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姚远按照姜姨的嘱咐,村头的大喇叭播广播体操的时候,就起来,洗了把脸,刷了牙,到姜姨这边来。

    姜姨已经起来,下了一锅面条,也给姚远盛了一碗。

    姚远吃面条,得用平日里用来盛菜的大海碗,要不然不够吃。

    姜美美已经起来,吃了饭准备去上学。姜抗抗则依旧赖在炕上不肯起,还迷迷糊糊的嘱咐她妈,给她留一碗面条,她起来的时候好吃。

    姜姨就嘟囔她:“等你起来,面条都变糊糊了!想吃就现在起来,要不就等中午啃窝头!”

    嘴上说着,还是给她留了在锅里。自己却不吃面条,用开水泡了窝头,就着咸菜吃。

    姚远几乎已经忘记面条是什么味儿了,闻着那个香啊。他还是没吃面条,去厨房拿一个空碗,把自己的面条到一半进那空碗里,推到姜姨面前,又把姜姨吃的泡窝头,从她手里夺过来自己吃。

    姜姨愣愣地看着姚远,忽然就眼里有了泪说:“我们大傻懂事了呀。姜姨这俩闺女,吃饭的时候啊,就没一个管妈的,都白养啦!”

    就又把那碗面条推给姚远说:“大傻啊,姜姨知道你心好。可是,今天是你入厂的大喜日子,这面条还是得你吃。”

    姚远就摇摇头,抱着那碗泡窝头不撒手说:“我吃窝头,吃了,再吃面,碗里还有。”

    姜姨含着泪“哎,哎”答应着,把那碗面条吃了。

    吃了饭,姜姨带着姚远出门,还是将院子门锁了。想想不放心,又开了院门,把屋门也上了锁,这才出来,再锁院门。

    姚远愣愣地看着姜姨,心说你锁屋门也不管用啊?姜抗抗要是想出去,她可以跳窗子啊?她身上有家里的钥匙,从窗子里跳出来,不一样能开门出去吗?

    但接着就明白了。姜姨锁屋门,不是怕姜抗抗出去,而是防备张建军这种小人。

    经过昨天晚上那一折腾,张建军当然是不敢来了。可抗抗长的好看,谁知道除了张建军,还有谁惦记她?还是把屋门锁了保险一些。

    那个外面的院墙,当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连姜抗抗都能跳出来,任何一个大小伙子想跳进去,那不是易如反掌啊?

    姜姨领着姚远出村,过了公路,又过了河上的那个水泥桥,前面不远,就是矿机的大门了。

    两个高大的水泥方柱子相隔了十几米远,中间是用角铁和圆钢焊了一个拱形的门梁,担在两个水泥柱子中间。门梁上又用圆铁片镶了五个黑字:矿山机器厂。下面则是两扇同样是角铁和圆钢焊接的大铁门。

    正是上班时间,工人们正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地从北面的宿舍区,穿过水泥桥过来,大多是步行,也有些骑了自行车的。

    那时候的自行车,多是二八的大金鹿,或者国防牌的。后轮刹车要用脚往后压脚踏板,前轮则是简单地设计了一块橡胶皮,通过右手的刹车把手,压在前轱辘上。像以后出现的,链条可以向后倒的飞鸽牌那样的自行车,都是很少见到的。

    就是这样的自行车,在那时候也属于奢饰品。工人大多都一月挣二三十块钱,一辆自行车要一百五十块,还要有工业卷,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

    进了厂门不远,就是一个红砖垒的,三层的大楼,这也是厂里唯一的一座大楼。

    大楼的样式,有点哥特建筑的风格,尖顶红瓦,中间还建了一个高高的阁楼。阁楼顶上是一根长长的避雷针,此刻却做了旗杆用,飘了一面红旗,没有五角星。倒是大门口的上面,有一个水泥做的门脸,门脸上有个大大的五角星,两边还画了中间长两边短的三条横杠,代表着五角星发出的光芒。

    姚远分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个办公楼和铁大门早就没有了,代之的是更高大宏伟的楼房,大门也变成现代化的自动门了。

    但在姚远看来,这看着像哥特建筑,其实是苏式建筑的楼房,和粗燥古朴的铁大门,反而更加漂亮和具有艺术性。

    跟着姜姨到了一楼的劳资科,领导们都不在,开会去了。姜姨只好和姚远在门外的连椅上等着。

    等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领导们回来,却又要开科内会议,组织政治学习,没空搭理他们。

    一直到上午十点半,这才有科员开始办公。

    来办事的可不止他们,等轮到他们,已经十一点了。

    一个科员拿出一张表格,让先填表。

    看姜姨要在姓名那一栏上写姚大厦,姚远就拉住姜姨说:“姜姨,我,不叫,这个,名字,太难听。我叫,姚远。”

    姜姨愣神一下说:“姚远,这个名字倒很好听。可是,你的户口本上是姚大厦啊,就是不知道改名字人家愿意不愿意?”

