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微风吹过水池,带来水面辨有的一丝凉润气息,在长长的走廊里,两名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淡淡的橘红色灯光洒满一路。

    后面是楚王妃裴敏秋,拎着一只精巧的小食盒,身着一袭细麻白裙,又罩一件短孺,肩上披着长长的红帛,步履摇曳,仪态轻盈。

    裴敏秋秀眉微蹙,今天晚饭她的夫君几乎没有动筷子,她还以为是在晋阳宫吃过了,可问他的亲兵,才知他并没有在晋阳宫用餐,亲兵说他有些心事重重,这让裴敏秋心中有些惊讶,发生了什么回事?

    走到内书房前,裴敏秋敲了敲门,“夫君,是我!”

    “进来!”房间里传来杨元庆的声音。

    裴敏秋推门进去,只见房间里光线昏暗,居然没有点灯,窗户开着,一轮月光撒进房间,给房间里抹上一层银白之色,她的夫君就靠在一张带后背的软榻上,隐隐可以看见软榻上方露出他的金冠。

    裴敏秋笑着摇摇头,这般诗情画意么?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点亮了灯,柔和的灯光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见房间颇有几只蚊子,连忙上前放下纱窗,回头笑道:“是会意吟诗,还是舍身喂蚊?”

    杨元庆拍了两只蚊子,苦笑一声道:“是我送饭来吗?”

    “你说呢!”

    裴敏秋娇嗔地反问丈夫一句,打开食盒,将几盘小菜和一碗米饭放在他面前,又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瓶蒲桃酒和一只杯子。

    “快趁然吃吧!”

    杨元庆着实有些饿了,他拾起筷子,端起饭碗吃了起来,忽然,他停住筷子问道:“现在斗米多少钱?”

    “大概四十钱吧!麦子便宜一点,我听说是三十五钱。”

    “这个价格也不便宜啊!”

    杨元庆眉头一皱,他记得中原大战之前是二十五钱一斗,几个月时间,居然涨了十五钱。

    正如现在猪肉价格是衡量物价的重要指标,在隋唐乃至很长一段时间,粮价高低则是物价的直接标准,民以食为矢,没有饭吃就要造反,因此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把粮价看得比天还重。

    杨元庆沉吟一下又问妻子:“你觉得今年真是灾年吗?”

    他知道妻子并不是在深宅大院里养尊处优,她也经常和下人交流,很了解外界的情况。

    裴敏秋这才明白丈夫为什各晚饭没有胃口,原来是担心灾年,她也坐下来,拎起小酒瓶给丈夫倒了一杯酒,柔声劝他道:“灾年不是很正常吗?哪有年年丰收的道理,粮食歉收,日子就过紧一点,粮食丰收,大家就宽裕c点,千百年来,不都这样过来吗?夫君何必这么担忧。”

    “可是今年非同寻常,大隋有河北和中原两大负担,还有青州可能爆发饥民潮,搞不好又要造反。”

    “其实但凡民众有一点能活下去,没有人会想造反,关键是官府要赈灾得力,别像隋末一样,明明官仓有粮食,就不肯放粮,逼得人不得不造反,祖父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一句话倒提醒了杨元庆,有时间他倒要去拜访一下裴矩,听听他的意见。

    想到这,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裴敏秋道:“明天一早,我要去城外视察农田抗旱,我准备带宁儿一同去视察。”

    ……

    太原城南,过了一片村庄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按照隋朝的均田制,除了普通农民外,隋朝的官员也有永业田和职分田,按照官阶高低,共分为九等十八级。

    最高是亲王,只有杨元庆一人,他的永业田是一万亩,不过杨元庆在从前还有两座田庄,一座在偃师县,另一座在南方江宁县,不过这两座田庄并不包括在新的永业田内。

    旧田和新田怎么区分,这一直是朝廷内激烈讨论之事,绝大部分官员都认为分新田不能考虑旧田。

    这也是现实,杨元庆是因为他的特殊地位,使控制偃师县的王世充和控制江宁县的李密不敢动他的田庄。

    而别的官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随着隋末战乱,大部分官员的旧田都已荒芜,或者换了主人,杨元庆最终同意了绝大部分官员的意见,分配新的永业田时,不考虑旧田。

    尽管官员永业田制度在去年已经推出,各级官员可以去户部领取自己的永业田,但事实上,绝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动静,这倒不是他们半高自律。

    而是他们知道太原为都城不会太久,官员们都想在新都确定后,再领取都城附近的永业田,以留给子孙。

    而且如果没有领永业田,每月还会有一笔禄米进帐,如果领了永业田,禄米就要减半,如果再领了职分田,那禄米就全无,现在就算领了田,也很难找佃户,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隋朝官员对领取永业田和职分田都不是很热情,在太原南部的一望无际土地中,几乎都是农户自己的土地,平均一户五十亩左右。

