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半睡半醒间,沈犹龙耳边响起了少儿时代的读书声。伴着那清脆的读书声,脑海里逐渐闪过一幅幅的画面,有被夫子打手板时委屈疼痛的泪水,有中秀才时家人喜悦欣慰的笑容,还有那金榜题名时的欣喜若狂┄┄

    在欣喜若狂中,沈犹龙又清醒过来——这莫非就是那回光返照,即将走向死亡的感觉吧?在过去的三天里,每天除了半碗清水,什么也没得吃,睡觉也没有被褥,只有一堆干燥的茅草。无奈之下,为了御寒,他只得不顾斯文和体面,几乎把自己埋进了茅草堆里。

    这几天,他先后经历了怀疑,懊悔,遗憾等各种情绪,到现在才渐渐趋于平静,开始认命了,等待着生命的终结,等待着黑白无常的到来。唯一的不平静,就是经常神情恍惚、半睡半醒的时候,会做些梦,梦见过往的种种。在梦里,又会体会到那些怀疑,懊悔,遗憾,最后再从噩梦中惊醒。

    此刻,沈犹龙难得清醒地看着帐篷顶,试图把刚才梦中的场景给忘掉,把心静下来,好平静地走向死亡。突然,刺眼的光亮射了进来,帐篷的布帘被拉开了,进来了几个人。

    “沈大人,起来了!咱们大当家要见你!”

    光亮过于刺眼,沈犹龙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以为是幻觉。

    进来的人,不耐烦地重复道,“起来了!大当家要见你!”

    心一下跳了起来,沈犹龙想开口说话,却是没有一丁点的气力,嘴巴完全张不开。心里一急,感觉心又猛跳了一下,接着便晕了过去。

    ┄┄

    等沈犹龙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大的帐篷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

    “沈大人,你醒了就好!差点就无故造杀孽了!”只见一个面容俊朗,气质不凡的年轻人,蹲在他跟前,欣喜地对他说道。

    沈犹龙不敢再开口,担心再晕过去,便用眼睛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认真打量了一会,然后说道,“沈大人,我想你是饿的,没力气说话了!我这就给你弄些吃的来!”

    说完,年轻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去!把之前叫你们熬的粥,赶紧弄过来!对了,再去弄些糖霜,放到粥里!”

    过了一会,一阵浓郁的米香味飘进了大帐。

    沈犹龙一闻便知,是米粥的香味,接着肠胃一阵剧烈的蠕动。

    年轻人很是体贴懂事,只听他说道,“把粥放到沈大人面前的地上!再把沈大人的身子给翻过来。”

    沈犹龙费尽全身力气,终于握到了勺子,然后又逼出了一身虚汗,这才把粥送进了嘴里。

    这粥,实在是熬得太好了!

    香甜可口,糯软顺滑,胜过世间一切珍馐佳肴。

    待咽下第一口粥,沈犹龙仿佛立马有了气力,接连着总共喝了好几碗,这才惬意地放下勺子。

    沈犹龙想着又翻身躺下,年轻人说话了,“把沈大人给扶起来,坐到那椅子上去。”

    然后,便有人把沈犹龙给拎了起来,按在了椅子上。

    年轻人温和的声音再度传来,“人处于长时间的饥饿,会导致身体极度虚弱。沈大人,你不用急,慢慢恢复。等你清醒了,咱们再好好叙话。”

    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体渐渐暖和起来,脑子也开始可以想事情了。

    过了片刻,沈犹龙开口说话了,“你就是寇首,屠夫杨炯!”

    杨炯点点头。

    见对面的年轻人点头应承,沈犹龙一脸惊疑,不敢相信。

    过了片刻,沈犹龙再度开口,“你这贼子,意欲何为?要杀要剐,我沈犹龙,绝不投降从贼!”

    听了这话,杨炯笑了。一心求死之人,不会主动去喝米粥,不会主动表态说话。既然死志不坚决,那就有办法。

    斟酌了一下,杨炯语气温和地说道,“沈大人,我刚接到了朝廷旨意,任命我为衡州守备兼衡州卫指挥使。”

    沈犹龙眼睛骤然瞪大,嘴巴张开想说些啥,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巴就一直张开在那里。

    杨炯又道,“所谓不打不相识!如今,我与沈大人,算是同殿为臣了!过往之种种,还望沈总督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沈犹龙听了,先是默不作声,接着失声痛哭起来。

    寒窗苦读,仕宦奔波,一生名节,毁于一旦。身居高位,总督两广,兵败被擒,沦为笑柄。这一切,竟是面前的这个小屠夫导致的。

    而且,这个小屠夫,如今还成了朝廷的武官。

    念及此处,沈犹龙更是委屈痛心,肝肠寸断,泣不能止。

    杨炯静静看着,静静等着,很有耐心。

    等宣泄够了,沈犹龙用衣袖抹了一把老泪,语气犹疑地问道,“敢问,杨守备,准备如何处理此事?如何,如何处理本官?”

