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的北林还比较落后,虽然是市区,但是在年节气氛上其实和农村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离开了纸厂,想着自己约莫快俩月没回去了,李宪去了当地的大市场。

    距离过年不到十天功夫,大市场里已经是热闹非凡;

    零下三十多度的三九天,市场的大门口锣鼓喧天,民间自发组成的秧歌队在拥挤的市场通道里卖力的欢舞,向各个摊位讨着喜钱。

    小贩们在地上支着简陋的摊子。什么花红果,冻柿子,冻梨,冻豆腐,冻豆包,拿起来能当兵器用戳死人的带鱼,上面印着光腚娃娃的日历,手写的对联等在后来已经不常见的东西琳琅满目。

    过道上,一个个把自己浑身上下捂的严严实实的小贩,拿着上面印着美元和金元宝的财神爷画像,逢人就道恭喜发财。

    想着自己现在也是买卖人,当一个小贩贴上来的时候,李宪也留了张财神爷笑的最和蔼喜人的。

    虽然大市场里商品重复单一,可是每个摊子前面都是喜气洋洋的人。那里面透着的浓浓年味,却是二十年后早已消失的。

    从商品极大丰富的时代回来,除了美女之外,市场里基本没有李宪能看上眼的东西。

    这算是穿越后遗症。

    不过在中华过年就是这么回事儿;年货不一定是要让自己喜欢,更多的是让别人欢喜。

    带着这种矛盾,李宪在大市场里选了些还能入得眼的手工果子糕点,和儿时相当难忘但是现在吃起来似乎又没那么美味,有点儿过于甜腻的猫眼儿糖球。

    出了市场,在挨个大街小巷游走求些过年喜钱的秧歌队的喧天锣鼓之中,又跟街面上站着四处打量,时不时跑到某个行人面前低声嘀咕一番的那种人,用现金换了一些商场的电器券。

    国营商店里买了干休所那些老头经常嚷嚷憧憬的录像机,和李洁之前跟自己要过的录音机。又买了套《雪山飞狐》和几盘郭富城的磁带,李宪才觉得差不多了。

    不过到了商店门口,看到一个货架子上挂着的一件红的喜人的包包袖羽绒服,他止住了脚步。

    “老板,这件羽绒服多少钱?”

    看着李宪手里那寻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的录像机和录音机,摊主眼睛亮了,寻思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哎呀,小老弟儿眼睛毒啊,这件羽绒服姐卖的老好了。一百块钱一件,老弟给谁买啊?她穿多大号的?”

    李宪歪着头,将右手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照着自己的下巴比了比:“大约这么高,挺瘦的。还有,别忽悠。你这衣服要是五十我就看看,一百我可就走了啊!”

    ……

    又给李友,邹妮和李道云一人买了套衣服,直到确定自己实在拿不动了,李宪才乘车回到了林业局。

    两个月没回来,路边的积雪又厚了几分。

    三轮蹦蹦车停在了新浪纸厂的门口。

    临近年关,新浪纸业的大门上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灯笼虽然是旧的,可是在厂子的新气象之中红得愈发鲜艳。

    当李宪大包小包的走进厂大院,立刻就有眼尖的工人跑了过来,一面打着招呼,一面将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因为产能的限制,就算是业务进展的再迅速,这边儿一直也没怎么变化。

    不过李宪并不想放弃这块自己的根据地,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靠着林区的新浪纸业虽然成纸产能小,但是在地理位置和生产原材料方面,具有更加突出的优势。

    他准备趁着过年这段时间,将目前手里的业务做一个剥离。将林业局这边的成纸生产停下,彻底变成新北公司的纸浆厂。

    卫生纸这个行业,一重品牌二重纸浆。现在虽然北林方面成了李宪最主要的生产部分,可他留了个心眼儿,将新浪的品牌攥在了自己手里。现在,纸浆这方面自然也不能放过。

    厂里虽然还在生产,不过也同时在做着年前的大扫除。

    李宪到了车间,将张大功和徐德全叫了过来,把自己想将车间改造的事情说了。对于将新浪纸业改造成纸浆厂的决定,二人自然是没意见。

    不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从业务的重要性来看,改造成纸浆厂都合适。而且明显对纸厂以后的发展更加有利。

    让二人尽快启动,尽量在二月二之前令老厂具备最低日二十吨纸浆的产能后,李宪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刚走到二楼的走廊,就见到一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藕段般小臂的人儿,正费力的蹬着暖气片。她个子太矮了,够不到窗户的上沿,只能将自己全身崩成一道纤细玲珑的直线,拿着笤帚扫着走廊的棚顶。

    清理的很细致,也很有规章。先是用笤帚将蛛网和灰尘扫掉,然后再用半干的抹布将窗框擦净。

    许是太过用心,并未注意到自己那短短的薄袄下漏出了一截白嫩的腰肢,当然也没注意到李宪走过来。

    “把东西就放这儿吧,一会儿我自己拿进去。”直到李宪对身后拎着年货的工人说话,苏娅手里的活儿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李宪,眨了眨眼睛笑了。

    待工人说了拜年嗑后离去,李宪才抬头看了看她,咧嘴笑道:“喂,好久不见,想我没?”

