,本意还是要在嘉兴安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家”,以坐定他嘉兴步氏的出身,免得被人瞧作无根之木——毕竟在这个世界,乡党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可实际被这么多人伺候着起居,步安反倒有些不习惯。

    “地主老爷的日子过惯了,往后改不过来可咋办啊?”他偶尔这样自嘲。

    不过,有家有业总是件好事,最直接的来说,有客人来访时,很容易安排。

    这一天,他正听着花易寒“汇报工作”,细说头一桩合营生意,“苏氏”典当行开张的来龙去脉,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有少爷的故人来访。

    十六岁之前的步安,在嘉兴府住了许多年,多少认识些人,近来就总有自称同窗或是故友的登门拜访,对这些人,他全都闭门不见。下人们早就知道少爷的习惯,这回过来通报,自然事出有因。

    因为客人是拿着藩台大人的帖子来的!

    步安来到门前,只见来人一男一女,正是宋蔓秋与宋国公府上见过的那位“键盘侠”。

    “步公子别来无恙”宋蔓秋仍旧一身儒装,背负长弓,面色却有些萧索,似乎连身形都瘦了些。

    “托宋姑娘的福,倒还平安无事。”步安笑着抱拳,想要把这有些异样的气氛冲散一些。

    宋蔓秋嘴角微微翘起,笑了笑,又深深吸气,仿佛遇上了什么伤心事。

    步安哪里知道,自打上回分别以来,宋姑娘便得了祖父宋公的应允,满心以为自己觅得佳婿,迟早要嫁给眼前这个冤家,熟料世情多变,一转眼,皇上竟然为步安赐了婚,仍旧要他入赘余家。

    这么一来,便是宋国公,也没有法子可想了。

    早在曲阜时,宋蔓秋就对大师伯口中的这位“狂傲奇才”既好奇又钦佩;越州城外萍水相逢,得知这位行事随心随性的少年,便是那“笑看天下儒生”的步执道,便更加奇上加奇。

    再后来,见他虎扑贼人,舍命相搏,手起刀落,嫉恶如仇,与自己心中,父亲那样秉中持正的儒生决然不同,心中便暗生情愫。

    柳店镇上,他文章宛若天成,豪情尤甚骄阳,挥斥间鬼魅烟消云散;他为救百姓儿童,据理力争,根本不把天下儒门正宗,曲阜书院放在眼里!

    可越是这样,出身曲阜书院,从来走到哪里都会受到礼遇的宋蔓秋,便越发钦佩。

    她自小便是国公掌上的明珠,是曲阜学子趋之若鹜的才女,可当她放低身段,甚至厚着面皮去结交甚至说出自己的心意时,那人却每每玩笑过去。

    这样的奇男子,如何不叫宋蔓秋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可偏偏天不遂人意

    宋蔓秋看着步安,脸上满是幽怨;步安也看着她,却坦然地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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