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津之围解除后,徐卫等乡兵留守县城,协助处理善后事宜。张叔夜起初设宴,专为徐家兄弟等人庆功,继而更是接连数日召徐卫共论边事,越的看重这个晚辈。在其率军回济南之前,更是嘱咐徐卫,不骄不躁,静待时机。那夏津知县得知徐卫在面见张叔夜时,替他戴了高帽,十分受用,也对徐卫高看一眼,秋波频送。明里暗里都表示,一定要尽力帮忙,替徐卫谋个前程。

    转眼到了七月,徐卫才率领一干乡兵回到徐家庄。知县拨下五百贯钱,抚恤庄中战死乡兵,慰问伤员,并亲书“尚武之乡”牌匾,以示表彰。单独赏给徐卫五十贯,却被他全部纳入抚恤金中。

    七月初七,乞巧节,徐卫连日劳累,睡得极沉。在那位怪大妈的强力呼唤之下,方才起床,洗漱之时听那妇仆张三嫂提及,说是他大姐并姐夫,携外甥回娘家来了。整理完毕,来到偏厅,没进门便听到一个妇人爽朗的笑声。入内一看,餐桌旁除了老爷子,四嫂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并一小童三个“陌生人”。

    他一踏进偏厅,那小童三并两作蹦到面前,甜甜的叫了一声:“小舅!”孩子长得极讨人喜爱,胖得像是团肉球,铃睛鼓眼,滴溜溜乱转。徐卫伸手在怀里一摸,却是半个大子也没有,早知道留下几两赏银,也不至于这般穷酸。

    “哎哟哟,我家二愣子总算起床罗。”那少*妇站起身来,朗声笑道,气魄豪迈,竟也不输男子。她便是徐太公长女,徐卫的亲姐姐,闺名秀萍。他这位姐姐,年约三十左右,体态丰腴,摇曳生姿,未语先笑,一双凤目,眼波流转。

    听她这么一说,徐王氏立即反驳了大姑一句:“现如今九弟可本事了,前日济南张知府带兵回去,路过徐家庄还专程登门,对九弟极是看重。还说让九弟去济南,要给他补个八品衔哩。”

    徐秀萍一听,上前对徐卫瞪眼道:“那你怎地不去?老大不小的人,还不知道收心,男儿志在四方,成天在家里窝着算甚本事?你四哥如今已经官拜七品,你就半点不急?”连珠炮似的问,根本没给徐卫回嘴的机会。

    徐太公看来心情不错,身体也有好转,难得露出了笑容:“老九,你三姐全在这张嘴上了,甭搭理她。先成家,后立业,你看看,外孙都这么大了……”大概天下作父母的都一样,最大的心愿就是等着抱孙子。

    徐秀萍一听这话,更是来劲,上前点着徐卫的脑门教训道:“你呀你,真不让人省心。姐姐替你在真定相中了几个姑娘,都是大户人家,干脆,今年就给你娶进门得了。”

    摊上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姐姐,徐卫能说什么?索性一言不,只顾傻笑就成了。那边姑嫂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徐卫的婚事。这个说,咱老徐家娶小儿媳妇不能马虎,必须得知书识礼,温柔贤慧,还得操持家务,针织女红一样不能少。那个说,不成,咱家老九是个混世魔王,须得娶一个将门虎女,才能将他压住。

    徐卫站在那儿跟木桩似的,凭她俩摆布,那小肉球从头到尾一直抱着小舅的大腿,摇个不停。徐太公也乐得享受天伦,笑而不语。

    终于忍耐不住,徐卫苦笑道:“咱还是先吃饭吧,我还有事。”

    “哟,瞧你那猴样儿,你能有啥正经事?”徐秀萍嘴上虽这么说,手却已经动了起来,分碗筷,舀粥端菜,手脚麻利,十分娴熟。

    徐卫现,他那位姐夫,由始至终,未一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起初他以为这男人陪老婆回娘家,面对老丈人,都很拘束。可饭桌上,一家人喜笑颜开,他还是一副死人脸。就连徐太公亲自替他夹菜,他也一声不吭。徐卫心里揣着事,也懒得搭理他。

    眼下已到七月,离金军南下攻宋,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之内,如果他不能干点什么出来,那么历史将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前进,等到明年,靖康之变就会生。可区区三个月,他能干些什么?现在,他手里的人马,就那九十几个人,还有一部分伤员。而且,他至今仍是白身,虽然在乡兵勇头临阵逃跑后,他自然而然成为勇头,但勇头算个什么鸟?用他生活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也就是个村民联防队队长吧。

    难,难,难,徐卫埋头吃着饭,想到此处,也不禁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徐秀萍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关切的问道。

    徐王氏又添上一筷,同样问道:“有什么烦心的事?”

