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梦三生。

    祁玉像是陷入了不断循环的梦中,梦境总是从那块黑色的棺木盖上的那一刻开始。如果说叶嘉薇的四年是脱胎换骨重新开始,那祁玉这四年就是苟且偷生噩梦开端。他时时刻刻都忘不了叶平生的那句话,等他死了以后,嘉薇便要去外国开始她的新生活。等他下了地狱以后,她便去寻找天堂。呵,多可笑,可是那时候祁玉笑不出来。

    那个躺在棺材里的祁玉眼睛因为瞪得太过用力,后来连合都合不上,直到那个黑色空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一点,因为如果空气吸完了,他就真的完了,身上被烧伤的痛已经麻木了,就好像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的一样。说来可笑,他内心深处竟是希望叶嘉薇能够回来救他的,就算不救,看他一眼也好。

    最终祁玉还是没能等来心中的幻影,就在他的意识渐渐远去的时候,竟有一丝微光从上面投射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睁眼看,整个世界又重归了黑暗。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第一个想法竟是为什么还会有思想,人死了难道还真的有地狱或者天堂?一个歪着的老人脸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笑嘻嘻地说道:“你小子命大,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祁玉头脑还有些懵,怎么回事?难道说自己还没死?他想伸手摸摸自己有点痛的脑袋,却发现手脚乃至整个人都不得动弹。老人看出他眼中的疑惑,这小子眼睛长得真是不错,“放心,有我神医老古在,死人都会活过来的。也要算上你好运,碰到十三那丫头。她可是自己肚子留着血也坚持着将你扛了回来。”

    “十三?”他发现自己那时候被烟熏得说不出话的嗓子居然可以重新开口了,虽然嘶哑得难听,不过总算是可以发出声音了。

    “一个当杀手的丫头,那时候有人买凶杀我,她下不了手,所以就放了我一命,我也就欠了她一个人情。”老古像是刚刚吃完饭,一边剔着牙一边回答他。“还别说,你都晕了这么多天了,搞得我以为自己的医术不行,把你治死了呢。”

    祁玉躺在床上看着用瓦片盖成的屋顶,一股恶意就在脑子里生了出来,他太想知道如果自己活着出现在叶嘉薇面前,她会做如何感想!“我是不会死的,我要活得好好的,活给他们看!”他太过激动,又开始咳嗽起来。

    老古忙从地上爬起来,“小子,你可别激动。如今你的身子可经不起大喜大悲。”一边替他顺着气,“我救过很多人,可是他们都没你奇怪,你是那种虽然活着但是好像心已经死了的那种,可是表面又嚷嚷着要活得好好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哎。”

    祁玉握紧的拳头又松开,眸色又恢复淡淡的,“你说的十三在哪里?我要谢谢她。”

    老古跳脚了,“我救你的,你怎么不谢谢我啊?!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老头我花了十几天时间在你身上呢,你倒好,一句谢谢都不跟我说就要去找小姑娘……”

    “好了,我谢谢您。”祁玉淡淡地说道,这种还能听到别人跳脚着骂他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你敷衍我!”

    “嗯。”

    “啊!还嗯?”

    木门突然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上拎着血淋淋的山鸡。原本正在跟病人计较的老古立马跑了过去,将小姑娘手上的山鸡接了过来。

    “嘿嘿,今晚可是有烤山鸡吃了。”

    小姑娘开口,声音十分清亮,“老头,这不是给你的,这个要炖汤,山鸡汤。”

    “哼,你偏心!对那小子那么好干嘛?他又没醒!”

    “我刚刚没进门就听到你们斗嘴了,还说没醒?”

    老古被她这么一噎差点喘不过气来,“我不干了!你们都是过河拆桥的人,一个两个救活了以后就连个鸡都不给我吃。”

    小姑娘显然是对他无语透顶,直接越过他跑过去看刚刚醒过来的祁玉。竟发现祁玉全身都在抽搐着,她连忙高声喊了起来:“老头!快过来看,他为什么会抽搐?”

