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睿没让采蘩等太久,但进来的时候问道,“你又惹事了?”

    在乌睿的地方没什么可干,除了看纸。采蘩手里拿了纸转过身来,“别人若不惹我的话,我也不会惹别人。”

    乌睿没有绕着这个话题展开去,对除纸之外的事不关心,少活气的眼珠子一翻,“主子说,太阳下山之前你如果能认出他来,他就见你。”

    “从哪儿把他认出来?”采蘩眨一下眼,“不是要我在大会场里找人吧。”

    “提示:不必强求。”乌睿转述完毕。

    “……什么?”采蘩再眨眼,茫然未消。

    “既然听清了,为什么要我再说一遍?”乌睿可不管采蘩茫不茫然,这时他的心情糟糕得很,不想重复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这种完全不像样的提示了。”如猫不知在何处,当她老鼠。

    “你讨厌如此,那就嫁。”他竟然输了,输给这个刚刚开始学纸的姑娘。当主子说可以见她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她真得造出了传世帝王书。很不可思议,他明明能说出好些不同于手上那张帝王书的地方,但越看越觉得是真品。刹那之间,他却体会出自己输在了哪儿,虽然采蘩告诉他的时候,他那么不以为然。他仿得太像,结果变成了仿品。

    主子说采蘩掌握的不是纸,而是魂。匠魂。就好像被原创者附身了一样,她就是造帝王书的那个纸匠。只有达到那般境界。她才能心随意转,任何仿都不再是仿,一造出来便是毋庸置疑的原品真品。

    采蘩看得出乌睿心情不好,知道多问无义,这就要出去。

    “等一下。”乌睿道。

    采蘩转身,静静等他一下。

    “造帝王书的秘诀是什么?”问出来了,没期望得到答案。

    “第一条,造帝王书的是两个人。”采蘩总会出人意表。对方是敌人,是对手,但也是纸匠。质本洁白。因此告诉他。

    “两个人?”惊!太惊!!

    “是。一个纸匠,一个画匠,四只手同用功,两只谨慎出细活。两只肆意任张扬。所以里面有截然不同两缕纸魄。”说着。采蘩的眼中就亮了,“要不是亲手造,根本不能发现其中竟有如此奇妙的秘密。”

    乌睿目光却黯淡。他没能发现。

    “乌大匠没有找出的二色,后来土地公告诉你了吧。”第二条也妙,带给她不可言喻的惊喜。

    “是你让他说的?”乌睿这才知道。

    采蘩淡然,“如果连颜色都没找齐,乌大匠赢我的可能性就一点都没有了。你不用觉得不好受,即使我让土地公告诉你,你也不会跟我调出相同的效果,更何况最后二色是影色。”

    民间普遍能见到的五色纸,采蘩曾经改造过,用来藏密语的。传世帝王书也是彩色纸,以金色打底,龙戏珠垫云纹是抄纸时添加了复杂工序,颜色是生纸期后再染的。

    “影色?”乌睿闻所未闻,“你自己不要乱造用词。”

    采蘩不在意,仍道,“帝王书不但以显隐叠纹防止伪造,还用了双影色来区分真假。影色在龙珠上。我给你的提示也只能到此为止,再说下去,对一心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乌大匠来说就真是耻辱了。”

    乌睿紧紧抿嘴,额头暴筋,咬着牙呢。采蘩很大方,将秘诀告诉了他,但他从她清冷的眸子里看出,即便这样,他也未必能像她造得出帝王书来。

    “我已经输了,再造帝王书何用?”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为胜负造纸,那你永远都是输家。乌大匠已钻进了牛角,如果继续钻下去,作为纸匠便就死了。”乌睿把最早的他自己舍弃了,能否找回初衷,与她无关。

    采蘩走到外面,日头已经高照。

    “妹妹和乌大匠说完话了么?”魏吴姬迎上来,拉住采蘩的手,“连西穆王后都让你赶了,姐姐不敢仗着交情撞运气,可等得我真心焦,因为我要再请不动新娘子,五公子就亲自来抓人。到时候妹妹面上就不好看了。”

    采蘩才喊了声姐姐,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还是她认识的,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的人。

    “西二公子?”

    西大公子是西骋,西二公子是西驰。西驰还是向琚的挚友,一张阴险俊面,美人痣衬得脸如玉,看采蘩的眼神从第一面就不曾变过,阴恻恻冷刮刮,一副瞧不起你怎么样。

    采蘩看一眼魏吴姬,想起她说过身旁有人就别信她,便当了心,“我还以为西二公子只是五公子的狐朋狗友,想不到竟和五公子一起做大事,十分了得。”

    西驰薄唇吐两字,“虚伪。”

    被骂了。这就叫相见好相处难,相见不好相处更难。今天这人显出真性子,但采蘩反而笑了。她其实不爱装,跟装的人才装。西二公子如今不装了,才好打交道。

    “好,我不虚伪,就问西二公子一件事。你跟人造反,你大哥,还有你家里人都知道么?”

