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张建军在自己的铺子里,突然被公安机关的人给带走了。

    至于为什么,大橘子心知肚明。因为公安机关在带走张建军以后,也把大橘子带到他们那里问话。

    问话的主要内容,就是围绕着大橘子为什么要嫁给张建军,是自由恋爱,还是经人介绍?

    大橘子还想撒谎,结果她那点小伎俩,根本经不起询问人员推敲,被问的漏洞百出,难圆其说。

    很快,大橘子就说了实话。然后人家就问被张建军胁迫过的,还有谁?

    做为当事人,大橘子是知道一些人的,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和猜测的,都说了。

    张建军出事以后不久,矿机宿舍里,就风言风语地传说,公安机关来过厂里,秘密调查了一批人,然后就无声无息地走了。

    看来,张建军这一次的罪过不小。

    可谁也料想不到,张建军这小子命不好,正好赶上严打。

    他对自己过去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最终的判决,就是死刑,立即执行!

    宣判大会是在市里的文化宫广场上举行的。

    那里恐怕是当时市里最大的广场了。过去欢送知识青年下乡,伟人的追悼会,都是在那里举行的。

    广场的主席台被布置的庄严肃穆,台上搭一溜方桌,方桌上铺了台布,后面坐满了各级领导。

    台下最前面,上百个武警战士荷枪实弹,两个押一个挂了大牌子的犯人,有男有女。犯人们都被五花大绑着,沿着主席台排了两三列。

    一个穿了法官制服的人,手里拿着一叠宣判书,站在一个麦克风跟前,大声地朗读着犯人们所犯的罪行。

    台下,在犯人们背后不远的广场上,围满了前来观看的市民。

    姚远和抗抗,也在这些观众里面,因为他们也知道张建军被抓了。

    不只是张建军,矿机那些痞子,几乎被抓来了一半,好多人将被处以重刑,短时不会再出现在矿机了。

    当宣读到张建军的死刑判决的时候,姚远大吃一惊。

    他原来以为,这小子顶多就是偷鸡摸狗被抓了,又赶上严打,进去蹲个几年。

    因为那时候的确很严厉,矿机三个小痞子,抢了一个农村里到矿机卖西瓜的老汉,只抢到了二两粮票和三毛钱,就被劳改三年。

    估计张建军的罪过,跟那三个小痞子差不到哪里去。

    可听着判决书,姚远知道不对了,这是把他以前的旧案给翻出来了。

    张建军干的这些事情,在矿机还是有小部分人听到过风声的,只是不知道具体细节。

    姚远也听到过,小慧对抗抗讲过,抗抗又告诉他了。

    但这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在当时那个封建思想比较严重的时代,受到过威胁的女子,定然是不敢讲出来的。剩下的,也就偶尔听到点风声。

    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公安机关怎么会突然介入,又怎么找到的那些受害人的呢?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慧!姚远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建军这个不是人揍的玩艺儿,干那种事竟然不避讳小慧。兴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他竟然当着小慧的面干这个!

    无疑,小慧是最清楚这件事情的人。如果公安机关想把案件查清楚,只有小慧可以提供详细的细节。

    十几辆大卡车已经停在会场外面。宣判大会之后,这些犯人们将被押上大卡车的后斗,在市里主要街道上走一遍,游街示众。

    游街之后,判了死刑的犯人们,将被直接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姚远看到了张建军,脸色惨白,脸上除了鼻涕就是眼泪。已经不会走了,站也站不住,由两个武警战士架着,勉强在卡车后斗上站立着,有些可怜。

    可你知道有今天,又这么怕死,当初为什么还要做那些作死的事情呢?这不也算罪有应得吗?

    姚远并不可怜张建军,他只是觉得小慧太狠了,心里不由打个冷颤。

    这个时候的大橘子,心里反而异常地平静。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张建军对大橘子来说,却是一个废物和累赘。

    如果说以前可能还有些感情,从专卖店那一夜,她被侮辱之后,就对张建军一点感情都没有了。要不是因为店是张建国的,没了张建军大橘子可能失去经营权,她甚至都能盼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早死早超生。

    公安局通知收尸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对张顺才两口子说:“你们别去了,看见了更伤心,我找俩人去,拉火葬场去就行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专卖店在公审大会那天歇业一天,第二天就正常营业了。

