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两人在审讯室的谈话,还是让张顺才一头雾水,不知道那个鬼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姚远制造出来的。

    姚远却基本摸透了张顺才的目的:找到抗抗,利用抗抗威胁他就范,坐实自己和姚大厦父母的罪名,给张代表扣个更大的帽子,让他彻底无法翻身。

    找不到抗抗,姚远始终就无法屈服,下面的两个目的也就没法实现。

    但是,姚远也不能为了抗抗的绝对安全,就拿自己的性命和这么大的利益,来做交换。

    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祈祷老天爷保佑抗抗和姜姨,祈祷马副县长有能力保护她们。

    一九七五年行将过去,姚远还是不屈服,抗抗也一直没有消息。

    上面其实好多人已经看透了,心里都非常清楚,那位改革家是正确的。可是,面对最高指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像张顺才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肆意挥舞手中大棒,他们也是心生厌恶。

    对张代表的隔离审查,其实就是一种变相保护。审查了一个多月,没发现什么重大问题,也就准备恢复职务了。

    这下张顺才就真急了。张代表如果回来,他再想罗列罪名迫害人家,就一点机会没有了。而且,张代表肯定知道是谁在背后整他,回来不疯狂报复他才怪!

    这时候,姚远关在保卫科里,已经被折磨的说话越来越不清楚,好像又要变回傻子了。

    要是姚远再次变傻,张顺才想把这案子理出头绪来,那就门儿都没有了。拿一个傻子的话当证据,这不是笑话吗?

    他只能孤注一掷,再次去保卫科,单独去见姚远。

    再次看到姚远,张顺才也吃了一惊。

    姚远的目光已经开始显得呆滞,和他看到的,小时候的姚大厦几乎要一模一样了。

    他的心里就是一沉,赶紧问他:“大傻,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姚远慢慢转动眼球,盯着他看半天才说:“张叔。”

    张顺才又问:“你还记得抗抗吗?”

    姚远就在嘴里念叨:“抗抗,抗抗。我要,保护,抗抗。不让,你,抓到,她。”

    说话果然就不利落了,要向傻子转变。

    张顺才试探着问:“你知道抗抗在哪里?”

    姚远就笑一下说:“抗抗,在,我妈,那里,你,抓不到,她。”

    张顺才松一口气。看来,他的脑子还没有大问题,还能思考,只是语言功能又受到影响了。

    那么,就必须在他变傻之前,把这个案子结了。要不然,就算他按照他的要求都招供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想到这里,张顺才就说:“我来和你谈个条件,我放过抗抗,你承认你是潜伏特务,承认你父母和张代表也是特务,告诉我你妈活着还是死了,好不好?”

    姚远就摇头,然后说:“我,只,承认,自己。不诬陷,好人。”

    张顺才威胁他说:“你还是这样不配合,那我也救不了你。抗抗也跑不了,最终会被我抓住!”说罢就站起来,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姚远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抠自己的手指甲,一副痴呆的样子。

    张顺才刚才的话,等于是告诉他,他们还没有抓住抗抗,姚远反而安心了。

    见他无动于衷,张顺才只好再回来,重新坐下说:“好吧,你把我准备的这些审讯记录签上字,我就放过抗抗。”

    姚远就把桌上的一叠纸拿起来看了看,摇摇头说:“我,只,承认自己,我,不签。”

    张顺才不能再拖下去,只能叫人进来,重新按照姚远的供述,重写一份审讯记录。直到姚远看过了,满意为止。

    可是,姚远仍旧不签字,对张顺才说:“我,不信你。你,把张代表,和,所有革委会,成员,都叫来,当着,他们,写保证书,交给,张代表,我才,签字。”

    张顺才无奈,只得去找市里来的工作组,说明情况,暂时把张代表弄出来,又叫上几个常委,一起过来。

    张代表看见姚远,眼里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转。姚远已经给折磨的没有人样了。

    大家都到齐了,姚远才对张顺才说:“你写,抗抗,的结案,证明。证明,经调查,抗抗回城,情况属实,无须再查。还有,结案报告,要,入档。”

    张顺才只好先办这些,最后把那份证明,在所有常委鉴证下,交给张代表。

    这个时候,姚远才拿起笔来,去签那个审讯记录。

    姚远知道,在这个不重证据的年代,这个审讯记录一签,他的小命极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可是,为了抗抗,为了对他好的那些人们,他觉得值了。

    本来,他就是已经死了,却鬼使神差地来到姚叔这个年青时的岁月,深深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爱人。为了他们,他没有遗憾。只是,他心里还想着抗抗,还想见她一面。

    就在他要签字的时候,张顺才拦住他说:“大傻啊,你答应我的,还有一件事呢。你不是要告诉我,那间屋闹鬼的事吗?”

