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为关中平原的东大门“吏称,关门境十州,飞鸟乐“凹六”这座天下雄关,耸立于夜色之中,关城之上,威风凛凛的金军将士把守关隘,完全不知几十里以外的定戎生了什么事情。

    夜风之中夹杂的异动引起了关上士兵的警惕,火报予了军官知晓。不多时,自关内登上大量部队,准备应变。从关上往关西方向望去,虽听得到动静,却看不清任何景象。守将不敢大意,下令弓箭上弦。那嘈杂之声越清晰,似千军涌进,似万马奔腾,关上的人都捏了把汗,黑灯瞎火的,宋军不至于这时候来扣潢关吧?

    终于,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影快移动过来,隐约能听到呼喝声。关上的弓箭手立时扯圆了弓弦,准备射杀来犯之敌。守军在关墙上侧耳倾听,猛然睁开眼睛,不对!这不是宋军!急忙下令士兵放下了弓箭,这名守将露出不安的神情,又等片刻,便见无数的人影涌至关前,大声呼喊着。

    这,怎么是金军?守将惊疑不定,因潢关之险要,不敢轻易开门。那堵于关前的人马越聚越多,几成治天之势!关上将士见此情形,面面相觑,心里暗想着,莫不是前面吃了败仗?

    “蒲察石家奴!元帅在此,开关”。一人直闯至关前,放声高呼。那守将听得女真语,声音又极为熟悉,便于关墙上喝问道:“你是何人!”

    “我,活女!”下面的人高声回应。活女?完颜活女?元帅之子?守将蒲察石家奴听罢,再不敢迟疑,慌忙下令打开关门!门一开,外头的金军蜂拥而入,互相推挤践踏,这让守关将士大惑不解,这还是我满万不可战的虎狼之师?怎么一个个跟逃命似的往里窜?这些金兵入了关,多半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伤者痛苦的呻吟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委宿骑着儿子的战马,活女牵着缰绳扯进关来,又把老子从马背上接下,搀扶着宽慰道:“元帅勿忧,入了潢关,但不惧追兵了

    妾宿披头散,目光游离,刚下地,腿一曲就跌坐在地上,喘息道:“快,让士兵都撤进关来,那追兵好生厉害”。直到此刻,一个,景象在这个金军统帅的脑子里挥之不却。那是一员宋将。极为长大,使杆铁枪于万军之中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完颜突合去挡,被那将只三枪,挑于马下,受万众践踏,尸骨无存!若不是儿子相救,自己今天恐已成为那将枪下之鬼!

    歇了一阵,稍稍缓过神来,妾宿强撑着站起身,四处张望。但见溃入潢关的将士斗志全无,都坐于地上默然无语,哪还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雄风?伤者得不到救治,哀号之声充塞于潢关之内,西军追得凶猛,溃退的金军伤亡惨重,以致中枪带箭者不计其数!

    ,万比北

    金军统帅此时表现得很“坚强”号令各猛安谋克,善抚将士,加以救治。不断地鼓励部下,既已入潢关,便不惧西军了。

    “活女”。妾宿唤住了经过的儿子。“马五可曾回来?”

    “马五引军断后,阻西军追兵,暂时还没消息。”完颜活女回答道。

    无力地挥了挥手,委宿拖着无力的身躯正往关墙上而去,忽听得蹄声大作,遂止住脚步看向关口。一阵之后,便见有马军驰入关中。妾宿大步而去,从未至,而声先到:“马五何在!”

    没有回答他,冲进关来的马军乱作一团,都奔一处而去。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委宿看到士兵们从一匹战马上扶下来一人,不是耶律马五是谁?挤上前去,一把执住对方双手,委宿惊问道:“马五,你这是?。

    耶律马五浑身涂满血污,一时之间也着不出他创口在哪处,刚想回答委宿的话,脑袋一歪,栽倒下去”

    而就在距离潢关二十几里外的定戎城。境况却是大不一样!当城中百姓得知前线大胜的消息后,满城沸腾!各家各户都掌上灯火百姓拥堵于城门,准备迎接部队凯旋!早已歇业的酒楼饭馆,重新燃起了柴火,要为血战归来的勇士们奉上一顿美食!呃,至少要为军官们弄一桌酒菜。再不行,最少,总得给种太尉、徐大帅、徐知州表示一点敬意吧?

    定戎城内万人空巷,而北城却是人头攒动,不少人手里椅着个篮子,端着个竹筐,那里头是刚刚做好的馍,将士们苦战一日,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想也可怜!