    姜姨就又去问办事的科员,回来跟姚远说:“人家说改名得先去户籍科。我寻思着,到那里改了名字回来,这里恐怕就下班了。这帮人天天正事儿不干光开会,开完会还得喝茶聊天够了才干正事儿。咱上午办不完,下午再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找着人呢!你又打了张建军。张顺才那个老东西,看着人五人六的,骨子里可坏呢!这事儿咱不赶紧办完了,谁知道他又能想出啥坏主意来?夜长梦多啊!”

    就劝着姚远说:“大傻啊,这名字就是个记号,关键还得看咱咋做人。你做的好,就是叫傻子,你不傻谁敢说你傻?你做不好,叫啥不也没有用不是?”

    姚远想想,姜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再说,他打了张建军,这小子将来肯定要设法报复自己。披着个傻子的外衣,倒更好对付他。

    想到这里,就答应了姜姨不改名字。从此,姚远在表面上,就得叫姚大厦了。

    看着姜姨替自己填表,字写的又慢又难看,估计文化程度不高。他倒是写的一手好钢笔字,可也不敢露啊,那就没法解释,姚大厦为啥文化这样高了。

    总算填完了表,把手续都办好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科员告诉他们,到下午上班,直接去找管宿舍区卫生的爱委会报到就行了。

    爱委会全称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管计划生育、疫苗接种,也管村里的卫生,和行政科、修建科、房产科在一个地方办公。它的办公地点不在厂区,而是在矿机二村东面一个大院子里。

    这时候,厂里下班,那边肯定也下班了。他们只好先回家,等下午再去矿机二村。

    到家的时候,姜抗抗已经在屋里憋的直跳脚。姜姨忘了,锁了门,抗抗没法出来到厨房盛饭吃,也没法上厕所了。

    姜姨开了门,姜抗抗就赶紧往外跑,边跑边喊:“大傻你不许出来,我在外面撒尿!”

    姚远当然知道,人家大姑娘在院子里方便,他不能出来,倒是不用嘱咐。

    这种过去的平房宿舍区,家里是没有厕所的,方便一般都是去村里的公厕。

    矿机一村不到三百户人家,有两个公厕。一个在村东面正中间的边上,一个在村西南角上。姜姨家离着两个公厕的距离都差不多,大概有一百多米远。

    这么远的距离,大便过去上还行,小便就不太方便,特别是晚上。

    那时候的村子里没有几盏路灯,只在村里几条宽街上,零星散布着几个,还大多是只有几十瓦的白炽灯泡,照亮不了多大一点地方。所以整个村子到了夜间几乎是一片漆黑的。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大家晚上上厕所是很不方便的。大多是家里准备一个小桶做尿桶。大便尽量放在白天,小便就在家里的尿桶里解决。

    这夏天里,尿桶当然是放在院子里。姜姨把屋门锁了,抗抗睡醒了,要小便却出不去,只能在家里憋的跳脚了。

    抗抗方便了回来,姜姨就骂她:“你个死丫头,知道翻墙就不知道跳窗户啊?大活人能差点叫尿憋死!我走的时候还一再嘱咐你,早起来一会儿做饭,你妹妹吃了饭还得上学。这下好,全让你耽误了!”

    姜抗抗也有理,不服说:“你知道我要出来做饭,干嘛还把屋门锁了?既然你知道锁了屋门我可以走窗户,没什么用,干嘛还要锁门?”

    姜姨就说:“你要是个小子,我还锁门干啥?大闺女了,一点警惕心没有,还能的你要去建设兵团,你在近处插队都不能让我放心!”

    说着话也没耽误姜姨去厨房做饭,姜美美已经背着书包进门了。

    姜抗抗明白她妈为啥锁门了,也就不再说话。当娘的操心呀,特别是姜姨这种没了丈夫的娘,比别人操的心更多。

    姜抗抗还算懂事,知道她妈不放心她才锁门。想想自她爸两年前没了,妈一个人拉着她们姊妹俩,实在不容易,心里突然也不是滋味起来,脸色就不好看。

    姚远有些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就逗姜抗抗说:“知道,窗户能,走,不走,憋尿。傻……傻!”

    姜抗抗就伸手在他头上打一巴掌说:“你知道个屁!我妈贼聪明。按理说,她知道锁门,就一定会从外面把窗户别死。我哪知道她只是锁了门?”

    姚远说:“你也,聪明。”

    姜抗抗得意说:“我随我妈,当然聪明啦。”

    姚远就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差点,让聪明给,憋死!”

    姜抗抗恼羞成怒,过来挥着拳头打他。他就双手抱头,嘿嘿笑着让她打。

    女孩子力气有限,姚大厦的身体壮实,皮糙肉厚,打不疼他。何况姜抗抗是和他闹,也不是真打。

    待姜抗抗打够了,住了手,去厨房烧火,帮着她妈做饭。姜美美就坐在姚远跟前问:“傻哥,你还会用成语呢?”

    姚远就嘿嘿两声说:“傻哥,不傻,就是嘴,嘴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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