    此时,太原地区和河东、乃至整个中原一样,都遭遇了大业六年以来最严重的旱灾。

    在河东有一句谚语,叫‘小年来’灾年至,腊月家当齐上市,。

    意思就是说,如果夏收遇到小年,那么秋收很可能就是灾年,现在确实遇到了这种情况,旱情已经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来只下了两场小雨。

    河流见底,土地干涸,一片片稻子长得低矮瘦小,有气无力,在田间地头,到处都有忙碌浇水的农民,还不时看见官员的身影,和农民一起担水浇地。

    这时,一支由数百骑兵组成的队伍缓缓停在不远的官道上,为首官员正是楚王杨元庆,他翻身下马,另一名亲兵将杨元庆的嫡长子杨宁从马上抱下来。

    杨宁今年只有七岁,师从李纲,读书已经有两年多,知书达理,举止有礼,颇有一点少年老成之感。

    他话不多,而且知道父亲带他出来不是游玩,而是是视察民情,所以他完全没有一般孩子到野外那种淘气调皮,而是跟在父亲身后,紧紧抿着嘴唇,表情十分严肃。

    杨元庆瞥了儿子一眼,见他穿着细麻白袍,腰束革带,头戴平巾,打扮得很扑素,和一般小户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表情却严肃紧张,完全没有七岁孩子的嬉笑调皮,偶然看见一只白骜从空中飞过,他乌溜溜的眼睛也会盯着白骜,眼中露出少年孩童的心性。

    杨元庆心中涌起一丝怜爱,有的时候,他宁可自己的儿子也和其他孩子一样,抓抓蚂蚱,上树掏掏鸟窝,能够享受少年孩童的快乐。

    可是他毕竟是楚王嫡长子,他肩上有太多的负担,杨元庆暗暗叹了口气,把乎伸给他。

    杨宁牵住父亲宽大而温暖的手掌,心中依恋之情油然而生。

    “爹爹,我会骑马了,不是爹爹送我的小马,而是秦伯伯送我的一匹大马,比爹爹的马稍小一点。”

    杨元庆摸摸儿子的稚嫩的小脑瓜,笑道:“知道爹爹为什么不坐马车出来吗?”

    “知道,师父说现在朝廷有规矩,年长者才能坐马车,爹娶要以身作则,所以公务时要骑马。”

    杨元庆心中欣慰,呵呵笑道:“说得很好,创业艰难,须更加节俭,你师父教过你吗?”

    “师父昨天还告诫孩儿,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这是荀子之言,要孩儿谨记,师父很赞赏爹爹号召节俭之举,他说这是强国之本。”

    父子二人:边说,一边来到田埂前,在这里帮农的几名年轻官员早看见了杨元庆,纷纷上并躬身施礼,“参见殿下!”

    “大家辛苦了,你们是哪个部寺?”杨元庆笑问道。

    这是紫微阁做出的决议,凡四品以下,不满四十岁的官员都必须去田间地头协助农民抗旱,其余官员则视情况抽出时间助农。

    几名年轻官员连忙答道:“我们是大理寺属官。”

    杨元庆点点头,他走到水桶前,见水桶里有大半桶水,水颇为清冽,但附近的一条灌溉渠已经见底了,只剩一点浑浊的泥浆,显然桶里的水不是从灌溉渠中得来。

    “这水是从哪里打来?”杨元庆指着水桶问道。

    “回禀殿下,我们协助农民打了一眼井,就在前面地头,现在是用井水灌溉。”

    一名年轻官员上前做示范,舀起一瓢水,慢慢浇在水稻根上,“只能这样了,一株水稻浇一点水,虽然人很累,但至少还能救保住粮食。

    杨元庆站起身向四周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到处是在浇水的农民,不过稻子都长得非常瘦小,他眉头微微一皱,“这样下来,到秋收时,一亩地能有多少收成?”

    一名老农上前答道:“殿下,在大业六年时的旱灾和现在也差不多,但当对抗旱不力,到最后减产八成,大部分稻子长的都是空壳,今年大家抗旱有力,虽然歉收已成定局,但至少能保住五成的收获。”

    才五成收获,这还是在太原,若是其他地方还要更低,更不用说羹建德控制的弃州了。

    杨元庆现在终于理解杜如晦为什么那样忧心忡忡,害怕青州七郡灾民涌入河北和中原,青州大灾加战乱,灾民潮爆发已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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