    “我不去!”老古正抱着那只鸡流口水,想着今晚怎么吃掉它。

    其实祁玉不是抽搐,他是听到了十三的声音开始颤抖,太像了,真是太像叶嘉薇的声音了!祁玉恨得全身发抖,眼睛不能转过去看的时候,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又想是她,又怕是她。

    直到那小姑娘将头探到了自己面前,是一张与叶嘉薇截然不同的面孔,她有着尽是江南女子的温婉,只不过眼里有浓重的煞意,似是不经意便会流露出来。浓黑而英气的眉,水光潋滟的眸子,小巧的鼻梁和嘴巴。跟叶嘉薇一点儿都不像,她像一块未被雕琢的墨玉。后来墨玉的名字也是来自于此。

    “会不会是因为你把他包成了一个木乃伊的样子,所以他才热得发抖?”十三又高声问了一遍。

    “放屁!老子医术天下无双,他肯定是装的,想博你怜惜。”

    不知是祁玉不想如他所言是为了博取怜惜还是看清了不是叶嘉薇,他的身体竟渐渐安稳下来。歇了一会又开口道:“十三是吗?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十三看着他仅露出来的眼睛,淡淡地说道:“只是为了还你一棺之恩。”看他一副疑惑的样子又解释道:“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我把他放进了你的棺材,然后把你挖了起来。所以是我要谢谢你。如果你想谢我的话,从今往后,好好地代替他活着。”

    祁玉又想笑又想哭,他还没睁开眼前,他心爱的人恨不得他去死。他睁开眼后,一个陌生人要他好好地活着。这样的人生,未免太过可笑。

    “你叫什么?”

    “祁玉。你呢?”

    十三想了想,说道:“我不想要以前的名字了,我想从头开始,你给我取一个吧。”

    “那就叫墨玉吧。”

    墨玉,墨玉,“挺好的,我很喜欢,谢谢你。”

    只是祁玉的心太强硬了,他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可是想报复的心太强烈。老古问他,“你想要恢复容颜还是平平安安活下去?”

    恢复容颜有一定的风险,谁都不知会在哪个步骤出错便完了。连老古行医多年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成功。

    祁玉摸了摸满是疤痕的脸,又想到叶嘉薇,“恢复容颜吧。”

    “那你可要准备好了。”

    割下第一块死肉的时候,祁玉痛晕了过去,鲜红的血流了一地。老古熟练地替他包扎,墨玉见惯了血肉分离,此时心里却是有点痛,这个少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这般偏执?

    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祁玉越来越习惯,也越来越从中感到快乐,最后一块的时候,他甚至微微笑了出来。墨玉有一瞬间是觉得他心里已经扭曲到一定的程度了。而后又释然,像他们这种苟且存活下来的人,哪能希望心里有多明朗。

    祁玉解开面纱的时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风吹着他的袖口猎猎作响,他一圈又一圈地拆开,白色的纱布随着他白皙的修长的手指飞舞。艳丽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微抿着的唇。这副面容终于盘涅而生。

    墨玉却被这副艳丽的比女子还要精致的面孔惊艳到了,阿九也算是一个好看的少年,可是比起祁玉,还是逊色了不少。不过在一瞬间,墨玉把他们两个的影子重合了。

    阿九说,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然后去喜欢他,然后忘了他。

    可是墨玉想,喜欢他,记得他。

    祁玉容貌恢复之后,战乱开始了,那些日本人无情地残忍地杀害着中国的同胞,只要是个中国人,都会忍不住愤怒。祁玉开始向墨玉学习武功,练身手,祁玉本来就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学什么都学得极快,而且那段时间他像是放下了一切,心无旁骛地去学习。如何用匕首,如何组装枪支,放毒,百发百中。祁玉学会了这些不过是用了短短半年。

    他去了入伍,墨玉也跟着去了,女兵只能在后方,所以墨玉一直站在后面看着他在战场上厮杀,用她教的所有。摔倒了,被刺杀了,中弹了,像个没有知觉的人重新爬起来再战。军队里的人都很高兴有这个一个傻子负责在前线厮杀,得了功他们就在后面坐享其成,失败了就把这只黑锅给他背。他忍了,合着血,和着泪,游走在高层中步步为营。

    再后来听闻了中国革命军这支军队,听说这里从来不会有被看不起,不会被特殊对待。每个人都是公平而自由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还我一个完整强大的中国!

    祁玉带着墨玉进入了这个组织,确实不一样,这个组织不需要上前线,所有的路线和计划都是自己制定。祁玉做了四年,已经拥有了一大批生死相随的兄弟,他向叶嘉薇报复的心已经渐渐淡了下来,就当以前的祁玉死了。只愿日后再不相见。

    可哪想,命运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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