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曾记得,婆子帮山脚下瞿先生养的那一窝鸡。”

    瞿先生是位医者,平日里要养些鸡,取鸡肉和鸡蛋,一旦有病人,瞿先生便取来给有需要的病人恢复身子。

    可是山下的土地不适合养出好的鸡肉来,瞿先生一来二去寻到了刘婶,给她些金钱,让她帮他养着,就在山上散着养便好。

    章夫人心善,念及瞿先生是为了救死扶伤,便也答应了。

    “如今可是……怪异的很,每每年后这几天,这些鸡总是回来不全,几天过去,总要少个一两只的,然后婆子便再也没寻到过。”

    “若是正常跑丢了也正常,可是这山上肃清,没有豺狼虎豹,这些鸡也听话,更何况,跑丢了总是这么几天里,平日里从不跑丢,夫人,您说会不会是有歹人……”

    “婆子不稀罕这几只鸡如何,但若是危及到夫人和陛下,这可是断断使不得的。”

    刘婶急道,一股脑全都说出来。

    夜宸卿藏在角落里,忽而想起了陛下昨晚得意洋洋的一句

    “不妨事,这儿的鸡朕都吃了三四年了,没问题,味道也不错。”

    以及……

    临走陛下默默地将鸡骨头烧了个一干二净。

    章夫人那边,对着急急的刘婶,只是颔首:

    “多谢刘婶了,这等事多留意,我回去便同栖月这丫头讲明。”

    刘婶点了点头,嘱咐章夫人要小心,便又匆匆往外走。

    夜宸卿愣了愣,算计着如今自己在这里偷听,若是被刘婶瞧见,只怕多少要误会,便赶忙端着茶盏往里走。

    刘婶撞见这丰神隽逸的少年郎愣了一愣,随后也清楚他的身份,笑道:“婆子见过公子了。”

    夜宸卿手里端着茶,便只能向她笑了笑:“嬷嬷好。”

    刘婶心下暗暗赞叹,陛下的眼光果真是一等一的好。

    这公子,怎么看都是顶好顶好的。

    夜宸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往里面走。

    章夫人依旧立在阶前,看见刘婶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门口,眸光一闪,略过夜宸卿。

    “老夫人。”夜宸卿恭敬地颔首。

    章夫人看了他一眼:“都听见了?”

    夜宸卿心下暗惊。

    陛下说过的,他也能看出来,这位老夫人并不会武功。

    那她是如何知道,他方才一直在一旁暗暗听着二人的谈话?

    章夫人仿佛看出来夜宸卿的心思,只是笑道:

    “不必多想,我并没有怀疑你。”

    “知道你在一旁听,是因为你做事一向麻利,备茶不需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你应当是早便回来了的。”

    夜宸卿心下暗暗赞叹章夫人,之前听陛下讲,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感觉,如今看来,这位夫人真是厉害得很。

    “谢夫人信任。”

    章夫人稳了稳神,继续缓缓道:

    “其实这事情本就没什么可怀疑的。”

    “胡闹,这丫头尽是胡闹。”

    “三四年了,一直胡闹。”

    夜宸卿默然不言。

    章夫人瞧了他一眼,继续道:

    “你藏着掖着也没用,昨晚她定是拽着你一同摸人家的鸡去了。”

    夜宸卿愣了愣,不想这也被瞧出来了。

    章夫人又道:

    “今日早膳,你二人都没吃几口,估摸着是晚上一同吃了一只鸡的过。”

    夜宸卿失笑。

    倒真是这样。

    昨晚他也被陛下塞了好多,不过平心而论味道真的不错,也没有毒,思量了一下夜宸卿便随着陛下闹了。

    “是微臣的不是。”

    章夫人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

    “此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那孩子。”

    “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当年护不了那孩子,害得她一直在外面跑,后来又往回逃,一路上吃了不少苦,有这顿没那顿的。”

    “这丫头瘦,吃的不多,可是也惦记着好吃的,估计是当年挨饿不少,如今一觉得自己吃不到可口的,便一直算计着吃。”

    “年年都如此,三四年了,也没改过来。”

    章夫人越说心里越酸涩。

    栖月,当年你是吃了多少苦。

    夜宸卿咬了咬牙,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陛下……

    “如今有你陪着她也好。”

    章夫人的面色和缓了些。

    夜宸卿抬头看着她。

    章夫人却道:

    “这丫头野得很,要是真馋起来,只怕是生的也能塞进嘴里吃了,便是不吃生的,她自己烤,我瞧着也够呛。”

    夜宸卿失笑,心道:老夫人这是有多嫌弃陛下啊。

    “如今你在便好,至少能弄熟了,安安稳稳地让她吃了罢。”

