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五月二十九日夜,秦王府内乱成了一锅粥,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了多年的将军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怒不可遏,都身披战甲佩戴着兵刃聚集到承乾殿前。

    他们都是听了秦王中毒的消息以后赶来探望的,却不想全部被张士贵的北衙禁军围在了府里。

    一脸虬髯的程知节高声怒骂道:“,朝中出了奸臣了,秦王在外征战这许多年,打下一大片花花江山,如今不仅没份坐江山,连性命都保不住么?这是什么狗日混账道理?老程我第一个不服”

    尉迟恭冷冷瞥了程知眼:“老程你他娘的嚷个屁,在这里叫唤算什么本事?府外就是北衙的几千禁军,有本事你冲着他们去嚷几嗓子,看看能不能让他们闻风而散”

    段志玄见程知节额头上青筋暴起怒目横眉,知道这老兄素来鲁莽,深怕他受不了尉迟恭的激真的一个人冲出府去,急忙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斗嘴,就算要出去,也得秦王发令,咱们天策府法令森严,没有号令,哪个擅自动作小心秦王砍了你们的脑袋“

    说罢他对尉迟恭道:”敬德,你也是,明知咬金最受不得激,你还逗他,仔细挨鞭子”

    大殿内,几个文臣武将围坐在李世民的大舅哥身边议论着些什么。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分明是殿下受了冤屈,皇上反倒围了天策府。干脆劝说殿下反了吧,再犹豫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说不定皇上已经被太子软禁了。”长孙无忌脸色惨白地道。

    侯君集声音嘶哑地道:“现在大家都在外面,只要大王一声令下,今天晚上就能让长安城变作一座血城。我们手中的兵力虽说不多,但都是忠勇善战之士,只要我们先发制人,未尝不能翻转局面。”

    天策府司马杜如晦缓缓开言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我们杀退了外面的三千禁军又能怎么样呢?东宫六率、左右长林、再加上齐府护军、南衙禁军和刘弘基的四万城防军,我们连长安城都杀不出去,只能是自寻死路。”

    天策府长史房乔也道:“皇上废黜大王敕旨现在还没到,以当今风格,现在应该还在犹豫中。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不能拖住,使皇上五天之内不要下废黜大王的明旨。可惜的是现在天策府被围,我们无法和封相、萧相取得联系,即使他们有心帮忙也不知该出何下手”

    李世民缓步从后殿出来道:“外面领军的是何人?”他原本白净的脸庞可能是因为昨天吐血的原因,微微有点发青,两撇英气勃勃的胡须也略略颤抖。

    “是北衙禁军左屯卫将军张士贵。”长孙无忌答道。

    “是那个随我征讨过王世充的张士贵?”李世民问。

    长孙无忌点头称是。

    “殿下,唯今之计只有您亲自去见皇上,以父子亲情来感动他老人家了。”房玄龄叹了一口气道。

    李世民思虑良久,点了点头道:“眼下看来只有如此了,吩咐门下备车。”

    殿面的人声逐渐嘈杂起来,李世民微微皱了皱眉头,缓步走到门口,亲手打开殿门,站到了大殿外的台阶之上。

    此时大殿前的广场上被灯笼和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台阶下黑压压站立的将士兵丁的目光齐刷刷全都集中到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王爷的脸上。李世民负手傲然挺立,严厉肃杀的目光冷冷扫视着殿外诸将。被秦王那冷森森的目光一扫,即使是最豪勇无畏的程知节、尉迟恭、秦叔宝等将军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在目光着体的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手脚僵然不听使唤。

    李世民嘴角浮现出一个自信而冷酷的微笑,淡淡说道:“都去休息吧,尉迟恭和程知节各抽二十鞭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大家的念头,现在我没时间给你们解释,但我要你们明白我是朝廷册封的天策上将,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多句话多做一件事,莫怪我军法无情你们都是跟随我征战多年的人了,这个规矩,不用我再仔细解说了吧?”

    大殿外的气氛骤然一紧,所有的人都感到说不出的压抑愤懑,一时间,虽是群情汹涌,殿前的广场上却陷入了地狱般的沉默和寂静之中

    一辆皂顶黄盖的马车在诸军众目睽睽之下自角门驶出,沿着角墙缓缓驶至正门台阶下停稳。那车夫傲然坐在车上,伸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酒葫芦,用右手拔下了塞儿,举头狂饮,竟视四周各擎刀枪缓缓逼近的禁军武士如无物。

    浑身甲胄披挂整齐的张士贵抬手阻止了军士们继续向前逼近,他分开人群,催马来在马车之前,拱手对那车夫道:“张兄别来无恙,小第失礼了”

    张亮咧了咧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塞上塞儿,将葫芦塞回怀中,漫不经心地道:“士贵兄如今发达了嘛,带得这许多兵马当真是大将军八面威风,嘿嘿,厉害厉害。北边现在不大安定,你是准备去讨伐颉利呢还是准备去打梁师都呀?”