    “咋还不来?这娃都睡着了。”一个汉子忍不住嘀咕道。他背上,年幼的儿子早已熟睡,手里还牢牢握着一块饼,没舍得吃,本打算献给英勇的将士。

    久等不到,满腔热情无处泄的百姓便议论开来。最关心的话题,莫过于金军这一败,陕西是否就安然无事了?家里有人在军中的,便趁这个机会透露出了“绝密内幕”听说这回打到定戎来的金军,是那个金国元帅

    一来着统率的,实打实的女真精锐,等的金国辛力”一都战败了,这局势估计能有所好转。

    “哎,下午我看你在城上?”一个个头矮小的汉子冲背着娃的男人问道。

    “那是,知军衙门号召咱上城守卫,我能不去么?不怕告诉你,一条金狗“蹭蹭。窜上来,那枪都快摘到我肚骄眼了。老子当头一闷棒给打下城去!搞不好,徐知军回来还得赏我几贯钱呢。”男人脸上充满了自豪的神情。

    “就你?你能见到徐知军都算是祖上积德了,还想赏钱?人徐知军不愧是将门虎子,讨个娘子也是巾糊不让须眉。我听说金贼扣城的时候,那些个军汉都吓得要死,知军夫人提条枪就出来了!那都头说乡兵没打过仗,金军恐怕要攻进城,知军夫人当时就把头上的巾烟扯下来扔给他,说了句“我一个妇道人家且不惧,你堂堂七尺,身系满城百姓重托,还不如一个妇人?。把个都头啊,臊得满脸通红,椅着刀就上城了!啧啧,端得是女中豪杰!了不起!了不起!”矮小汉子说得眉飞色舞,旁边人群听得全神贯注。

    众人一阵嗟叹,那背娃的男子突然道:“吹!就跟你亲眼看见似的!你他娘的不是缩在茅房里不肯出来么?你怎么知道的?”

    人群一阵哄笑,那短小汉子四周一望。提高音量强辩道:“我,我,我听我小舅子说的!他上城了!还宰了两条金狗!”

    “你个。作姐夫的,连小舅子都不如?。有人讥笑道。

    “我,我怎么了?金贼跑的时候,我不是帮着抬了尸么?”短汉子嘀咕道。

    “哈哈!这事我知道!他跟我一起抬。有个撮鸟没断气,抖了一下,把这厮吓得尿裤子了!不信你们看他裤裆!”人群里冒出一个高责,的声音。

    那汉子当时就急了,跳着脚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就一条裤子?我不会换一条?。

    轰然大笑顿时炸响,那矮小汉子自知失言,正想转移话题,突然瞥见城外有动静,大吼一声:“回来了!”

    人群一片骚动!果然,是有兵马在往城中而来!百姓们蜂拥而上,堵在城门口,急切地盼着一睹将士们的威风!有人瞥见那打前阵的是一杆大旗,天色太暗看不怎么清楚,待走得近些,赫然现,竟然是虎捷乡军的军旗!那上头“忠勇徐卫”四个字写得分明!徐知军回来了?徐知军回来了!

    “看呐!知军大人回来了!”百姓顿时炸开了锅,争先恐后挤上去迎接他们年轻的父母官!

    徐卫仍旧淡定非常,好像打的这场胜仗根本微不足道一般,面对如潮而来的父老,他笑着抱拳行礼。老百姓把馍、肉、汤一股脑的往士兵手里送,年老的还叫道:“娃!赶紧吃一口,夜长着呢!来,喝口汤,别噎着!”

    “徐知军!可把大人给盼回来了!”无数的声音重复着同样的话。

    徐卫作着四方揖,百姓自动给他闪出道来,快到衙门时,回头对张庆说道:“安抚一下百姓,告诉大家,金军已经溃退,定成万无一失

    “知道,你先回吧,弟妹估计也吓得不轻张庆应允道。

    这话算是说进徐九心坎里了,打仗的时候他心无旁鹜,也顾不上想。可战事一结束,这心里始终觉得挂着个事,怎么也不安宁。种师中、徐原、徐胜都在整顿部队,收拾残局,他便先回定戎城来安民了。

    至衙门之前,他麻利地跳下战马,将缰绳马鞭扔给卫士,大步登上了台阶。转过大堂、二堂、直入庭院,两个妇仆还没睡,见他回来先自骇了一跳!继而大声唤道:“娘子!娘子!知军回来了!”

    徐卫走得快,已经转过了走廊,张九月的导影方才卧室中闪现。分别数月小两作一见面,一个掌着门上下打量,一个脚步稍缓,双目炯炯。片刻之后,两人同时往前奔出,紧紧抱住了对方!

    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紧紧地相拥,数月以来的思念、牵挂、担忧都在这一拥之间,传达给了对方。张九月把头深深埋在丈夫怀里,好一阵才说出句:“你可算回来了”。

    这简短的一句话听得徐卫心里一痛,抚着娘子后背,在战场上面对尸山血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紫金虎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这不回来了么?”

    又过许久,两人才分开了来,张九月念着丈夫征尘未洗,悄声道:“官人且去卸了战甲,为妻去弄些热水来。”

    ,可

    徐卫哪肯让她走,又一把搂住腰枝,张九月轻轻推开,笑颜如花:“你先进屋吧。”徐九这才罢手,自入内卸甲脱衣。张九月便吩咐仆妇弄了一大盆热水,两个人抬看到了后堂。

    “当心些,别洒了至卧室门口,张九月提醒道。可话说出去,两个仆妇都愣在那里不动,面露惊骇之色,眼睛直勾勾地往里走。

    九月怪。扭头望尖,却旦屋里那幕,比下午金军扣城惊!

