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继续下着,看情形,越下越大,坐在客栈里,也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刀子的风,吹在脸上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一些路过客栈的路人,再也耐不住这酷寒天气,索性躲进来,要上一壶温酒,暖一暖身子。

    虽不在正午,这客栈前面的酒肆生意兴隆起来。

    不断的有人要着酒菜肉食,不仅是厨子忙,前面伺候着的伙计更忙碌。

    他们一个个穿梭于桌与桌之间,将手里温热的酒菜送到客人桌上。

    这期间,又陆续有几位客人从外面走进来,随着他们推门而入,带进一阵阵寒气,邻近门口的人,情不自禁的打个寒战。

    “真冷哪!”有人搓着手叹的说,就是伙计路过门口时,也加快了脚步。

    “再给火盆里加些炭木吧。”掌柜的头也不抬的说,手里拿着账本,正在认真书写着,别说是刚进来的人,就是他,手也有些僵住了。

    “是,掌柜!”正擦抹着桌面的伙计顿时应了声,去给客栈内的火盆又添了些木炭,本就不冷的客栈内,顿时越发温暖起来。

    刚刚进来的几人手脚也渐渐暖和起来,向着添着木炭的伙计投去感激的目光。

    “啧,难怪这里买卖兴隆,不说这里菜肴实在,这里的人也厚道。”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禁低声说着。

    “那是,常打此路过的,谁不知道这家掌柜厚道?这里的饭食,哪一样不是比别家给的实在?更不用说这酒了,别家兑水简直兑的能淡死个人,可这里的酒,至少还有个酒味不是?”

    “正是这个道理!温酒取暖,还别有一番滋味呢!天寒地冻,不能找个地方取取暖,你我兄弟怕是要冻出一场病来。”

    “可不是,这雪说下就下起来了,一连下了几日没个头,也不知道这大雪一封路,还能有多少商队过来?”对方点头应和,不过,话题却转到商队上去。

    这普通百姓关注不过是平日买些布吃些盐巴的花销,商队往来的少,这些东西自是要稀罕起来。

    “快新年了,这段时日怕是没几支商队过来了,不过这里是金陵城,几家没积蓄?商队赶来的慢了,也断不会影响了生计。”

    “你说的有理……”这桌客人又谈起了别的事。

    邻近的一桌本是闷头喝着酒,几个人无一人说话。

    其中一人脸色微沉,眉眼之间带着淡淡倦色。

    可这时,被之前一桌的气氛所感染,酒过三巡之后,也开始说起话来,这一桌坐着的,都是些壮实汉子,说起话来,难免声音便大了几分。

    其中一人的口音是北方人,又有了几分醉,谈到感慨之处,声音之大,几乎整个客栈里的人都能听到。

    最开始不过是说些活计上的事情,可说着说着,说到了自己身世,一张面孔,顿时狰狞起来。

    “……这世道,还真是让人恨哪!”说这话时,这北方汉子脸色通红,一口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那些胡人,该死的胡人,真是禽兽不如!”

    说到激动处,甚至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响,吓的邻桌的人,都是一怔,齐刷刷的看过来。

    “兄弟,兄弟,莫激动,莫激动,这不是如今缓过来了么?何必再想那些糟心的事?”汉子身旁的人忙劝说的说着。

    “唉!几位兄弟,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一家子,就我一人在外免死,我的爹娘,我的媳妇,我一岁不到的娃,都是死在了胡人的手里,你们让我如何不去想啊!”说到这里,七尺高的汉子,既当众哭了起来。

    虽是酒后发泄,但凡闻此言者都沉默下,过来想要劝他声音小点的伙计,叹口气别过脸去。

    就是他身边的几人,也都不说话了,每一张面孔,在这时候不忍起来。

    没经过这场浩劫,谁又能体会到这种痛苦呢?

    糟心的事,平日里也没少听过,有类似经过的人也不少,就算不曾亲身经历,大多数人还是会闻之叹息。

    “……我那娃,还刚会叫爹……小小的模样,嫩嫩的小手,一见我,就还只会笑……就这么、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啊!”汉子说到这里,单手捂着脸,又呜呜呜的哭起来。

    平日里不能言说的痛苦,不能轻落的眼泪,在此时发泄出来。

    “兄弟,事情过去了,莫要再去多想了,想想以后的事……兄弟你能逃到南方来,已是捡了条命不是,你爹娘妻儿地下有知,也愿你能过的好些,再说,你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就更要保重身体,以后娶妻生子,留下香火……”见此,一起来的人劝的说着,让这汉子住了声,扶到后面房间去歇息。

    直到这时候,客栈内的人,方松了口气,却也开始说起北方的战事来。

    本来,老百姓哪个不是想平平安安过个日子?

