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妮家里边其实三个孩子。

    老大是个儿子,名叫邹立人,邹妮是家里的老二,大名叫邹立芸。等到李宪这个二姨,名叫邹立梅。

    说起来也是一本辛酸史;

    李宪现在来说的姥爷家本来在山东聊城,不大不小在部队里当了个副连长。后来开垦北大荒的时候随着建设兵团到了龙江省,就这么落下了根儿。

    不过那个时候的北大荒不是人呆的地方,虽然资源丰富,可是没有经过开垦的荒地,人类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只能跟天争跟地斗。

    到了地方不久,当时在兵团里边担任宣传委员的邹妮母亲就因为一次上山,被草爬子给叮了。

    草爬子这东西学名叫做草蜱虫,这玩应儿常规状态下就火柴头大小,看起来就跟一小号的瓢虫一样,平时不怎么惹人注意。可是这东西讨厌就讨厌在这,目标太小,不容易发现。躲在草里专门奔着人和动物去,而且这玩应儿特别狠,叮人可不像蚊子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长长的一根往你身体里边儿一插,它舒服了完事儿就走。草爬子叮人,直接把整个口器都扎到人皮肤下面,吸饱了血都不走,就在你身上挂着。有的时候,这家伙能把自己从火柴头那么大,用人畜的血液撑到拇指盖大小。

    可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这东西身上带着一种病毒,传染性极高。要是一个运气不好,人被感染了,极容易引发出血热。往往就是不明原因的高烧不退,然后就是浑身起红疹,要是严重的,也就四五天功夫,人就没了。

    而邹妮的母亲,就是特别不幸运的那个。

    当时邹妮母亲被叮了之后,也没拿这东西当回事儿,直接把已经吸血吸到黄豆粒大小的草爬子给揪了下来。结果把口器留到了身体里,转头第二天就开始发烧。不过那个时候人也傻,总以为自己皮实,就这么挺着高烧了三天,等到第四天全身起了红疹子,老邹背着媳妇在草甸子上跋涉了十几里地,将人送到卫生站的时候,人都已经休克了。

    当天,就死在了卫生站里头。

    就这么,老邹一家塌了一半儿。

    喜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年,老邹的老母亲也患病去世,无奈之下,老邹只好就自己的三个孩子接到了北大荒。

    那时候**林场还就是一个前哨站。

    李道云那时候带着李友住在一个叫八方店的地方。

    那个时候家里是真的穷。

    没办法,李友那时候是个半大小子,工分就顶老爷们儿一半不说,还跟个大叫驴似的能吃。

    日子过得很难。

    据老太爷之前跟李宪闲聊的时候说,家里边儿穷到冬天的时候出不去门儿。全家里边儿就一条能御寒的棉裤,爷俩都不能同时上厕所来大号的时候,得一个人先传棉裤出去,解完了之后把棉裤脱下来给第二个,才能再出去。

    家里边儿没个女人,日子就这么混。

    亏得李道云有一手打猎的本事,隔三差五的刨冰网鱼,上山套狍子野兔,吃的方面还不用愁。

    就这么的,眼贼的李道云一眼就看中了同样是家里边儿没娘的老邹家,凭着自己多年来的光棍儿经验,成功的以平民之身和干部老邹拉进了关系,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儿。

    汽车在崎岖的路上颠簸前行,李宪坐在邹妮身边,听着邹妮讲到关键处停了,便催促道:“妈,那后来呢?你咋跟我爹在一起,还结了婚的?”

    邹妮虽然身子骨硬朗,可是对于坐飞机特别抵触,现在火车上环境又不好,这拖家带口的李宪自然不能让全家去遭那份洋罪。最后没辙,一咬牙一跺脚,让王铁成和周勇二人开车,一台奔驰一台切诺基,直接走公路前往山东。

    李友和李友两口子还有李匹乘奔驰在前面开路,李清一家坐在那台切诺基上在后面跟着。

    长路漫漫,无聊之下李宪就问起了自家先辈们的那些事儿。

    听到李宪问起,邹妮抿着嘴白了李友一下,既幸福又好气道:“你爷能有啥正经道儿?那年冬天,我在外面干活的时候害了风寒,怎么治也不好。

    你爷知道了之后,晚上就拎了两条大青莲去探。听说怎么治都不好,就拉着你姥爷说他之前在山上当过道士,会掐算。

    就这么的,给你姥爷起了一卦。最后说是家里边儿冲了太岁,要收了全家的女人去添宫。先是你姥姥,然后就轮到我,再之后就是你二姨。

    那时候你姥姥没了还不到两年呢,你姥爷哪顶得住这么吓唬?直接就给你爷爷跪下了,让你爷爷帮着想办法,要是能把我这条命救回来,怎么的都成。”

    听到这儿,李宪咧起了嘴,“然后呢?”

