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晋阳,大半年的时间,宛若半生。可惜还没来得及给颜子卿感慨的时间,就被招进了帅府,伍祐亲自接见他。

    “不错,不错!两千破五万,此战你当记首功!”伍祐看着堂下的颜子卿也心有感触。

    一月前接到呼延赞孤军战死的消息是何等痛心疾首,十几天前看到大破戎族的战报又是何等震惊。这个世间哪有什么盖世名将、百胜将军,所有的战功莫不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所有的名气莫不是日积月累靠尸骨垒成。可堂下站着的少年,就是偏偏出人意料。

    并不是将门世家出生的书香子弟,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新兵,一年不到的时间,硬是凭借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战功升至曲长——马上是校尉,若不是让出功劳,也许一个中郎将也已到手。难道这世界真的有天生将种,真的有惊才绝艳的无敌帅才?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可坐在堂上的伍祐真的开始怀疑了。

    “以你功劳,原本可以有机会晋升中郎将,为何让功于仇闻天?”这是伍祐很想知道的谜题,真的是为了低调?真是为了韬光养晦?还有无别的原因?

    “父母养子二十年,战死沙场一瞬间!多出来的首级,每人一个,给丧子父母一个交代,也为了让大汉好儿郎流血流汗不流泪!”在颜子卿心中,每失去一个汉家子弟,都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如果可以,所有的官职宁可不要,若是能换回那些战死沙场的胞泽性命。

    “流血流汗不流泪!?”伍祐沉吟半晌,大堂短暂平静。

    “舍南舍北逢秋雨,十日相望不出门。闻自新凉罢汤熨,祗今含哺弄儿孙。国事维艰,若是可以,老夫也想解甲归田,可惜……”

    “好了,不说那些。你把那许多杂胡放入军中,又是何意?”这是伍祐第二个疑问。杂胡的害处,伍祐不相信颜子卿不明白,也不相信没人提醒过,可颜子卿偏偏就做了,还做的如此招摇,伍祐想知道原因。

    “汉儿伤亡太过惨烈,于心不忍,故而如此!”颜子卿也是无法。若是兵卒充足,谁愿如此?若是伤亡没这么惨烈,谁愿如此。

    “可杂胡也是人,他们也有……”伍祐说到这,说不下去了。想起前次颜子卿和方鸣石的谈话,再说下去毫无意义,幸亏方鸣石今日不在,否则,又是一场争执。

    “前阵子伤亡太惨,我没有新军给你补充;今年《杀胡令》的良家子,我另有他用。我给你两个选择,”伍祐说出了今日找颜子卿的主要目的。

    “升任校尉后,可独自领军。一是给你补满一千汉儿,划归一名中郎将麾下,今冬赶紧训练,明年开春随大军征战”,颜子卿在战场上的表现,两场会战就能看出,伍祐很想留下这个箭头。

    “二是册封你为护军校尉,我只给你一千兵额,你可保留三千人,多出的两千按照杂役补给,但作战要按照你有三千安排,明年春季开始独自领军,以护卫县城、袭扰戎军为主,你自己选!”护军校尉在北地边关其实就是民团团长,以护卫汉地乡邻为主,和湘军、淮军的意思差不多。

    杂役补给,就是没有军饷,只有部分粮食供给的编制。冷兵器作战,没有杂役是不可想象的,往往正规军和杂役的比例能达到一比一,甚至杂役多出正规军。杂胡入军,伍祐是不可能给出正式编制的,毕竟正规的汉制必须记录在册,录入军籍。杂胡之类的外族在朝堂诸公看来,用用可以,录入正规军,绝无可能。

    “我建议你选第一个!”伍祐很地道,没有只给出一个选择。在伍祐看来,一个真正优秀的统帅,自己会选择自己的道路。

    第二个选择其实非常苛刻。拿着一千人的军饷,按照三千人来安排任务,一般的军将,若不是脑子坏了,不会这么选。

    可偏偏颜子卿的脑子没坏,也这么选了。

    背上的阵图是一个不能透露的秘密,若是长时间和别人配合作战,迟早会让人感觉出端倪。与其将来解释不清楚,还不如留下一些神秘。再说,能够独自领军作战,合理调配作战计划、选择作战目标,绝对好过硬碰硬的两军对拼。

    不说其他,光是阵图对马匹速度的加成,就让颜子卿有了自由选择敌人的权利。打的过打,打不过跑,还有什么好犹豫?

    “为什么这么选!?”这是伍祐今天第三问。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很标准的颜氏回答,竟让伍祐久久不能开口。……

    从帅府出来后,颜子卿的曲长军甲已经换成了校尉甲胄,一袭绯红的披风,耀眼夺目。

    “福伯,战死颜家子弟的骨灰尽快送回云州,请母亲厚加抚恤;把我这边的近况也告知母亲,请她不要担心”颜子卿躺在烟雾缭绕的大桶里,四周水汽弥漫,在寒冷的冬天洗个热水澡,是无上享受。从元帅府出门,转一个弯竟然就是自家宅子,颜子卿没想到离得这么近。

    一年不见,大初和小初俩名侍女,身高冒了一头,越发标致。俩人原本打算伺候沐浴,被颜子卿拒绝。颜子卿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正人君子,但两个丫头如今才十几岁……

    “少爷放心,老奴让三斤亲自跑一趟,把少爷的喜讯告知夫人和太夫人。”颜子卿父、祖去世,可祖母还依然在世,整日里吃斋念佛,不理俗务,家中大小事宜都是颜子卿母亲打理。

    在颜福看来,颜子卿一年时间就升至校尉,乃是天大喜事,自然要告知家里。即便没有立功,哪怕只要活着就好。至于战死的颜家子弟,虽然也感痛心,但没有办法不是!