    姚远就看着张顺才傻笑,然后才说:“没有鬼。是我,把我家,那台收音机,改成,扬声器,吓唬你的。”

    张顺才终于明白过来,问他说:“你妈那个声音,是抗抗她妈模仿出来的吧?”

    姚远就不再搭理他。而是把头转向张代表,反复嘟念:“抗抗,抗抗。”

    张代表偷偷擦擦眼泪,冲他点点头。他明白,姚远是要把抗抗托付给他。

    姚远签了字,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

    张顺才送所有常委出去,自己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姚远又说话了:“张叔。”他在叫张顺才。

    张顺才就回过头来,迷惑地看着他。

    姚远就冲着他傻笑。傻笑半天,然后才说:“收音机,改扬声器,你觉得,可能吗?我原先,是真傻子,你,应该知道。为啥,不傻了?”

    这的确是张顺才一直想不明白的道理,就顺口问他:“为啥?”

    姚远就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我妈,住在,里面。”

    这一下,张顺才就又闹不明白,到底有没有鬼了。姚远这分明是在耍他!

    他不由恼羞成怒,对屋里几个保卫干部说:“给我继续审,要他交代剩余的问题,不说就给我往死里打!”又看着姚远吼,“就是你妈在你脑袋里,我也得把她揪出来!”

    姚远最后给张顺才来这么一句,就是要让他始终闹不明白有没有鬼,将来有所顾忌,不敢对抗抗下毒手。

    就算张代表手里有张顺才亲笔写的那份,证明抗抗没有问题的材料,他还是不放心。在张顺才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以后,有姚叔他妈这个鬼存在,始终让他有所顾忌的情况下,兴许他就不至于因小失大,再去算计抗抗了。

    姚远的问题,最终还是弄了个不明不白。

    张顺才失去理智的命令,让姚远又遭到了一次毒打。这一次,姚远就给彻底打傻了,不会说话了,谁都不认识,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

    那个年代比较混乱,但毕竟也是存在司法程序的。矿机在自己的地盘里,保卫科可以提前审讯,拿到口供和证据。真正定罪,还是要经过公安部门立案起诉的。

    张顺才拿到姚远亲笔签字的审讯记录,要把案子移交到公安部门的时候,姚远却被打傻了。

    公安部门也火了。你弄一个傻子来,还整份口供,让我们接收立案,你这是拿我们公安部门开玩笑是不是?

    抗抗和姜姨在马副县长那里,马副县长听抗抗说明白原因,当然得设法保住他这个老师长唯一的儿子,也是想尽办法找过去的战友帮忙。

    最终,姚远的案子,公安部门拒收,连精神鉴定的程序都不同意走。

    这明显是你们自己屈打成招,把人给弄成这样了,再想办法推给我们,让我们背这个锅。这个锅我们不背,还是你们自己背着吧。

    公安部门明显有偏向姚远的意图,这一点,张顺才也看出来了。可矿机没有自行立案结案的权力呀。他就想着还像对付姚大厦他爹那样,让姚远来个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这样,就算这个案子还会像姚大厦他爹那样,成为悬案,也比让姚远活着,有一天翻案要强。

    可是,他想不到,这个时候,保卫科长却意外插手了。

    这已经不是打砸抢的年代了,出了人命,保卫科长是负有重大责任的。他派了几个自己的得力手下,轮番看守姚远,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

    张顺才知道,保卫科长是张代表的人。这时候,姚远的案子没法立案,也就没法证明他是特务。那么,张代表就不会受牵连,很快就会官复原职。保卫科长胆子就大起来了,敢于插手,保护姚远了。

    事情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张顺才只好向市里请示解决办法。

    市里对他这种过去的武斗做法十分不满,但碍于上层的精神,也只好隐忍,寻找一个和稀泥的办法。

    姚远,就先放出来,由厂方监督劳动。你张顺才不是怀疑姚远故意装傻吗?你只要找到他装傻的证据,我们就同意立案。

    姚远的事无法定性,张代表的事情也就说不清楚,顶多算是受了蒙蔽,检讨几句,该干嘛还干嘛去。

    张代表复职,主持全面工作。政治方面的活动,还是以张顺才为主,但重大问题,必须请示张代表批准。

    上面有了这个明确的指示,保卫科长立刻就暂停了张建军的副科长职务,全面接管保卫科,接着就把姚远给释放了。

    张顺才鼓捣半天,还是千年老二,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

    这时候,他好像倒过闷儿来了,他似乎是让这个姚大傻给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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