    苏娅一愣,然后皱起鼻子吐着舌头,用拿着抹布的那只手的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

    不要脸。

    李宪抹了抹鼻子,抿嘴一笑。

    苏娅灵巧的从暖气片上跳了下来,站到了李宪面前,指了指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目光。

    李宪暗自一乐,直接做了一个浮夸的抽风动作,卖力的抽了好一会儿,才在苏娅惊呆之中“虚弱”的解释道:“自从被你打了之后,时不时就这样。”

    啪叽,苏娅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眼睛里也立刻浮上了一层雾气。

    “噗、”见她这番模样,李宪憋不住了。

    苏娅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跺脚,捡起了地上的抹布,用力的砸到了李宪的胸口。

    “哎哎哎!”看这姑娘扭头要跑,李宪一把将其拉住,“给你带了东西,你看看合不合适。”

    说着,他打开了地上的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了那件红色羽绒服。

    说实话,这件羽绒服的样式李宪并不太喜欢。可是矮子里面找矬子,这已经是最符合他审美的了。

    和市面上绝大多数宽厚臃肿的羽绒股不同,这件是小咂线,带收腰的那种。

    苏娅的眼睛都瞪大了,看了看羽绒服眼里充满了欢喜。但是看着李宪,却又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

    见她推辞,李宪颔首一笑,“你不要那我就只能给我们家大黄狗穿了。”

    看着苏娅脸上的愠怒,他不禁发哂,将羽绒服硬塞到了苏娅的手里,“拿着吧,就是给你买的。你个子这么小,不要的话我可找不到能穿的人。”

    说完不再纠缠,打开了办公室门,拿了些东西。

    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苏娅正在偷偷的将羽绒服往自己身上比划,不过听到背后的开门声,她立刻小猫一样的跳了一下,将羽绒服迅速团在了一起,装成了没事儿人的样子。

    “苏辉回来了吗?”正在苏娅尴尬之际,李宪问到。

    小妮子立刻伸出了三根手指。

    “还有三天才回?”

    见到苏娅点头,他又问:“家里年货办置了吗?”

    苏娅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李宪心里有了数。

    提前说了句新年快乐,他拎起了地上的大包小包,下了楼。

    身后,苏娅伸着脖子打量了一番,确定走廊里再没有其他人后,将羽绒服搭在了身上,左看看右看看。

    看着擦得蹭明瓦亮的玻璃上那小巧的身影,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

    李宪的回归,让已经显得空荡的干休所又热闹了起来。

    快到年关,干休所里面的老头一个个都消失了。要不是看到后院的棺材数量没少,李宪还以为这是遭了瘟。

    活动室里,就郑唯实和老齐头和老刘头在,李宪不禁奇道:“其他人呢?”

    “被儿女接走过年去了呗。”郑唯实端着大搪瓷缸子,摆弄着李宪拿回来的录像机,“别扯那些没用的,赶紧插上。”

    这年货稀奇,而且算是投其所好,活动室里三人都喜欢的很。

    李宪一面将乱七八遭的线都连上,调好了电视,然后将孟非版雪山飞狐的录像带插了进去。

    “噔噔噔噔噔!”

    “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我独行……”

    随着屏幕一闪,没有雪花的电视画面出现,几个老头兴奋了!

    在听一般的将片头曲听完之后,一旁的老齐头转了转眼珠,“哎?我怎么听说……咳咳,这录像机能放点儿那啥啊?你这带子里有没有?”

    看着老头躲躲闪闪的目光,李宪一眼就看穿了其本质!

    “齐爷,您老今年可六十二了啊。”顶着死鱼眼,拉满了长音,李宪吐槽到。

    “再说了,现在那啥的带子都是欧美的,没意思。您老争争气,留着点儿元阳,再等个十年,到时候岛国的上来那才带劲儿。到时候我多给您备点儿手纸……”马上,他又眉飞色舞道。

    “呸!思想肮脏!”虽然没听懂李宪说的是什么,可这小子眉飞色舞的,一听就不知道是什么好话。羞臊满面的老齐头啐了一口,闪了人。

    看着活动室里仅剩的两人,李宪挠了挠头,“不对啊,别人被儿女接去过年没说的,可是吴爷呢?王爷呢?他俩上哪儿去了?还有,郑爷,你咋没走呢?”

    老郑指了指活动室门边的一个旅行包,“下午我儿子就过来接我了,老王当然是去徐朝阳那儿。至于老吴……”

    他沉吟了片刻,一低头:“完犊子了,起不来炕了。年前的时候就总吵吵说自己好像不行了,现在看着……哎、好像真够呛。”

    听到这,李宪后背上的汗毛都炸了,当即向宿舍跑去。

    郑唯实叹了口气。

    想了想,放下了茶缸子。走到了活动室门前,对着宿舍楼大吼一声:“老吴啊!李宪这小子有心,知道你快不行了,趁着你还没咽气儿,回来看你最后一眼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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