    “废话。”西驰再吐两个字。有一种人长着天生刻薄的面相,他就是。那张薄如线的嘴,吐两个字时分最阴险。

    “……”采蘩难得没辙。

    “兰烨是顺应大势所趋,开启太平盛世的最佳人选之一,现在不过是筹谋,算什么造反?”原来不是只会说两个字的那种。

    “有道理。”只能附和,因为觉得这个阴险美男子很可能不好惹,还是闲扯吧,“你来我这儿是——”

    “……”西驰低语。

    “什么?”采蘩真没听见。

    “你这张脸俗不可耐,不上妆能看吗?”突然提高声量,就像炸了鞭炮,火星子乱溅,“要不是你得罪了西穆王妃,没人肯给你化喜妆,用得着我出马?”

    “你要给我上妆?!”不会吧?“你可以和一个人当知己了。那个人开青楼,跟姑娘们当知心姐妹,脸上总抹粉。”她尽认识些奇奇怪怪的人。

    “我可没那么恶心,不过看不得女子不是天生丽质还敢素面,要么就是浓妆艳抹完全没有分寸。”西驰爱精妆美人,尤其是自己动手打点出来的,“好了,快进去,都什么时辰了,你现在这副没睡足的熊猫样能不丢人就不辱没我这双巧手。”

    西家兄弟都巧手,不愧是书画大家出来的。

    采蘩看看魏吴姬,“还是姐姐帮我的好。”她和西驰不熟,怎能让他整自己的脸?关键是,她感觉西二公子似乎有私怨。

    魏吴姬连忙摆手,“妹妹,别看他嘴上那么凶,手上有真章,我那点涂涂抹抹在他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曾有康城一丑姑娘,经他调教三个月,变成了人人争娶的美姑娘呢。”

    “后来呢?”是她对西驰没在意,所以未曾听过他的事迹。

    “后来那姑娘非要嫁他,但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再也不搭理她了。美姑娘很快又变回了丑姑娘,嫁得很远。”魏吴姬抿嘴笑。

    “我看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而是兔子压根不吃草。”采蘩正面没能对付西驰,旁敲侧击诽谤他。

    “吴姬夫人的妆向来英气,你脾气不好,再上那样的妆,客人们会以为兰烨娶了一只母老虎。兰烨说了,要把你变成一个灵秀的清傲美人。我现在后悔答应他,因为看到你,才知道也有怎么打扮都漂亮不起来的女人。”恨不得字字砸扁她,西驰没好气,对兔子和窝边草之流有惊人的回应,“我就不喜欢女子,喜欢男人又关你什么事?

    采蘩让西驰贬了一箩筐的话,他都大方说他喜欢男人了,也无法将他贬回去,只能道,“有劳西二公子。”

    是女人就爱美,哪怕低声下气,看西驰似乎真有些本事。今天这样的日子,好好妆扮也有必要,可以给谁谁看,探他继续装聋作哑到几时。不过,她真正上心的是“不必强求”。

    让她找,又让她不必强求,到底要干嘛?

    “童——大——姑——娘,请吧。”全看在那位的面子,西驰咬牙切齿在忍耐,自己先进去。

    魏吴姬在采蘩耳边笑,“瞧见了吧?也有压根不吃咱们那一套的。”

    采蘩装天真,眼睫毛忽闪忽闪,“不吃哪一套?我还有一百多套没用呢。”

    魏吴姬说声吹牛,突然低声,“顺其自然。”

    采蘩心中一动,“姐姐——”不必强求的意思不正是顺其自然么?

    “妹妹想开些,春日大会今日不能逛,等明日让五公子带你逛也一样。今天大喜的日子,暂时收了玩心,从这个帐里出嫁,到对面喜帐里拜堂,就那么短一条路,就那么些客人,以妹妹的聪明,根本不用紧张。”魏吴姬又道。

    又是点她呢。采蘩反握魏吴姬的手,表示感激。

    约摸大半个时辰,西驰的手做完了工,但他的神情看似别扭得很,就好像吃了糖却有没能痛快,噎着难受的样子。

    “西二公子别沮丧,我天生貌俗,变不成灵秀的清傲美人不是你的手不巧,而是我不属那块料。”西驰不给她照镜子,采蘩自认看得开。

    不过,她有那么没救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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