    徐卫,招讨使、定戎知军、虎捷乡军都指挥使、承宣使、开国伯、四品武臣,也算是个人物吧?两河陕西也有名气吧?可这时,此人在屋中来回跑动,振臂摇头,紧闭双眼,面目那叫一个扭曲,嘴里哇呀呀乱叫,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嚷:“娘的!赢了!赢了!哇哈哈哈”。

    在长官、同僚、部下、士兵面前蛋定得让人蛋疼的紫金虎,这会儿就像走过年得了大红包的孩童一样在屋中乱窜,看得门口三人膛目结舌!

    叫声嘎然而止,徐卫丰富的肢体动作地停滞下来,望着门丘三个人,迅长身而立,干咳两声,迈着八字步。正色道:“呃,洗澡!洗澡”。

    对于几个月没洗过澡,浑身酸臭的徐卫来说,躺在澡盆里,让那温度适宜的热水浸泡着身体,还有娘子拿块瓜布轻轻地擦拭,世上再没比这惬意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完全放空,不去想任何公事,只享受着每个家庭最平凡的幸福。

    张九月见丈夫身上没添新伤,终于放心了些,温柔地替他擦洗着身子,柔声问道:“官人,还得如何?”

    徐卫取下盖在脸上的热方巾,扭头看着娘子道:“金军的主力被击溃,剩下的都奔往潢关,大规模的战役不会有了。我和种太尉、大哥、四哥小议了下,都猜测金军在陕州恐怕也呆不长,全线撤出陕西,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张九月一听,欣喜道:“那金军这次入侵陕西六路,岂非就此了结?”

    徐其一声冷笑:“那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和府州的折经略在河东把退路都给他堵死了!除非妾宿窜到河南,去跟东路军会师,否则想全须全尾地回金国?难!”

    “我就知道,官人非但会平安回来,而且一定能打败金贼!”张九月看来是真欢喜了,使劲一搓,那瓜布把徐卫背上愣搓出一片红印象。

    听到这句话,徐卫心里一紧。自己在平阳呆了那么久,长官和哥哥们自然担心,可最急的,非九月莫属。唉,也怪自己,偏生钻进一个行伍世家,干什么不好干个武臣。和老婆成亲以来,聚少离多,这次打完仗,可得好好陪陪她。一念至此,他突然想起件事,遂问道:“九月,我进城的时候,怎么听百姓们说甚“多亏了知军夫人保全否则怎样怎样。这是怎么回事?你别是

    张九月嫣然一笑,全无半点女中豪杰的模样,取过一方干巾替丈夫擦干水,一面说道:“哪里的话,只是当时有金贼袭扰,我就出去转了转。好在守城的将士们奋勇杀敌,金贼见破城无望,也就走了

    她说得倒轻巧,徐卫哪里肯信,再三追问,张九月只是轻描淡写。又说了一阵,见徐卫没有动静,她仔细一看,却是靠在自己手臂上睡着了。

    “这男人呐,在外头冲锋陷阵,叱咤风云,一睡下来,还就跟个孩童一般心里这么想着,张九月也不忍叫醒徐卫,搂着他的脑袋,拿脸轻轻贴了贴,便任由他那么睡着。静静地看着他,一双凤目里,满是爱意,

    京兆弃,长安城。

    这座数朝古都,简直就是个难民营。耶律马五接连攻城掠地,丹州、坊州、延安的百姓一窝蜂地往京兆逃。完颜委宿破河中、陕州、同州,又给长安城送来一批难民。把个陕西府四面围定。有些本事的,便去投军,次一些的,也举义兵抗金。剩下的就只能问官府要饭吃了。

    官府也不能不管,宣抚司先后拔下粮伞救济百姓,城中的大户也共渡时艰,捐钱捐粮。可几十万张嘴等着吃饭,这么大的窟窿怎么填得够?把个李宣抚相公急得直上火。病倒了。

    一顶官桥在宣抚司衙门前停下,网一落地,宣抚判官王庶就跟后头有鬼撵似的钻出来,撩起衣摆就往上窜。一个不留神,摔在台阶上,慌得卫士们赶紧去搀扶。

    “闪开”。王庶一声大喝,顾不得身上疼痛,又往衙门里窜。看得侍卫们面面相觑,王判这是怎么了?

    二堂里,李纲抱病办公,那两边脸颊整个陷了下去,颌下的胡须也白了不少,一边执着笔批阅公文,一边咳个不停。

    “宣相!宣相!”王庶的激动呼声远远传来。

    李纲抬起头,竟连眼眶也深陷了,全无半点威仪!等了片刻,望见王庶的身影转进堂来,跨门槛的时候,一脚踹翻,摔得又脆又响!二堂里办公的佐官幕僚当时就有三五个拥上去想扶他,都被他掀开了去,又高声呼道:“宣相!宣相!”

    “不是在这儿?你嚷甚么!”李纲看来心情不太好,或许是因为生病,或者是因为揪心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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