    张士贵老脸一红:“张兄取笑了,秦王功高盖世,天下敬服,若非受了皇上口敕,小弟有几颗脑袋敢带兵骚扰王府?我本是一介武夫,唯知遵上令行事而已张兄也是在刀丛箭林中滚过来的人,当能谅解兄弟的苦衷。”

    张亮点了点头:“这几句话说的地道,算你老常还是个有良心的汉子。适才兄弟言语中多有得罪,望老兄海涵”

    正说着,却见秦王府的两扇大门在一阵刺耳的轴动声中缓缓打开了,两名天策亲兵一人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走了出来,靴子上的马刺狠狠敲击着门外的青石板地面,分左右侍立在大门两侧。紧接着,头戴玄色冕旒的李世民带着长孙无忌自大门里阔步走了出来。

    张士贵不敢怠慢,急忙甩镫离鞍下了战马,单膝跪倒行礼道:“末将北衙禁军左屯卫将军张士贵拜见秦王殿下”

    李世民垂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张将军不必多礼,请起”

    张士贵站起身来,一脸谦恭地问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站在一旁的长孙无忌不冷不热地接道:“张将军,殿下王驾所趋,难不成还要提前向将军报备不成?”

    张士贵面容严肃起来,理也不理长孙无忌的调侃和讥讽,拱手躬身道:“殿下容禀,士贵领皇上敕命保护殿下及王府众人安危,职责在身不能玩忽,还请殿下体谅末将”

    李世民微微一笑,摆手道:“无忌不要多言,张将军是个厮杀汉子,他奉了上命,不容违逆的。”

    他转回头对张士贵道:“世民有要事,需要面见父皇”

    张士贵脸上露出迟疑神色,旋即说道:“若殿下不计较末将身份卑微,士贵失礼,愿陪同殿下一同前往。”

    长孙无忌脸现怒色,正欲出言呵斥,却被李世民挥手阻止。他微笑着道:“如此甚好,张将军可带上若干军士,与本王同往。”

    张士贵哈哈大笑:“殿下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殿下若想出城,末将手下这些娇生惯养的御林军能拦得住么?若是和殿下对阵,末将的兵就是再多上十倍也不够瞧的。天下谁人不知秦王殿下英雄盖世信誉卓著。”

    李世民点了点头:“好汉子就依你”

    张士贵回身叫过一名将领来道:“我随殿下入宫,你在这里约束军士不得擅动,只要府内没有异动,绝不可妄加打扰”

    那名将领拱手道:“末将领命”

    张士贵点了点头,回身向李世民躬身道:“请殿下登车驾,末将骑马在后面跟随。”

    李世民笑了笑,俊秀挺拔的双眉豁然展开,说道:“请张将军随本王一起登车吧”

    张士贵一怔:“殿下,这恐怕不大合适,末将身份卑微,怎能与殿”

    “这是王命”李世民丝毫没有听张士贵把话说完的意思,开口打断了他。

    张士贵尴尬地咽了口吐沫,躬身垂头拱手道:“末将遵命”

    车驾在天街上辘辘前行,此刻宫城已经戒严,巡逻甲士警卫兵丁一队队一伍伍往来络绎,遇到车驾也不闪避,当头喝问口令,多亏了张士贵就在车内,车驾才得以顺利前行。

    “三年了吧?”李世民忽地叹了口气,问道。

    “是,快四年了”张士贵恭恭答道。

    李世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当时安排你出掌北衙禁军时的情形,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啊那时候我还在想,张士贵这个王八蛋,会不会有一天翻脸不认人了呢?”

    张士贵哆嗦了一下,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殿下,士贵这条命,是你带着众兄弟从万马军中抢回来的。若是没有殿下和敬德兄,我这一百来斤的份量早就扔在洛阳了,哪有今日的风光体面。”

    李世民摆了摆手:“还好东边并不知道这么一段故事,否则他就是拼了命也不能对你出掌北衙禁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士贵忍不住问道:“此番大难临头,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他顿了顿,又说道:“只要殿下一句话,我手下的人可以立刻和大王的人合兵一处,保护大王杀出长安去。”

    李世民默默注视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灯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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