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结束第二日,所有的成绩单就贴在了县衙门前的照壁前。

    榜首位置赫然写着:颜子卿八百八十分案首!

    其下,陆续还有第一等:林晓泉七百九十分一等第一名

    ……

    一等还有十九名;二等三十名;三等五十名……其余都算不入等,因为只有前三等一百名有资格去参加九月杭州府的府试。

    接下来自然是谢师宴。

    千年发展,科举已经到了最鼎盛阶段,科举产生的座主、门生关系已经极度发达。科举残酷激烈。在考生中式与否有很大偶然性背景下,被录考生对录他考官感恩戴德。故尊其为“座主”,而自称“门生”。座师、门生由此诞生。科举放榜后,门生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向座主投“门生刺”,并“拜谒”和“贽见”座主,确认座主、门生关系。一般考生只尊主考官和直接录取他的同考官为座主。主考和同考座主在称谓上又有所区别,主考官,谓之“座师”。同考官,谓之“房师”。

    座师与门人关系,只不过是因一场考试改变。一方是考官,一方是考生。考官是奉皇帝命令,照另外时空说法是受政府安排;考生遵循制度应考,考中是水平,被录取是应享受权利。原本是公事公办,本无所谓施恩受恩,可是,不知始自何人何时,居然形成如此浓重私交意识:你录取我,你是我恩师;我录取你,你是我门人。原本里所应当的事,考中上榜后却要感恩戴德。在一千多年时间里,最初座主、门生保持着“以义相结”的正常关系;后来“以利相结”的座主、门生骤然增多;如今座主门生关系已成为党争和政治败坏的重要因素。

    为什么?因为此种师生关系是考生这辈子最重要人脉基础,更是庞大士林盘根错节的根系之中最牢固一环。中国人所谓的尊师重教,所尊者并非授业之师,而是官场之师!而对“老师”来说,“我取个少年门生,他后路悠远,官也多做几年,房师也靠得着他。离开官场后,还能保留部分影响力,那就要看门生旧部了。”

    终于,这世界最牢固的一种关系结结成了。兄弟可能反目、父子可能成仇,师生不会。因为是利益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生命共同体。

    如今的张袁野就在内堂之中苦等。因为此刻候在大堂此科中试者,少了一个。

    九十九名考生端坐大堂。五张大桌,每桌二十名,唯独第一桌张袁野身边第一的位子空在那里,很显眼。来前,弟子们都带来各种束脩:芹菜(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苦心教育)、红豆(红运高照)、红枣(早早高中)、桂圆(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弟子心意),家中富裕者精致些,家中贫困者简陋些,堆满了半个小屋。

    张袁野当然不看重这些,他和靠束脩过活的乡村穷秀才不同。这些前来拜师的门生,以后就是自己人脉。若自己不能再进一步,担任府试主考,下半辈子甚至就只能仰仗这些曾拜过师的学生。因此,对堂下弟子们,自然是能多和蔼多和蔼,能多亲热多亲热。对于那些品学兼优、家中贫困者,张袁野甚至还要拿出银两以资鼓励,助其进学,期其飞黄腾达。

    但心中依然有遗憾:最最希望能来的那个没来!

    “哎!不用等了开席吧!”终究是没等来,张袁野没法再等下去。九十多双眼睛看着,再等就有失体面。张袁野内心深处也感到后悔:若是当天没有答应礼部来人的烂事,今日颜子卿会不会来?