    杨炯挠了挠头,语气显得很诚挚,“沈大人,你看这事闹的。我带着虎山军,把两广同仁给得罪狠了,如今,又委屈了大人。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哩!”

    顿了一下,杨炯又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的手下都说,还不如把沈大人给直接弄死,然后咱们拍拍屁股回湖广。若朝廷过问,咱们就来个死无对证、死不认账。反正,广东卫所的将士,不是阵亡,就是被俘了,咱们北归也没有阻碍。”

    话音未落,沈犹龙便急切呵斥道,“此乃大逆不道,一派胡言!尔等,既已弃暗投明,便当思谋报效朝廷,遵循朝廷法度,不能再肆意妄为!破官军,杀总督,岂非善了之事?”

    “┄┄所谓,不知者不为过。尔等进犯岭南,乃旨意送达前的糊涂之事。如今,朝廷旨意已下,尔等可不能一错再错,沉沦到底,无法回头┄┄”

    沈犹龙到底是两榜进士,在求生欲的驱使下,道理一套一套的。在杨炯听来,沈犹龙的意思是,不再追究虎山军与两广卫所军的交战,但是要放他一条生路。而这,只是杨炯的底线,不是上限。

    做事,重在合作共赢。

    杨炯听了,没有急着答复,而是又挠起了头,皱着眉头作思考状,过了一会才说道,“沈大人,若是把你放回去,这事还是圆不过来呀!”

    沈犹龙刚想插话,杨炯摆了摆手,又继续说道,“请大人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即便把大人放了回去,广东都司伤亡将士四千余人,这个事太大了,根本就遮掩不过去,这个窟窿缺口也很难填补。一旦朝廷知晓,追究起来,总督大人轻则丢官,重则,牢狱之灾,甚至性命之忧!”

    最后,杨炯叹了一口气,“沈大人,我都替你委屈着急哩!”

    沈犹龙听了,一脸苍白,额头上又开始冒虚汗。

    过了一会,沈犹龙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切地问道,“杨守备,你,你可有办法!”

    杨炯面色逐渐凝重,轻轻点点头,一本正经回道,“只要大人相信我,我就有办法!”

    ┄┄

    广东都指挥使刘子安逃回广州城好几天后,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不过,每当回想前几日的剿匪之战,他便立即愤愤不平起来。

    “他娘的,沈犹龙这老匹夫,这都是打的什么仗!”

    “他娘的,老子被这姓沈的,坑惨了!”

    “他娘的,这天下是怎么啦?什么时候,连山贼土匪,都比官军厉害了?!”

    这些咒骂,总是不时而且反复冒出来。在刘子安看来,此次进剿虎山贼,不可谓不重视,七卫两所三万五千余众,绝对算是兴师动众了。当初,自己还私底下笑话那姓沈的,书生带兵,腐儒上阵,所以才胆小怕死,非要广东都司派出这么多将士。

    即便对姓沈的有诟病非议,但刘子安在心里也承认,这伙虎山贼,还真不是一般的山贼土匪,衣甲鲜明,器械齐整,用的也是堂堂之阵。这次剿匪失败,最大的错误,就是对虎山贼的实力太过轻视,再加上那姓沈的瞎指挥,不知进退,这才导致全军覆没的。姓沈的,这回栽了吧!看你以后,还动不动对老子摆架子,甩脸子?

    靠,幸亏老子有眼色,溜得快,这才逃过一劫!

    端起桌上的茶壶,刘子安直接对嘴猛灌了几口,然后拿起桌上的佩剑,准备出门前往都司衙门。

    突然,一个家丁急冲冲跑了过来,“大人,不好了!一队人马把咱们府邸给围住了!小的问了,是总督府的人,说是奉总督大人令!”

    刘子安当即训斥道,“总督府,总督府个屁!姓沈的,都被虎山贼给擒获了,还在英德哩!这广州城,哪来的总督?”

    一把推开面前的家丁,刘子安按着佩剑,气冲冲地就往自己府邸大门口走起。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他娘的!老子倒是要好好看看,哪里冒出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姓沈的不在了,如今这广州城里,老子最大!”

    到了门口,刘子安愣住了,还真有一伙衣甲鲜明,气质凶悍的年轻人堵在门口,其中一些人,正端着火铳对准了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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