    这里面最心疼的,恐怕就是张顺才媳妇了。母子连心啊,就算张建军再不是东西,那也是她儿子,身上掉下来的肉。哭的站都站不住了,想去看儿子最后一眼,都没有了力气。

    而张顺才只是恨恨地说了一句:“哭有个毬用?”便再不说话了。

    看完了公审大会,姚远就骑上摩托车,要去王家疃找小慧。

    抗抗问他去哪里,他只说一句:“我去找小慧有事。”就发动了摩托车,独自走了。

    抗抗也和姚远一样,猜张建军这事儿跟小慧有些关系。

    可她和姚远想法不一样。她觉得,小慧没啥错,这事儿搁谁,让张建军祸害了一辈子的幸福,只要有能力,都得这么干。

    姚远心太善,连张建军这种人他都同情,简直就有些不分敌我。

    姚远和抗抗思想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他考虑的是小慧的做事方法,有些过于狠毒了。

    小慧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了。一个具备了许多特殊权力的人,有能力的人,如此嗔呲必报,如此狠毒的办法能用在张建军身上,就能用在别人身上。

    如此下去,必然树敌众多。

    好多企业家,最终不得善终,许多人把原因归结于政策,这是片面的。

    如果他做事宽厚一点,宽容一点,不去为自己树立那么多的敌人,再严厉的政策,都不会波及到他。

    港岛那位李大亨,儿子被人绑架,他也仅仅是花钱赎回。以他的能力,儿子赎回以后,他干不掉对方吗?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可是他却没有去这样做。

    为什么人家可以好好的活到现在?而且,在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人家就可以在大陆发展那么好,为什么别人不行?

    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些客观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人家具备平和的心态和宽厚的人品。

    不去学人家的人品,反而极力去寻找人家的特殊性和客观性,这就是那些小报记者永远被称为狗仔,人家永远是大亨的区别。

    姚远去找小慧,就是要告诉她,她的这种心态,做不了大事,也让他感到害怕!

    张建军得罪了你,你能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那么,别人呢?我呢?你还想和我在一起,我怎么知道你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会不会也要把抗抗置于死地?

    当姚远找到小慧,把她关在她家楼上的卧室里,冲着她把这些他内心的想法大声吼出来的时候,小慧伤心地哭了。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她泪流满面,伤心地质问姚远。“你这些年耐心地教我,把我从一个啥都不懂,连反抗都不会的乡下丫头,培养成一个自己可以独立的强人。不要说抗抗姐对我有恩,就是我不认识抗抗姐,因为你,我也不会,也不敢对抗抗姐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姚远余怒未息:“我不这样想你,你让我怎样想你?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忘记仇恨,宽以待人,你还是要去干这么狠的事情!不能斩草除根,就不要做事太绝!就算可以斩草除根,也尽量不用绝户计!

    你以为你是谁呀?多少比你能上百倍的大人物,都死在绝户计上!你要人家的命,人家就不会要你的命吗?树敌多了,你能保护的了你自己吗?非要等到四面楚歌的那一天,你才知道后悔是不是?那就晚了!”

    小慧不哭了。以她现在的理解能力,她知道了,姚远说她会害抗抗,那只是气话。他是为她担心,怕她出事。

    这说明什么?姚远心里有她!尽管他不承认,可是,他还是关心她,怕她出事。

    一种幸福的感觉,顷刻就传遍了全身。

    她慢慢坐下来,擦了眼泪,慢慢平静了心绪,这才对姚远说:“哥,你的话我都记着呢,除了这个张建军,我对别人,都按着你教的来。”

    “你记着个屁!”姚远还是不打算放过她,“你能这么对付张建军,就能这么对付别人。我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你做事的基本思路,那就是有仇必报!你这时候说的挺好,真到了节骨眼儿上,你就会按着你这个思路来,早晚把自己害死!我说小慧,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你都农民企业家了,就这水平?你啥时候能够长大?”

    小慧突然咧开嘴笑了:“在你跟前,我永远都不想长大。”

    “不许嬉皮笑脸!”姚远仍旧不想算完,“赶紧想想,你还这样干过啥事,和谁还有仇?得想办法化解。你不同于普通老百姓知道吗?”

    小慧就摇头:“我真没仇人,也真没干这种快意恩仇的事。你不许我干的事我不会干的。”

    姚远看看她,表示不信:“可是,现在的事实就是,你干了,而且干的很毒,很绝。”

    小慧的脸上就慢慢严肃了说:“哥,你放心吧,所有的事我都听你的,唯独张建军这一件事,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愿意回忆过去的事情了。可是,为了和你说清楚,我就把过去所有的遭遇,都跟你说说,你自己判断,我该不该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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