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围着摆放在客厅的餐桌坐下,除了最简单的语言交流,整个就餐过程显得比较沉闷。

    赵雅琴在率先匆匆吃完后便站了起来,面带严肃地望过一眼:“国斌,你吃完之后来书房一趟。有件事要和你谈一下!”

    “这么晚了,还谈?”陈国斌微微皱眉,“工作每天都有,保持好的精神,才有长久的效率。还是早点睡吧,明天再谈了。”

    赵雅琴非常坚决:“谈完再睡!”

    “那随你。”陈国斌淡淡强调道:“但关于省道升级的事,再谈也没意义,香阴比坪江更需要这条路。这个结果你是知道的。”

    “到时再说吧。你先吃饭,不用急。”不置可否说完,赵雅琴径直朝楼梯方向快步走去。

    而等她上楼后,梅姨和向晓兰顿时舒了一口气,轻松不少。

    陈国斌暗笑一声,摆手热情招呼道:“梅姨,小向,我们继续吃,不用急的。”他接着又拿起放在凳子角落的遥控器,恢复正常音量,此时电视台仍在播放83版的射雕,正好是郭靖与黄蓉初次见面的温馨片段,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丽瞬间。

    他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淡淡的忧伤,马上压了下去。

    吃完之后,陈国斌又抢着去帮收拾碗筷,最后在厨房还想争着洗碗时,终于被梅姨给强行赶了出来。

    这倒不是他争不过,而是梅姨“耍赖”采取了贴身挤人战术,他不得不放弃。

    事实上,作为赵雅琴的远房亲戚、两年前在她与陈国斌结婚时便来做了保姆、已快四十岁的梅姨虽然早跨入妇女行列,风韵却仍然十足。在某种意义上,这甚至可算是女人最具魅力的年龄,特别对陈国斌接近四十岁的心理年龄来说,更是如此。

    不过梅姨只是习惯性地把陈国斌当成过去那个惹人喜欢的乖孩子,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过,自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觉悟。

    陈国斌来到二楼书房时,赵雅琴早就沉浸在了工作之中。

    这次他没有多等,直接搬过一张椅子坐在了旁边,而赵雅琴在被弄出的声音打断后,则默契地把椅子调过一个方向,和陈国斌面对面坐着。

    俩人的目光碰了一下,感觉怪怪的,随后便不再刻意碰触。

    沉吟片刻后,赵雅琴直入主题:“从七号国道到坪江县城这五十公里省道的情况,相信你的体会已经很深刻了。这条公路大大限制了我县经济的发展,严重影响到一百万人口的脱贫致富计划。虽然结果已经确定,但我还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是如何全盘考虑的?我需要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陈国斌没有多考虑,不卑不亢地道:“这次我市六十公里二级路的升级指标是省里和市里共同确定的,僧多粥少,市交通局只是作为一个研究机构,按照最优化原则提出了优先在香阴升级的建议。决定权在上面!”

    赵雅琴的声调猛然提高几分:“香阴地处平原,交通条件本来就好,对这条路的需求远没有坪江迫切,并且它的人口也比坪江要少三十万。你们的最优化原则凭什么?”

    陈国斌淡淡强调道:“我只是计划监督科的一名副科长而已。”

    赵雅琴针锋相对:“但你直接负责规划,是研究小组的第一线成员,最有发言权。”

    望着她脸上的忿忿不平,陈国斌深呼吸了一口:“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简单说一下我个人的看法。

    第一,香阴的区位优势比坪江要好得多。它紧邻省会星城,是我市最易与省城接轨的桥头堡,并且它的经济基础也相当好,强上加强,最容易发展,效率最大。

    第二,这次在香阴计划的五十五公里二级路,东北连接七号国道,东南连接星城,是一条两端相通的路线,这比坪江的一端相通要好得多。

    第三,这条线路除了香阴县,还囊括了密罗市,两个县市的人口加起来,与坪江基本相当。事实上,这两个县市的总面积比坪江要小得多,人口密度则要大得多。在规划线路时,人口密度是一个更加重要的权重指标,人口密度越大,线路的效率自然越大,并能惠及到更多的人口。而在坪江,这条路根本惠及不了一百万人,只能惠及到几个镇,最多十几万人。