    徐卫抬起头,看着嫂子和姐姐,还有那注视着他的老爷子,以及跪在凳上专心吃饭的肉球,心中是五味杂陈。可他心里的苦恼却不能向桌上的任何一个人提起,只得淡然笑道:“没事,我只希望,明年我们还可以这样开开心心的吃饭。”

    两个女人明显会错了意,徐秀萍嗔怪道:“说的什么混帐话?咱们徐家有规矩,绝不分家,即便你娶了媳妇,爹还会赶你出去,让你自立门户不成?”

    徐卫无言以对,徐秀萍见状,以为自己说重了话,哄小孩一般安慰道:“得得得,傻弟弟,将来要是爹容不下你,你就到姐姐家里来……”

    她话说一半,身旁的丈夫突然将碗重重放在桌上,稀粥小菜洒了一桌。厅中气氛瞬时凝结,徐太公脸色一沉,也放下了碗筷。

    “你这是跟谁置气?我徐家谁招惹了你?”拿出了岳丈老泰山的身份,徐太公问道。对方却不答话,甚至将口中饮食一口吐在地上,态度十分桀骜。

    徐太公大怒!拍桌而起!大声吼道:“你将我徐家当成什么地方!”

    徐秀萍遭此变故,非常难堪,一双凤眼中,泪水已在打转。但一方是老父,一方是丈夫,她只得伸手拉了拉丈夫衣袖,话没出口,丈夫却一把打开!那吓得不敢出声的孩子,此时“哇”一声大哭起来。徐王氏赶紧抱过侄儿安慰,女流之辈,终究没有讲话的份,只能忐忑不安的看着众人。

    太公气得须皆动,站立不稳,徐卫担心他犯病,起身扶着,对徐秀萍说道:“你扶着回房去,这里有我。”

    徐秀萍哪敢?自古传统,妇人受了丈夫欺负,娘家兄弟肯定要出马兴师问罪。弟弟是她看着长大的,狗熊脾气,三句话不投机,一巴掌挥过来。而且这浑小子其他没学着,一身武艺不输老四,丈夫文弱,一拳过去还不打个人事不省?

    见女儿进退两难,徐太公话了:“秀萍,扶我回房,这里交给老九!”老爷子心里着实恼怒,索性让老徐家的二愣子好好教训一下这不开眼的东西!而且他心里清楚,如今的徐卫为人处世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哼,少来这套!莫以为你徐家是行伍世家我就怕了你们!自从她嫁到我范家来,没一日让公婆欢心,凡事没个体统,丢人现眼也就罢了。成日的寻思着娘家事,回来之前央着我求我爹,说要给你们家老九谋个差事。这一回来,看看你们徐家这副虚伪造作的样子,既想当……哼,生怕丢了人,都吹破大天了!什么玩意儿!”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徐太公猛地盯着徐秀萍,见女儿低头不语,心知此事不假。顿时,心里头那个恨,那个怒,那个悔,百般纠结。自己当初要是肯放下架子,低下头颅,去求求人,托托关系,改了九儿的出生年月,也替他荫个一官半职,何以至此啊……

    原来,大宋朝廷有一种制度,叫荫补。规定凡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在比如皇帝登基,册封皇后,立储,致仕等特定的时期,可以让自己的后代,亲戚,甚至门人出来作官。但有一条,受荫补之人一定要年满十五。徐太公被迫引退时,徐卫未满十五,同僚建议他走走关系,谎称小儿子已满十五,荫个一官半职。可他一生光明磊落,加上性情固执,偏偏不肯。这才让已快到弱冠之年的徐卫至今仍是平头百姓……

    屋子里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徐太公此时纵然再怒,也难作。徐秀萍低头抽泣,徐王氏黯然无语,小外甥吓得连哭都忘了。那混帐姐夫看徐家理亏,更加跋扈,正当狠命奚落一番,忽听府外传来锣鼓唢呐之声,吹吹打打,越来越近!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院子里响起杨彦的大嗓门:“九哥!九哥!快些出来!大名府的上官和知县相公都到了!这回你光宗耀祖了!”

    “是极是极!给太公贺喜!给小官人贺喜!咱们徐家庄又出一位吃皇粮的!”

    “九郎打小就出息!我早说过,他生来就是富贵相,如今果不其然吧?”

    外头闹哄哄的一片贺喜之声,只得屋内众人云山雾罩,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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