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什么?”林则徐一愣,皱了皱眉,伸手接过锦帕,就着烛光,仔细看了起来。

    片刻后,林则徐腾然跃起,一掌猛地拍在案几之上,直震得茶碗“哐嘡”一声跌落在地,飞溅的碎片和茶水扑的李元宏一脸一身,只听见林则徐大声吼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林则徐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看这米粒一般大小的字,就知道这是考场作弊的工具,一看上面的内容,正是李元宏的墨卷内容,尤其那几篇时论,他看过多遍了,记得格外清楚。

    在他的治下出了如此大案,作弊者竟然还被推为解元,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他,以及整个陕西官场,岂不成了大笑话,他林则徐如何面对全国泱泱之口,如何面对皇帝,如何面对天下百万学子。

    林则徐年轻时脾气很大,虽然在官场多年有所磨砺,但今ri之事实在超出了他忍受的程度,只见林则徐在屋内来回疾走数步,忽然对外面大声吼道:“来人,给我将他拿了。”

    李元宏此时恨悔交加,他认为,虽然自己在这个世界一向不学无术,但做人从来堂堂正正,从未被人戳过脊梁骨,但那ri科考,他鬼迷心窍犯下大错。而今ri,一是他不愿欺骗林则徐,二也清楚自己的斤两,知道林则徐迟早会发现,与其被他揭破,不如自己坦白,死也死的像个男人。

    想到这里,李元宏从地上猛然站起,喝道:“不用拿,我自己走。”霍然挺身,向外走去。

    外面大殿本来喧闹非常,此时也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听见林则徐的怒吼声,学政、考官以及众举子都惊呆了,刚才还好好的巡抚大人,怎么忽然暴怒起来,竟然要拿今科解元,这!这简直匪夷所思到极点,所有人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跟林则徐前来的巡捕们也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林则徐此时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个李元宏自己出去了,好像倒是他有理一样。

    林则徐猛然jing醒,事情还没了解清楚,就拿了今科解元,自己确实有些唐突了,说不定另有隐情。

    林则徐爱才之心一起,急忙跑出几步,叫道:“你且回来!”

    但李元宏恨极了自己,也不管不问,仍然径直向外走,直到门口,却被林则徐冲上来硬生生拽了回去,门外大殿内的学政举子们哪见过这样景象,惊的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心道这趟鹿鸣宴没白来,巡抚和举人也能打架,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林则徐一脸怒气瞪着李元宏,李元宏气鼓鼓的瞪着林则徐,两个瞪了半天,最后林则徐先败下阵来,咳嗽一声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不可诓言,若是事出有因,本帅或能法外开恩。”林则徐做过总督,又带过兵,所以能用“本帅”来威慑李元宏,但后半句又有爱才惜才之意。

    李元宏嘴里嘟囔道:“我就是作弊了。”接着把科考的一番经历大概说了一遍。

    林则徐听完,眉头紧皱,他知道这件事的分量,有清一代,每次泄露乡试考题事发,伴随着的都是一场腥风血雨,几十上百个官员的脑袋说砍就砍,就连发生案件的省也会受到株连,举人名额甚至会相应减少。

    “这么说,那几篇时论根本不是你写的?”林则徐还抱有一丝希望

    “一个字都不是。”李元宏毫无畏惧的看着林则徐。

    作弊也做的如此理直气壮,倒是第一次见。

    林则徐微探身子,注视着李元宏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清澈、真诚、坦然,甚至有些自信的眼睛,那几篇好文章虽然不是他写的,但通过刚才的答话和谈吐,林则徐看出来,眼前这个青年不同于寻常的学子,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是一种干练,一种洒脱,一种睿智,和一种倔犟。

    “唉!”一块璞玉就这样毁了,实在可惜,但法不容情,林则徐只好叹息一声。

    “不过,我觉得那几篇时论有些毛病。”李元宏歪着脑袋想了想。

    “嗯?有那些毛病?”林则徐直起身子,仔细听李元宏说话。

    “第一篇时论写道,以农养国不如以工养国,主张仿效西洋,官府大力开办工场、矿山、以此筹措银钱,相应减少农桑税赋,但是,我认为这样不妥。”李元宏在抄那篇时论的时候,就觉得那样不好。

    “哦?那你有什么想法?”对那篇时论,林则徐最为欣赏的就是这段了,现在既然有人说它不妥,他当然很想听听。

    “目前国家面临的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吏治。”李元宏没进过官场,除了这些ri子,他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镇长了,但来自现代的他,看过不少清朝电视剧,什么《巡街御使》,《乾隆大帝》数不胜数,他当然知道清朝中后期官场**的程度。