    真摊上这等事,的确是让人难过。

    相比之下,他们这些有个安稳日子,算是很幸运了。

    谁都怕个万一,万一北方战事牵连到这里……摇摇头,凡有这想的人,暗暗否定着这事。

    南北皆乱了,这天下人还能有个活路?

    三个道人那一桌,虽不怎么说话,却不闲着,几道小菜,已被他们吃下了肚。

    此时他们正在喝酒取暖,这时,客栈内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这大雪封路的时候,不少人在客栈内住下了,此时又不到傍晚,自是在前面说话解闷。

    中年道人,一直表情平淡的喝着酒,可两个年轻道人,听了这些议论,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师父,您听,这里的人正在议论北方战事……”

    “嘴长在别人身上,莫非你还能不让他们说了?”

    “可是……”

    “要听,就闷头听着,不必多言。”

    “是,师父。”被师父第二次这样淡淡一说,两个年轻道人顿时不敢多说,三个道人耳力不错,哪怕是离的远些的客人说话,他们也能听个真切。

    此时就听之前醉汉所在的一桌,又开始说起事情来,正说的南方海贸之事。

    因海贸这是新兴起来的买卖行当,引得不少人侧耳听着。

    “……南方太平,万事兴隆,可说起这赚钱的买卖来,还是海上的买卖好做!不说别的,只卖些货,从东面到南面去,再从南面再倒到东面,来回一折腾,就是赚个盆满袋满,多少人发了财!”

    “要是自己有大船,更是有赚,走海路本就较陆上的行的快,一路上的花销少了,省了人的嚼头不说,每日的骡马草料就是能省下来。”

    “是啊,听闻这做海上贸易的人,可是赚了不少钱,虽说有着海关收些税银,海关还派了舰队在海上巡逻,遇到水匪,向海关求救,还是有用,所以说这税银啊,不是白白扔掉的!”

    “尤其这冬日,一遇到这雪天,雪下的稍微大些,路就不好走,外面的商队更赶不及送货过来,可是走海路,却不会有这问题,哪怕是现在深冬,海上可照样是行船,在船上又不必走路跋涉,只需备好了淡水,一路采买着吃食都能按时送了货物!”

    “只是,粮食似乎有些紧张,连这海路买卖一起算上,送过来的粮食,还是有数的。”这时,又有人叹的说着:“城里米价,涨了三成多了。”

    “是啊,粮价高了些,是应了物以稀为贵这说。”

    听到他们说到粮食,三个道人脸色凝重起来。

    中年道人听了,不禁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楚王连年动兵,已缺粮了,可惜,不然来年就能继续用兵了,现在看来,来年不可能了……”

    这样想着,面前酒菜虽不错,却有些食之无味了。

    又过了一会,外面雪稍小了些,风也有些停了,有些急着赶路的,看天色还早,便结了账直接走了。

    有些人走的远路,一时又不着急,索性在客栈里住了下来,天暖些再走。

    三个道人是急着赶路,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三人走出了客栈,抬头看看渐小的风雪,中年道人说着:“这雪小了些。”

    看向跟出来的二个弟子:“走吧。”

    三人上了马车,顺着客栈前的官道,向着金陵城前去。

    “大人,这三个道士可需跟上去探查一番?”刚出来一会,掌柜和伙计出来了。

    话说,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宽厚老板,这家以酒水和菜肴相对实在而很受商队亲睐的客栈,就是十三司的附庸店铺。

    金陵城四通八达商路上,有着一间,就能掌握许多信息了。

    当然,十三司编制,每个县看重要性,设一个总旗或者小旗,总旗掌30人,小旗掌10人普通情报人员,称“番子”,外围连正式编制也没有的人员称“小役”。

    这家店里掌柜是“番子”,别的伙计大部分都是“小役”。

    不过想不到这样厚道价格,来的客人多了,使赚的钱很多,也就成了这里“小役”的收入来源。

    “这些人看来是参与会,去了城内,自会有人去注意,用不着我们操心,只要记录下来,汇报上去就可!”

    “是!”几个伙计听了,应声转身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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