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走了的第七天,今日的天有些怪,黑色的团云在盘踞,地上的人渺小如蝼蚁,院子里的夏花就要开败,弥留之际,散发着最后的芬芳。

    “公子,手在抬高点。”我举起双手,目视前方,让药菊把那白色布帛裹在胸前,她手势熟练,几下就好。白色绸衣冰冰凉凉的贴着皮肤穿好,她拿过架子上的暗红色官袍,顺手拍了两下上面的褶皱,“好了,公子路上小心点。”她扣上颈间最后一枚盘扣,笑的很元气,又拉着我转悠了一圈,“挺好挺好。”

    我笑了一下,撩动了嘴角的水泡,有些痛。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我伸出脚让她给我穿鞋,“回来时备碗凉茶给我。”药菊点了点头,这些不说也是会做的。又看着我嘴角的水泡,“公子这样喝凉茶有用?要不叫大夫吧?”

    我摇摇头,站起来登了两下鞋子就走,新来的轿夫轿子抬得稳当,我撩开帘子一角道:“五龙桥前停下。”轿夫应了声,走了没多久就停下了。我站在五龙桥前发呆,走过的官员过来打招呼,“还不走?”我回头,书呆子在背后喊了我一句。水珠低落打在我的额头上,我抬头看天,水珠又打落在眼睛上,憋了一天的雨下来了。

    梓墨笑着摇头,和书呆子对视一眼,两个人上前来拉着我就走,“下雨了,还不走!”我站好理了理被他们扯乱的衣服,回头望着大红色殿门外的雨幕,整个禁宫被这烟雨虚化了朦胧。整个早朝我都在虚晃中度过,我这样引得我爹极其不满,一直在旁边给我打眼色。

    我拿朝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的去看卫子端,发现那人今天也有些神思不附的。卫子端指尖搓着袖子边缘,想些什么,但明显不在状况,他看眼长贵点了下头,长贵领命,上前喊道:“有事奏本,无视退朝。”朝堂上的官员议论了一下,又都弯腰行礼退朝。

    长贵尖利的嗓子把我的魂魄喊了回来,我告了朝,怕我爹当着众人说我教,挪着步子就先走了,“林大人慢走,请移步上书房。”我走到门口时看了一眼,长贵叫住了林渊,林渊停下,行礼,“哎呀,原来是公公,敢问公公可是圣上要见老臣?”

    长贵笑道,“正是,林大人?”林渊睨了我一眼,拿着两个大鼻孔对着我,又满脸堆笑看着长贵,“公公走吧。”我莫名其妙的挑了下眉,等在殿门口的小太监拿着一把伞过来递给我。这雨下的太大了,我握着伞柄,感受着雨点击打伞面是发生的震动。

    上书房外的走廊上击打出了一滩污渍,林渊进去时还特地在外边蹭了蹭鞋子,房间里的摆了一盘棋,等着进来的人一起对弈,林渊看着被屏退左右的宫人,心里有些不上不下,“微臣林渊,拜见皇上。”榻上的人摇了摇手,示意他起来说话,他盯着棋盘,专心的收拾这棋子,“你可会下棋?”

    “微臣略会,只是技艺有些拙略”他手指敲了敲对面的位置,“来,陪朕下一盘。”林渊看了眼站在一边的长贵,想看出些什么来,但长贵那带着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深奥,他有些惶恐,难道皇上是要他告老还乡了?“微臣领旨。”林渊心中忐忑的在他面前坐下。林渊不是抬头看看他卫子端,见他脸色并无不快,心中也算是松下一口气,也许只是叫自己来下棋也不一定啊。

    “你不会以为朕只是叫你来下棋的吧?”他懒懒的掀起眼眸看过去,一眼看透林渊的心思,林渊捻着棋子的手一滞,一枚棋子就这样啪嗒一声掉落,他吓了一跳,想重新捡起来,“落子无悔。”啪嗒又一声,指尖捻着棋子落下,卫子端的一枚棋子已经把那枚落子吃下。

    林渊额头沁出了汗,脸上的笑也变得僵硬起来,果然是叫自己告老还乡吗?他有些担心,“你与傅相向来不和?”他看着棋盘,一下下的敲着棋子,有些漫不经心的说。

    林渊脸色越发不好,“啊哈哈,怎会?微臣与傅大人同朝为官,虽不是莫逆之交,但君子之宜早是无法斩断啊!”卫子端嗤笑一声,抬眼看他有些紧张的脸,“朕并无他意,你不必紧张,自古宦海深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既有机会在面前,那就要好好把握。你说呢?”