    第四,香阴的这条线路是平原型,比丘陵线路的成本要低一些,而建设周期则要快出不少。现在资金紧张,能省一点算一点,工期则越快越好。”

    一口气说完,陈国斌顿了下又道:“我想,通过以上四点,应该可以说明问题了吧?要想富,先修路,说起来容易,但资金与时间却恰恰是最大的瓶颈。在这种复杂情况下,就只能集中资金,先投向最具增殖效益的地区,并在其它地区暂时忍耐。只有如此,等这些更有增殖效益的地区创造出相对更多的财政收入时,才能在全局上拥有更多可供支配的建设资金。发展经济不可能采取平均主义。也没有任何领域可以采取平均主义!”

    听完,赵雅琴一时哑然了,素善辩驳的她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反驳点。她有些古怪地盯着这个表现越发让人吃惊的名义老公,很难想象他还是原来那个整天姐姐长、姐姐短的可爱弟弟。

    不过,赵雅琴在内心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本位主义思想过于严重,太过强调本县的困难,而没有认真考虑全局。陈国斌所言,实质则大大超出了交通范畴,这种全局观正是赵雅琴所欠缺的。她尽管表面上不会承认,在心里却记了下来。

    “那坪江这五十公里三级路又该怎么办?”赵雅琴的脸上满是忧色,“整条路就没一段好走的路面,不但严重影响车速,对车辆的磨损也相当大。看到这条路,还有谁会来坪江投资?”

    “省着点,监督严点,两百万应该可以补好路面了,暂时缓解两三年。”陈国斌不置可否的淡淡说道:“等到下一批二级路指标下来,自然会重点修坪江这条路。”

    “只要两百万?”赵雅琴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

    陈国斌平静说道:“这条路公事私事我都走过不少,估算过坑洼的比率,能够粗略算出成本。这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

    赵雅琴正色强调:“县交通局报上来,说补好路面要四百万!”

    “民脂民膏,再多也不会嫌多。”陈国斌不咸不淡地道:“修路既是一门技术活,更是一门艺术活。这是你们县里的事,我无能为力,上面暂时也拨不了多少钱。现在到处都有很大的资金缺口,要想事不宜迟尽快解决问题,主要得靠县里自力更生。”

    赵雅琴不禁握紧了拳头,旋即又松开,郑重请求道:“国斌,你能给出更确切一点的估算吗?我需要有比较信服的东西。”

    “可以。”陈国斌对她不耻下问的反常行为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我办公室有这条路的资料,可供进一步计算。那我下周回来就把成本预算表带给你。”

    “谢谢你!”

    “客气什么。”陈国斌嘴角一撇,很是随意地提醒:“不过县里的局面太复杂了,还是先别让矛盾激化为好。其实这次坪江的二级路扩建计划未能获得通过,县里形势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人不和,干什么都难。”

    “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操心。”赵雅琴皱眉有些不满,“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陈国斌轻轻摇头,随即起身,“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你先去吧。”赵雅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快十一点了,她不容置疑地道:“我一小时后再睡!”

    陈国斌没有做无用的劝解工作,他知道她很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摊上这么个主,陈国斌甚感无奈,很快走回自己的卧房。自然,他和赵雅琴一直都是分房睡的,这从演戏一开始就是如此了……

    双手抱着后脑勺,陈国斌合衣躺在不算宽敞的席梦思床上,并没有盖被子,目光定定盯着天花板,久久才眨一下眼。

    盯久不动,二十瓦的白色日光灯显得有些明亮刺眼,但他却很享受这种感觉。此时窗外的阵阵春风正刮着枝叶哗啦啦作响,似在叫唤春天来了,一个让人容易产生思念之情的特殊季节。

    自三个月前的元旦那天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陈国斌的心情仍没有平静下来。

    重生了,似乎应该有着无限美好的前景,可他现在对这些却根本索然无味,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仅仅只是为了在其位、谋其事的基本做人准则。