    夜宸卿低着头,不露出面上的笑意:“……是,谢老夫人。”

    章夫人看着他,沉默良久,低低道:

    “我家栖月,虽未帝王,平日里精明得很,但实际上,便是这么个傻丫头。”

    “若你欢喜的,是平日里那个高台上挥斥方遒的帝王,而无意于这个背负着辛苦酸涩的她,便也罢了。”

    “你也不需顾忌什么,同我讲出来,便不必陪在她身边,我会帮你告知她。”

    夜宸卿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他没有半分无意。

    他思量她的当年事,知晓她吃的那些苦,每多一分,便更心疼一分。

    以及……

    陛下当初爱错了人,若是他,断不会容许这等事发生。

    章夫人沉了口气,继续道:

    “但是,你要答应我,若是留在月儿身边,便要一心一意,只为着她的好,护着她,不可负了她分毫。”

    夜宸卿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来:

    “微臣会陪着陛下。”

    “会一心一意待她好。”

    章夫人微微一愣,随后面上也起了几分微笑。

    面前的男子,笑起来颇为让人安心,让她也不知不觉地信任了他。

    章夫人点一点头:“便好。”

    “你先端着茶进去罢,我在外面再歇一歇。”

    其实话是这么说,章夫人是算计清楚了自家丫头一定趴在桌子上没干什么正事。

    现在与其自己进去弄醒她,让她再哼唧出几个借口来,倒不若让夜宸卿这孩子先进去提醒她一下。

    夜宸卿颔首称是,端着茶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却见陛下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

    一头青丝散漫地落下,覆在面颊上、桌面上。

    阳光斜斜地映在她的面颊上,散落在她长而弯的睫毛上,仿佛是在她的睫毛上点了一空星辰。

    如今的陛下,失却了往日的妖娆之色,可是这种恬然宁静的美,亦是惹得他心头颤了一颤。

    一时糊涂,也忘了方才夫人话里的意思。

    他舍不得叫醒陛下。

    茶搁在一边,夜宸卿轻巧地将外袍褪下来,给她披在身上,末了又俯身下去,薄唇蹭了蹭她的额头。

    终究是佛前,他蹭了蹭,便不再有其它。

    此日晚,南国。

    南国皇后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羹汤,她的丫鬟伏阳恭恭敬敬随在她身后,二人便向着南皇的寝殿而去。

    寝殿门外,南皇的侍从柯宾看见皇后缓缓而来,赶忙行礼道:

    “末将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南皇后唇角扬了扬,宽和地笑道:

    “免礼,辛苦了。”

    柯宾心下紧了一紧,小心翼翼道:

    “娘娘客气了,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皇后淡淡而笑:

    “你是可靠可信之人,陛下的安危交予你,本宫便也放心了。”

    柯宾笑了笑:“谢娘娘信任。”

    复又一拱手:“不知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笑道,目光掠过自己手上的羹汤:

    “陛下当年允了本宫,后宫只本宫一人,本宫便当好生照料他的,不能因为他宫里人少,便委屈着他。”

    “这几日春寒未去,陛下又一直忙碌,本宫算计着,便给他炖了汤来,滋补滋补。”

    柯宾笑了笑,忙道:

    “娘娘果真同陛下夸赞的一般,贤良淑德。”

    “小的这便将羹汤端给陛下去。”

    说着,柯宾单膝一跪,便要将羹汤接过来。

    孰知,皇后见状却是颦一颦眉:

    “你……这是何意?”

    柯宾低头道:“小的替娘娘将羹汤呈给陛下。”

    皇后愣了愣:

    “陛下可是不愿见本宫,或是……信不过本宫?”

    “这些年来,本宫送物,从不曾由侍从转交。”

    柯宾咬了咬牙,心道,平日里的确不用,可如今……

    皇后娘娘来的这时候,正是睡前。

    此前从不曾有过的,今日怎么……

    柯宾忙道:

    “娘娘,娘娘,是小的的错,陛下并未有过如此交代。”

    “只是陛下的意思是……今晚事务繁忙,不允入内。”

    皇后叹了口气:“难为他,为了国事如此操劳。”

    她抬眼看了看屋间那一盏幽幽的烛,转过身去,又看了一眼廊外的月关:“已是不早了,陛下还在忙碌?不曾洗漱歇息?”

    柯宾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后叹了口气:“难为他,若是熬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柯宾小心翼翼:“娘娘,是小的的不是,小的不知陛下是否歇下了……”

    皇后愣了愣,眸光又掠过那一盏缥缈的烛:

    “你全全不知?”

    “陛下这一晚,可曾出来过?”

    柯宾不明所以,只得如实回答,毕竟如实回答,也不用‘圆谎’。

    “回娘娘的话,陛下确是不曾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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