    此刻的颜子卿家中也有人,是颜母老家绍兴府来人,一名远房表舅。

    “你这表舅可是长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你和他打交道,多长个心眼”这是颜母介绍完,走前暗自留给颜子卿的话。

    “不知表舅来此,何事?”颜子卿看着面前的表舅,姓沈名维进,有点意外:这世间能有如此气质不凡的人?面前的中年男子,仙风道骨、一脸正气、雍容闲雅、清新俊逸,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也是颜子卿到这个世界后,见过最带有“浩然正气”的人。

    “呵,颜侯能否先把房中灯全熄了,学生给颜侯看样东西。”表舅把身态摆的很低,一点没摆长辈架子,因有秀才功名,故而学生自居,又让颜子卿心生好感。

    待小厮们熄灭灯火,全部离去,只有微微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内显得一片漆黑。

    “颜侯请看!”沈维进从身上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放置于颜子卿面前,随后缓缓打开,边开边透过月光着颜子卿表情和反应。

    “嘎吱——”随着盒子的掀开,一个鸡蛋大小、通体晶莹、散发蓬勃绿光的巨大圆形珠子出现在颜子卿眼中。

    “啪!”还没等表舅沈维进多说出一句话,颜子卿右手一按,盒子瞬间合拢。颜子卿在盒子刚打开的瞬间就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但同样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含义:刚才颜子卿瞳孔缩拢的瞬间,已经投过淡淡荧光和月光落进沈维进的眼里。

    “有戏!”沈维进心中狂喜,知道此事九成九该是成了。从颜子卿眼中,沈维进看到了紧张、震惊、“惊喜”,唯独没有贪婪,按沈维进预料,事情是朝最好方向发展的。

    他那里知道,颜子卿紧是紧张了,震惊了,喜是半点没有。不管是谁,带着一颗移动的小型***到你面前,你也喜不起来。这荧光大珠子是什么东西?放射源。放射的能量和亮度是成正比的,面前这个刚打开盒子就照亮半个屋子,跟个月亮差不多,其放射强度……

    颜子卿脑子里稍微过一遍曾经的那些著名核科学家——十个中有九个半都是疾病缠身甚至癌症去世,面前的这个亮球球,和催命符有何区别,最恐怖的是表舅还用木头盒子盛放,像宝一样抱在怀里。一刹那,颜子卿都有把表舅连人带盒子一起丢出去的打算。

    “此乃绝世珍宝‘龙神之眼’,是我一个偶然机会得到。”表舅捧着盒子,像小孩捧着棒棒糖,辗转缠绵“这么个宝贝,少说能值二十万两!绝对可当传家宝,世代传承下去的!”

    颜子卿若不是见表舅捧着盒子的一脸幸福,都认定是仇敌派来谋害自己的。就刚这么一会,颜子卿都觉得自己的脸皮发麻,浑身发烫,头发是不是已经开始掉落……错觉?

    “颜侯,看到刚才那七彩霞光没有,用眼睛盯着看,看久了是不是有种得道成仙、飘飘升天的感觉?”沈维进终于再次把盒子放进身子,这让颜子卿浑身发麻的感觉好了很多,“这么美的绝世珍宝,颜侯您就不想拥有?”

    “表舅,你到底何事?”颜子卿想快点结束谈话,让表舅带着珠子赶紧走。颜子卿言语中的急迫,落到沈维进耳中又是另一种意味。

    “颜家天下七望、传承千年,这样的至宝,能找出几件?”屋中灯盏再次点亮之后,沈维进看起来仙风道骨。

    “表舅,咱们长话短说可好?”颜子卿有点不耐烦了。这个时代的人,特别是文人,说话讲究含蓄,若是没有急事,芝麻大点的事都能说上半个月。其实按照沈维进的构思,应该是“颜子卿想要得到珍宝”,自己再“被迫提条件”的,事事稍稍有点出乎预料。

    “那我就直说了!”沈维进察觉出了颜子卿话语中的不耐烦。“我想用这个绝世珍宝,换你手里的一块地!”见颜子卿没接话,继续说道:

    “地就在杭州府桐庐县瑶琳村,哪里现在全是荒地,被鬼神侵袭,所以……”这么一说,颜子卿顿时想起自己手里几万亩地中的一块。颜康曾给自己汇报过那块地情况。

    按说杭州这样的地脚,不该出现荒地。但那块地据说闹鬼,最后被抛荒至今。几百年来,瑶琳村一万多亩地全是隶属颜家。几十年前开始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鼻孔流血、头发脱落、极度疲劳、恶心想吐,随后逐年严重;接下来,婴儿大量死去,老人换上各种不治之症;年轻人身体日益衰弱……几十年下来,如今留在存中的住户不到十户,全都是无法行动的老人、病残,就剩一口气,等死而已。

    颜子卿曾问过颜康几十年来有何异常,可惜没有任何有用线索。瑶琳村除因水源枯竭,曾在几十年前更换了所在的水井位置外,没有任何其他情况发生。

    水源——辐射——龙神之眼?一道闪电划过颜子卿脑海。

    “表舅,我想问问,你这龙神之眼,该不是从瑶琳村得来的吧?”颜子卿一句话,吓得沈维进魂飞魄散。但在烛光映照下,沈维进的面色却没半分改变。

    “哦,颜侯此言何意?”沈维进看起来一脸不解,仿佛一个不想干人问一个不想干问题。稍觉突然,随后自然答道:“前几日从一名不识货的半大小子手里买来,花了二十两,因是白天,被他当做普通玉石卖我了,颜侯问这是?——”表情之懵懂、双眼之诚恳,颜子卿信了。

    颜子卿观察着沈维进,双眼有神、呼吸平稳、四肢不僵硬,态度很随意,不像说假话。

    他却不知,沈维进心里已经响起疯狂咆哮声:他怎么知道,这事如此隐秘,如今知道的就我一人!他怎么知道的?此事决不能承认,承认就走不出这个门……

    沈维进不傻。为何拿着“夜明珠”找上颜子卿?“夜明珠”这样的宝贝,若想卖出去,买者必须具有几个条件:一是出得起价;二是有收藏欲望;三是信誉要好;四是要知根知底。沈维进和颜沈氏有那么点姻亲关系,颜子卿信誉良好(听说连车麻子都放了),具有沈维进眼中的所有条件,所以才会找上门来。这颗珠子,若是拿到萧家、宋家、甚至白家、韩家去,也许第二天自己尸体就沉到河底去了。可惜,沈维进算错了一点:颜子卿本人。

    “表舅真不知道?”颜子卿若不是知道辐射和瑶琳村村民的联系,也许就不会再多问。沈维进的所有言行都表明其并不知情,因为他摇头茫然的样子,实在太真。

    “那就麻烦了?”想着自己的地盘上有个特大辐射矿,颜子卿坐卧不安。幸亏村子基本已经无人,是个鬼村,否则会出大问题。“表舅,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颜子卿打算赶紧找颜康问问,最好马上把活着的人全部迁出去,那个村落以后不能再住人。

    “这就结束了?”沈维进一脸不信,转折太大,虎头蛇尾。刚刚一句话已经说到根子上,却结束话题,难道是陷阱?可有必要么?

    “那个!换你地的事?”沈维进支支吾吾,舍不得走!

    “哦,表舅为何非要那块地?”颜子卿醒过神来,“表舅难道不知道,那块地闹鬼?”

    沈维进说完,就突然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贪,就是太贪。刚才颜子卿明明已经转开话题,自己还提他作甚?人,往往就是被那么一丝欲望蒙蔽双眼,做出利欲熏心的事来。即便如此,沈维进依旧没有半点慌神。

    “那处荒地,留在那着实可惜。若是按上田买卖,也能值几十万两,学生生平不信鬼神,所以想用这个‘珍宝’换取荒地,看看能否请人耕种。若是成功,那就能为子孙后代,留下一块传承之地。”沈维进说起子孙来,忍不住叹口气,别说颜子卿,连他自己都信了。边说,边端起旁边桌上茶杯,慢慢啜口茶。

    “表舅!咱们谈谈,以后怎么开发那块地和地下宝贝的事吧!一九开还是三七开?”

    “砰——铛!”茶杯掉落地上,摔得满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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