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又名昆明湖,夏天云贵高原的阳光分外炽烈,滇池上空吹来的微风带来丝丝凉意,蓝天白云,烟波浩淼,白帆如影,渔舟唱晚,人在其间如置身画卷,确实是一处人间仙境。

    岸边山势起伏,树影婆娑中有一座凉亭,秦林带着白霜华、陆远志等人持竿垂钓,这位钦差大臣、东厂督主披着件月白竹布衫子,束发丝绦,足蹬多耳麻鞋,俨然一副偷得浮生半ri闲的做派。

    其实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差不多天天都像这样悠闲自在。

    饶仁侃、苏酂罪行败露束手就擒,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秦林又查出他们不少贪赃枉法的罪证,于是和骆思恭连衔奏报京师。

    墙倒众人推,兵部主事宋应昌弹劾饶、苏二人贻误军机,牵累施甸军民惨遭屠戮;给事中陈与郊、监察御史周希旦奏饶仁侃通敌卖国等十罪;御史李天麟又揭发苏酂收受云南各级官员贿赂,贪墨白银巨万……

    不消说,有心人就知道,这是左都御史赵锦赵老先生出手了,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弹章飞向中枢,就算饶仁侃和苏酂在朝中还有奥援,比如张鲸、余懋学、顾宪成等辈,此时也三缄其口——死道友不死贫道嘛,饶、苏两个蠢货作死,难道还能指望别人豁出去救他们?那也太强人所难了。

    申时行这好好先生做首辅,本来凡事都无可无不可的,如果照他一贯的脾气。票拟恐怕会照旧和稀泥,把杀人的罪名往饶府那直接出面和高升联系的管家身上一推,然后将饶仁侃、苏酂两个革职拿办,最多问罪充军。

    至于万历对这两个笨蛋是不是必yu杀之而后快,那就不干咱们申老先生的事儿啦,谁要做恶人谁去做,陛下您帷幄独断吧。反正我老申会装傻充愣!

    可这一次,据说申老先生在阁中拿着奏章沉思良久,最终票拟上有斩立决三字。然后叹了口气:“秦督主好手段,饶、苏二人死在他手上,不冤。”

    万历亲政以来。还没有诛杀文臣封疆大吏的先例,结果看到申时行的票拟上来,朱翊钧还纳闷了,怎么这个老好人转了xing?

    不过也好,朱翊钧恨死饶仁侃和苏酂这两个笨蛋了。

    张居正在的时候,缅甸好歹还来朝贡、弄了头大象过来,虽然闹出大象冲撞御驾,毕竟朝廷也施加了绝贡的惩罚,缅甸老实了几天。

    这才亲政几年啊,缅甸大张旗鼓的打进云南腹地烧杀抢掠。攻城略地来了!如果不是饶仁侃和苏酂报喜不报忧,蝇营狗苟、昏聩误国,能到这种地步吗?

    万历毫不迟疑的批准了票拟,命令等新任云南巡抚和巡按御史到任,便将饶仁侃和苏酂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就新任巡抚和巡按的人选。朝中各派又是一番纵横捭阖,最终胜出者也不急着赶往云南赴任,而是在京师迁延时ri,四处拜客辞行,又是登高赋诗抒发为国守边陲的崇高志向,又是四六作文表示要效法先贤。好不容易上了路,又格外的磨磨蹭蹭,不走清江浦大运河,偏要从山东河南旱路一摇三摆的过去。

    大明官场里就没傻的,这两位可jing明着呢:缅甸那边的仗还没打完,大军还蹲在威远营,云南官场的动荡、施甸的重建、粮草的转运……这一大片烂摊子,谁接手就是谁的烫手山芋,傻瓜才急着去呢!

    劳烦秦督帅在云南多费心吧!

    秦林也没多费心,朝廷远在万里之外,不了解云南的真实情况,这边和内地还是有所区别的,毕竟黔国公才是定海神针,秦林有沐昌祚相助,饶仁侃和苏酂被拿下引起的震动很快平息。

    另一方面,随着思忘忧大军南征,属于明军的战斗也早已结束,邓子龙和刘綎已经在比赛shè兔子了。

    就连粮草也有各土司竭力报效捐输,不必秦林催促。莽应里高歌猛进之时,各家土司都和他眉来眼去,以当时的局势而论,这种行为并不算多么恶劣,毕竟朝廷也没尽到支援和保护的责任,但战事胜负已分之后,他们就必须拿出应有的态度了。

    真当咱们秦督帅是吃素的?施甸河边杀得人头滚滚,哪个土司不长眼,才去触他的霉头!

    秦林把一应事务甩给了沐昌祚,后者也有意向朝廷显示一下沐王府在云南的重要xing,将事情办得雷厉风行,于是秦林正可抽身退步,从各项庶务中跳出来。

    “高,实在是高!”孙承宗也拿着鱼竿待在稍远处,想到秦林的一系列举动,就忍不住低声赞叹:“来云南时雷厉风行,功成之后抽身退步,世人多有进难退,唯秦督主进退有据!”