    室内的烛台上烛心噼啪一声响,安静的有些诡异, 林渊心一跳,猝然抬头,“你可想过,有朝一日与那人平起平坐,为这百官之首?”手里的棋子铛的一声掉落在棋盘,林渊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卫子端,“臣惶恐,微臣.......”

    “你怕什么?这是朕说要给你的。”他看着面前人惶恐的脸不紧不慢的说。“婉贵人,聪慧柔静,深得朕心,爱卿何时想得清楚,朕就何时进婉贵人嫔位。”

    袖子旁边的手用力握紧,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老臣拜谢皇上,皇上今日便可进贵人嫔位。”卫子端嘴角一勾,伸手接过长贵递来的卷张,遒劲的写上了几个字,林渊盯着那明黄色卷张最后盖上红色的玉玺,一颗心随着卫子端的一举一动上上下下。

    “微臣心中疑惑,臣虽与傅相不和,但臣深知傅相乃贤相,皇上为何要废相?”林渊问出心中疑惑,他抿了一口茶水,“朕识忠良,贤相自然还是贤相,朕说的人是阮清。”

    林渊吃了一惊,更加不明白,皇上对阮相一直是宠爱有家,难道是这阮大人生了二心?“大人,喝茶。”长贵笑着亲自把茶端过去,林渊将要说出的话咽了下去,端起茶不在言语,“今日之事微臣知晓,微臣告退。”

    这雨下了好久,“公子。”药菊接过雨伞过来。“我爹回来了?”她伞撑得不端正,雨水顺着后颈的衣领里滑进去,我冷的缩了一下脖子

    “回来了呢,在里边会客嘞。”我点点头,从她伞下出去,顺着走廊进了客厅,“爹!”他在和一个男人说话,男人很瘦也很高,那背微微的弯曲,不知道是因为太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他看起来有些佝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在这等一下,爹有事跟你说。”

    “好。”我又看了那男人一眼,走到离他们有点远的太师椅旁坐下,院子里的天井在飘雨,我娘是江南人,所以这个院子看起来很有江南风情,男人正好和我爹聊到了这里,我爹笑着说内人是江南人士。

    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很投机,连我娘是哪里人都聊到了。我等的无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我爹和那男人一齐看过来,我停下来抬头奇怪的看过去,这下我看见了那男人的脸,不是北晏人,看起来面目深邃,鼻梁高挺,那眼睛看人是都带着算计,我不喜欢这个男人,骨子里就不喜欢。

    我爹朝我的方向指了指,大概是在介绍我是他的儿子。那男人听完后之后对这我笑了一下,我挑眉转开了脑袋,接过丫鬟送过来的茶。

    我爹站起来,男人要走了,我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我爹旁边,他把男人送出了门,走过来对着我竖眉,“今日你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在其位谋其事,在高位替君优。你倒好,每天不是发呆就是打瞌睡,北晏臣子若都像你这般,北晏...”

    “北晏早就玩了?”我接过他没说完的话,歪着头看他,“爹,那人谁啊,看起来怪不顺眼的。”他吹胡子瞪眼的就要打我,“你,懂不懂礼数!爹的是你不要管,我跟你说的记住没有,下次在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笑嘻嘻的看他,“知道了。您和娘怎么了?怎么最近都不去她哪了?”他身子一顿,看着我,“我和你娘的事你别管,没事。”我晃了晃脑袋,行了个礼,往廊坊走去,“孩儿告退,谨记教诲了。”

    我垂着眼睛,眼中晦暗不明,我爹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告诉他的人想要做什么?“公子,把鞋子换了吧,都湿了呢。”我坐在凳子上发呆,药菊提了双新鞋过来,刚才没发现,现在反应过来脚上湿漉漉的确实好难受。

    我看着泡的发白的大脚趾,想着刚才看见的男人,“公子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额,先生去南城那么久了也不来封信。”我回神,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兵荒马乱的,想来是不方便寄过来。”

    药菊晃着脑袋趴着我的腿上说: “要不公子把信寄过去吧,先生不写信,公子寄过去不就好了。”我低头把湿袜子拿开,“我写有什么用,徒增他的烦恼罢了。还是不要了,分了他神就不好了。”

    被药菊打乱了几下,我倒是没在去想哪个男人了,“你整日在府里,心又细,可知道我爹与我娘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药菊噘着嘴想了想此昂,点了点头,“是有些古怪嘞,老爷好似不久前还与夫人好好地,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些古怪了,药菊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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