    “对了,少爷,这是晋王的请柬,邀请您今晚语鹂楼赴宴。”颜福拿出一张烫金请帖,上面一手飘逸狂草,看得出写字之人是个豪气之辈。

    刚一回晋阳就送来请帖,这晋王的消息确实灵通。颜子卿没有想过拒绝,仇闻天说晋王饭不好吃,张玉说此人值得结交,该相信谁?

    没什么相信不相信,屁股决定脑袋。不管仇闻天和张玉,对自己都没有恶意,只不过立场不同,仅此而已。至于说饭好不好吃,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碗饭是容易吃的!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妳妳、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

    “啪!啪!——啪”“啪!”“啪!——”

    “妙!妙!妙!香君姑娘的唱腔飘逸悠远,简直精彩绝伦,实在是妙!不愧百花榜中百花飘的花飘二字”曲苑雕栏之中,一个年方十九的俏丽女子,手扶琵琶弹完一曲《玉女摇仙佩》接受众人的恭贺。

    颜子卿也在其中。

    都说江南花楼宇出无双,北方的粗狂豪放。可当颜子卿听完语鹂楼头牌小娘香君弹奏完的琵琶曲,这个印象完全改观。堂前静坐号称香君的小娘,让颜子卿不光感受到北方的豪爽侠气,更有南方的俏丽生辉,没有重金属、没有各类乐曲伴奏,琵琶清唱竟能到如此地步,不得不说某一项曲艺一旦达到炉火纯青地步,确实让人惊叹。

    “晋王殿下说得对,我等有幸在这北方苦寒之地听到花飘的一曲绝唱,确实值得庆贺,诸位,我等再共敬此曲一杯?”

    “请!——”

    大堂正中,一名朗如玉山,清如秋水,气势逼人的青年男子端坐正中,乍一看与当今元祐帝有七分相似,正是当今晋王李文通。左手颜子卿,右手是另一名清秀少年,和伍云昭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稚嫩稍许,可惜高大的身体和浑身撑满衣服的腱子肉破坏了和谐,稍显粗犷,此人正是伍云昭嫡亲弟弟,年仅十八的伍云易。

    要说这伍云易在这晋阳城也算是一个名人。十六岁开始随父兄上阵,斗将无数,从无败绩。据说两臂有千斤之力,善使一对重200斤短棒混金镗,除伍云昭外,打遍晋阳无敌手。最恶心的,伍云易是个“比斗狂”,没有戎人的时候,找汉将挑战,近乎整个晋阳武将都被其“挑战过”,个个提起其名都头疼不已,连伍祐也头疼不已。

    “李公子抬举奴家了,”花飘香君掩嘴一笑,随即坐正身子,面容端庄,眼神略显惆怅,“全耐文轩公子传世佳作,奴家唱功难以唱出其韵味万一,贻笑大方了”。

    “谢文轩?”说话之人就是香君嘴里的李公子,曹国公府嫡二子,李显德李二郎,“他这辈子是没戏了,受那谢玄牵连,想要中进士,呵呵!——”说完,不屑的撇撇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啊,这谢琰谢文轩真还是个才子,说起来着实可惜了”为之叹气的是英国公府嫡儿公子,张维德张二郎。张二郎和李二郎不是公府长子,继承不了家业,只能从军立功,军职远在颜子卿和伍云易之下,所有屈坐颜子卿等下风。除此外,还有十余个公侯伯子将门之后,或嫡或庶,依照身份、军职依次而坐,坐在这语鹂楼最豪华的大堂之上。

    “可惜,我看未必!他爹造了那么大的孽,现在还好吃好喝的活着,我看是庆幸差不多”说话之人坐在下首,声音稍显刻薄,不过引来众多声援。由此可见谢玄的变法触动多少利益,多不得豪门氏族之心。

    “是啊,就是那谢安石,我家要多交三万亩地的税银,现在……”说到一半,想到晋王还在上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和周围小声议论。李文通只当没听见,低头喝酒。

    这样的议论,花飘香君哪敢插嘴,只能低头不语,抚摸琵琶。

    “香君姑娘,你身侧可就坐着一名不亚于谢文轩之人,若是你——”晋王李文通话还没说完,就被截断,敢截断他说话之人,席中只有一个:

    “若是你陪他睡一觉,他定能给你一首更好的!”伍云易话一出口,顿时引来众人哄堂大笑。场内全是武夫,李文通话被打断也无丝毫不悦,仰着脖子,笑得最大声。

    颜子卿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玉杯子,喝一口茶掩饰尴尬,不说话躺着也能中枪。众人盯着颜子卿的右手,目标是那个玉杯,晋王请还自带茶杯餐具的,众人这辈子都是第一个见到。这时候可没唾沫传染,卫不卫生说法,众人眼中,此事也就奢华无度的南方土豪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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