    对前世那些重生小说里所描述的种种美景,此时想来,陈国斌只能抱以苦笑,他确定自己在不搞清一些事情之前,在心绪真正平静下来之前,是不会有多少想法的。事实上,对十五年的漫长时间差来说,多几年少几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假如想要荣华富贵的话。他现在只想先把心情尽量平静下来,以迎接一个月后的那个特殊日子,看看到底会出现什么不可想象的情况。

    荒唐的异位重生,该如何去面对前世的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前世的她?每每想到这里,陈国斌便会陷入深深的迷惘之中,尽管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此外,还有一个让陈国斌甚感苦恼的问题:在征用了眼下这具身子的同时,他也一并接受了这具**的记忆,而这段记忆中有一段很难磨灭的强烈痕迹,则深深刻在了陈国斌的心中。那天在他苏醒之后,在勉强明白了眼前的新情况时,陈国斌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强烈想法便是离婚,但在见到赵雅琴那双充满了担心与惊喜之色的眼睛时,那段磨灭不掉的痕迹便迅速猛烈地充斥在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感到窒息,而无法把离婚二字说出口来。

    随后却是陈国斌的适应期,以及现实中的种种屑事,兼对前世今生的思考,等等,时间一晃而过,就这么拖了下来,一直没说离婚。

    但在醒来的第一时刻,陈国斌就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做自己,而不是做这具身子的前任。因此,在醒后的所作所为,包括思想在内,几乎所有一切都是他的本原反映。毕竟戴着一副面具长期活着,那样的人生太累了,最好的面具却是原本的自己。陈国斌坚信,世人不会对死过一回的人性情大变,抱有真正的怀疑,因为他自己就从来不相信这种事情,直到亲身经历这次重生。

    此时,陈国斌对前世并没有想出太远,那样只会增加无谓的感伤。

    他不禁又对眼下坪江的局势担忧起来,这却是最现实的挑战。经过重生以来三个月的了解及前任灵魂一些记忆的结合,陈国斌对坪江的情况有了一个初步认识。而如果不是因为赵雅琴一个月前从省计委的副处长调来这里担任代县长,他绝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但现在……

    陈国斌的思绪嘎然而止,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朝床头柜上的淡黄色小闹铃望去,却已快半夜十二点了。

    迅速翻身而起,陈国斌下床走出了卧房,径直往斜对面房门虚掩的书房走去。

    屋内,赵雅琴正一只手抓着钢笔,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盯着桌上一份坪江县域图作沉思状,背影似显疲惫。

    “该睡觉了。”陈国斌很快走到她的身边,伸手一把拿掉了地图,语气不容置疑:“自己说过的,就要做到!”

    赵雅琴回头气恼不已:“你干什么?不知道我工作的时候最不喜欢被打扰?”

    陈国斌没有多说,直接又拿掉了她手上的钢笔,然后不由分说把她的人拉了起来,硬生生拽着往门外走去。

    “放开我!”赵雅琴用力挣扎着,并怒目相向:“陈国斌,你疯了!”

    陈国斌接着却采取了更加激进的动作,直接抱起胡乱挣扎的她,加快步伐朝隔壁的主卧走去,直到往床上轻轻一放,这才平静而又坚定地道:“我不会干涉你的正常工作,但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呆一天,就一定会干涉像你现在这样的玩命行为。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你晚上十二点还在工作。好了,晚安!”

    说完,陈国斌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随手带关了房门。身后的赵雅琴则胸口大幅起伏,过了许久,仍恨恨盯着那个空前陌生、早就消失的背影方向。

    赵雅琴终究没有再爬起来,她现在的情绪波动很大,难以继续有效工作,并且那个男人异常坚定的态度,也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可违抗之意。

    哼!

    赵雅琴回想起三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个男人平时说话并不多,偶尔才会劝阻提醒一下她,但很少反复和坚持,从未像今天如此激进。如果不是在数次不经意的试探中,发现他对过去的特殊事件还记得清清楚楚,赵雅琴几乎都要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了。可不管他的表现是如何的冷静甚至冷漠,赵雅琴仍然可以感觉到一丝浓浓的关爱之意,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似曾不相识,常常让她感到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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