    徐光启却没附和他的话,手里拿着颗光溜溜的骷髅头翻来覆去的看,这玩意儿是路过元谋县的时候,古董商人卖给他的,形状似人非人、似猿非猿。

    徐光启买到手之后,很好奇的去和石灰保存的缅兵脑袋做对比,又和猩猩比较,发现都不是,后来秦林用颅相复原的方法把它生前的面貌恢复出来,结果介于人和猿之间,干脆称之为猿人,因为发现地点,命名为元谋猿人。

    为什么古代会有这种生物,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

    秦林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让徐光启在中药店买了些猴子、猩猩的骨头,又让东厂番役剥了缅兵首级的皮肉,煮制成光溜溜的骷髅送给徐光启,让他自己揣摩。

    这些天徐光启就像着了魔似的,别人看了害怕的骷髅,他睡觉都要放在床边上,而且最近越来越沉默寡言,好像担着什么心事。

    “喂,你怎么回事?”孙承宗伸手摸了摸徐光启的额头。没发烧啊。

    徐光启被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最终决定把憋在心底的秘密分享给朋友。他四下看看,小声道:“稚绳兄,我发现人也许不是女娲所造,而是、而是猿猴慢慢变来的!”

    孙承宗虽然有点吃惊,但更多是感觉好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三代前史册多有捏造意会,女娲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人物,至于人到底是不是从猴子变来的。你应该去问问莽应里,哈哈……”

    孙承宗胸中装的都是经世致用之学、万里平戎之策,明显对人类起源不感兴趣。

    徐光启微笑。确实黑瘦的缅兵比较像猴子,但同时也很清楚了,朋友不准备继续谈论猿人的话题,嗯,还是向秦督帅请教吧,他好像很支持自己的研究,不管是之前对佛郎机那种重型火枪,还是现在猿人头骨,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支持不以对目前有用为先决条件……

    秦林无意中看到徐光启还捧着元谋猿人的头骨。不禁微微一笑,也许徐光启能倒腾出个进化论?嗯,中国貌似没有教会把他送上十字架,不过将来遇到利玛窦,他们还能做朋友吗?说起老利。他送的金鸡纳树种子,在战争中发挥了很大作用呢。

    白霜华站在秦林旁边,懒懒的倚着凉亭的柱子,她眉宇间的煞气变得平和了不少,眼底蕴藏的冰与火,也不像以前那么激烈。时不时悄悄瞥秦林一眼,居然也有些许小儿女态。

    她的心情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每次和秦林缠绵悱恻,之后却患得患失……

    轻轻咬了咬嘴唇,白霜华传音入密:“秦林,我、我应该走了,云南的事情已经平息,你也快要入京了吧?”

    “喂喂,”秦林扔掉了鱼竿,“你一走了之,然后很多年后一个小女孩来问我还记不记得昆明湖畔的白霜华?”

    “胡扯!人家才没有!”白霜华撅起嘴唇,恨恨的盯了秦林一眼,脸蛋上多了一抹羞红。

    “跟我上京吧,”秦林非常霸道的环住了玉人的纤腰,“你可以住在镇水观音庵。”

    镇水观音庵,想到那个地方,教主姐姐又是一阵怦然心动,本能的想要拒绝,秦林话锋一转:“哈哈,半天都还没钓到一条,笨蛋!我来教你钓鱼。”

    话音刚落,秦林的钓竿浮漂往下沉去,他抓起钓竿往上一抖,再慢慢扯回来,一条在阳光下褶褶闪光的金线鱼,就活蹦乱跳的被钓了上来。

    “怎么样?”秦林很得瑟的冲着白霜华笑。

    瞬间心头那一丝情怯变得无影无踪,白霜华嘴角一撇,将鱼竿猛的甩出,鱼线抖得笔直,带着鱼钩狠狠扎入水中,再提起来就多了条大鱼。

    白霜华挥杆连续刺出,扎中好多大鱼,不一会儿水桶就被装满,她也不多话,只是挑衅的看了看秦林。

    你牛!秦林甘拜下风,满脸郁闷的样子

    白霜华再也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冰山雪化、百花盛开。

    番役飞马而来:“启禀督主——莽应里一干人犯已押到昆明。”

    半个时辰之后,昆明城中,秦林看到了囚车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莽应里,他笑嘻嘻的打个招呼:“莽兄别来无恙否?”

    莽应里反应变得很迟钝,这个凶残暴虐的家伙,到了这般境地,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瑟缩委顿在囚车中,等待他的将是最严厉的惩罚。

    “秦哥,这家伙状态很差,恐怕送不到京师啊!”陆胖子低声告诉秦林,莽应里心如死灰,水米不进,只有靠强行灌下稀饭来维持生命。

    秦林点点头,然后目光移向了岳凤,这家伙是站在囚车旁边的,满脸堆笑。

    “岳凤,你这次擒获莽应里,可是立了大功啊,”秦林笑容莞尔。

    莽应里疯狂的摇动着囚车,他恨不得剥了岳凤的皮。

    岳凤跪下,笑容越发谄媚:“督主不杀之恩,小的铭感五内。”

    “谁说不杀?我最多把你的凌迟减到腰斩,”秦林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然后问周围的番役:“怎么没把他也关进囚车里?”

    啊?岳凤一屁股坐倒,满怀希望被打碎,无疑是最残酷的惩罚。

    莽应里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岳凤你出卖老子,你也有今天……秦督帅,拿肉和饭来,我要撑到京师,看这王八蛋和我一块死!”

    得,这俩王八蛋,就做个黄泉路上的冤家对头吧,反正莽应里将竭尽全力撑下去了。

    秦林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半个字。

    众人都看得傻了眼,秦督帅这手段,莽应里和岳凤哪够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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