    “嗯!”林则徐对此也是深有体会。

    “所以,让官员去办工场、矿山等等,等于增加了成百上千个衙门,又等于增加了成千上万的官吏,这些官吏贪污受贿,玩忽职守,就地刮钱都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想靠这些官员为国家筹措银两,无异于与虎谋皮,林大人,您可曾听说哪个衙门能为国家赚钱的?”李元宏想到现代的国营企业,顿时有感而发。

    林则徐沉思片刻,心里不得不承认李元宏所说有理,但他又有些不甘心,前一段时间朝廷为了筹集给英国人的赔款,还向陕西摊派了一百万两银子,再加上镇压陕西“刀客”和回民的暴动所需的军饷,现在他最缺的就是钱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刚燃起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林则徐实在有些不甘心。

    “我以为,不如把‘以工养国’四字改成‘以商养国’,这样做有三点好处,其一、大人您想,开办工场矿山,为什么不能用官员?就是因为当官的会贪,而商人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贪来贪去都是自己的。其二、因为工场是国家的,与官员没有直接利益的牵掣,所以他们不可能细心经营,如果工场是商人的,一切利益与他们息息相关,那商人们做事就会不遗余力。其三、开办工场需要一大笔钱,靠朝廷是不可能的,而商人手中却有大笔的闲钱,让商人们合力出钱,岂不两全其美?”

    李元宏这样一大段话,让林则徐jing神为之一振,以前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也只是一些模糊的轮廓,经过李元宏这样条理清晰的一分析,顿时心中一动。

    不过林则徐是一个做实事的人,他知道,很多好的想法,不一定能收到好的效果,而且一旦付诸以实施,很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这件事必须仔细想想。

    李元宏看着林则徐在屋里来回踱步,皱眉思索,于是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一边喝起茶来。

    半响后,林则徐站定道:“现在有三个难题,第一是商人如何肯出钱办场,第二是办何种工场,第三是朝廷鼓励农桑,工场所需的工人哪里来?”

    李元宏抬起头苦笑着说道:“大人,这我哪里知道啊,你是巡抚我又不是!”

    林则徐闻言一怔,猛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这倒是难为你了!”

    李元宏也是抿嘴一笑道:“其实第一个难题和第二个难题可以说是一回事,商贾们当然希望赚钱了,只要是能赚钱的行当,赶都赶不走,但是,这是需要官府引导的,比如你下令种玉米的可以少缴田亩税,当然大家都跑去种玉米了,再比如你下令养牛给予补贴,耕牛自然就多起来了,粮食产量必然也会相应大增,所以只要官府对商人不掣肘,处处给予优惠,商贾之肆肯定会繁荣起来。

    至于第二个难题就好办多了,今年渭南、富平、大荔、蒲城等地突遭大灾,很多百姓流离失所,这么一大群人,赈灾还需要不少银子,不如招募来充做场工,既可以免除民变的危险,又可以解除缺少场工的难题,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李元宏说的前半段归纳起来就是两个字——励商,而后半段却是他的临机想出来的,其实林则徐这一段时间一直忙碌于赈灾,他之前采用的方法一是募集灾民兴修水利,修葺官道,以工赈灾,但这都需要银子啊,陕西又是个穷省,哪里来的这多富余银子呢,况且兴修水利和修葺官道都是不能盈利办法,都是往外撒银子而没有短期回报的办法,只能做权宜之计。

    他采取的第二个办法是让富家士绅收养极贫之户,但那些地主士绅个个为富不仁,让他们出钱,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所以近期仍然有很多灾民因饥饿而暴动,让林则徐疲于奔命。

    但李元宏这个办法却正好解决了两个方面的问题,让林则徐不禁喜上眉梢。他略一思索,便有了办法。

    前一段时间xin jiāng的伊犁将军和西安将军报说,军用的牛皮帐篷已经霉变,大部不能使用,需要全部更换,兵部已经下令,将五万顶霉变的牛皮帐篷运往山东,并就地低价售给平民,何不将这批牛皮低价买下,开办工场翻新牛皮,再折价给户部,岂不是好!

    一顶霉变的牛皮帐篷,仅仅900文制钱,而翻新后至少可以卖到3000文钱,每顶赚下2000多文,合起来就是一万万钱啊,这下赈灾的银子不就解决了吗!

    压在林则徐心中的一块巨石,今天终于卸去了,他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缓缓对李元宏说道:“你不能留在陕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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