    “然后啊……”邹妮翻了翻眼皮,“然后你爷就说要是想让我过去这关,得过三关。第一关就是改个名儿,让太岁找不到**害。从那天晚上,我就叫了邹妮。第二关就是挪地,不能在原处呆着,得往远了走。可是为了糊弄太岁,我爹还不能跟着。第三关就是动婚,说是只要动了婚,泼了身子,我就不再是邹家人,太岁也就不再惦记了。再之后,你……”

    “啧!”邹妮刚想接着往下说,一旁吹着空调打盹儿的李友就睁开了眼睛,“你个败家娘们儿,跟孩子们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干啥?没意思别瞎可达牙,眯着眼睛歇会儿好不好?”

    “咋地?你们爷俩把我忽悠进了李家门儿,现在四个孩子都这么大,还不让我说啦?”也许是距离娘家人越来越近,邹妮的底气足的很,白了李友一眼后,拉起了李宪的手,“我今天偏就要跟孩子们数落数落你们老李家,让他们知道知道你们老李家到底是啥根儿!”

    看着这老两口子一个目光躲闪,一个得势不饶人,李宪的嘴丫子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儿上,拍了拍邹妮的胳膊,笑道:“妈,你别理我爸。您赶紧接着说!”

    “就是,完了咋整了?”睡意全无的李匹也附和。、

    受到了两个儿子的催促,邹妮扑哧一笑,“现在想想你爷心眼儿也太多了。改名的事儿,后来看就是忽悠人的。动婚的事儿,心思也不咋纯。不过这第二关,倒是救了我的命。当时你姥爷信了你爷的,当场就给你爷跪下了,说是只要能让我活下来,怎么都成。那时候你爸也总去我们家,你姥爷想着闺女怎么都是嫁人,当场就求你爷,让他收了我当儿媳妇。”

    真特么……

    听到这儿,想起那个现在远在港城,天天逍遥快活的李道云,李宪没忍住。

    没毛病、

    这完全符合自家老太爷的作风。

    看样子邹妮说的事儿,基本符合事实。

    “哗!”李匹捂住了嘴巴,“原来你是这么跟了我爹的!”

    想起以前的事儿,邹妮也乐:“嗯呢。不过也得亏了你爷和你爹,那可是是寒冬腊月啊!马上就要过年了,天冷的连拖拉机都起不着。

    你爷是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找了个人拉的板车,和你爹把我用棉被给裹了个严实放在车上。

    爷俩顶着冒烟雪,从八方店走整整一宿又一天,才到了邦业林业局。又从林业局坐小火车走了一天又一宿,把我送到了哈尔滨的大医院。在那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我这条命才捡了回来。

    我现在还忘不了,那一道上你爷老黄牛似的在前边吭哧吭哧的拉着板车,你爹就拿着点滴瓶子,把地上的雪塞到瓶子里放怀里捂化了,捂暖了,再拿点滴管子一点点儿的喂我喝。

    那时候我就寻思,这家人穷是穷了点儿,可是要是嫁过来,这一辈子也就是苦点儿累点儿,可绝不会挨了婆家欺负。”

    邹妮一脸的幸福,飞快的看了眼前排上自己的爷们儿,道:“现在看,当时我还真寻思对了。”

    “哎呀!”前排的李友却恼了,惶恐的看了看开着车不吭气儿,耳朵却是竖起了老长,绷着脸忍着笑的周勇,“你个老娘们家家的,咋老了老了,还不知道磕碜好看了了你!这当着孩子,还有外人在,你说这些嘎哈?”

    “噗、”看着李友慌乱的样子,李宪可忍不住了,指着李友那张大红脸,便嚷嚷道:“妈,妈你看我爸不好意思了!害羞了!”

    “噢噢!我爹脸红了!唉呀妈呀!”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李匹刚跟着起哄,一只透眼的皮鞋鞋就扔了过来,带着一股香风,直接呼到了他脸上。

    看李友真的被说恼了,李宪忙嘻嘻的劝了一会儿。

    一家人笑闹了片刻,才消停下来。

    李宪捂着笑着发疼的肚子,拍了拍邹妮有些粗糙的手,转而问起了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自己那二姨家的事儿。

    前些年家里边儿穷,交通也不便,一直都没联系没走动,对于这个二姨家,他知道的真没有多少。

    一旁的李匹也是好奇,问道:“妈,那后来怎么我二姨回了山东了?”

    说起这个,邹妮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叹了口气,道:“那年冬天我是活下来了,转了年就跟你爹成了婚。可是没准儿就像你爷说的,我们家真是惹了太岁。第二年冬天,咱家一家还有你姥爷一家都去了**林场。我记得是十二月份,你姥爷和你大舅都在段场,山高的椴木堆滑了,在堆下边码楞的七个人都砸在了下边儿。你老爷和你大舅……当时就在堆下边检尺。”

    看着邹妮眼圈瞬间就红了,李宪狠狠的瞪了眼李匹。

    心说你小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从小到大过年过节上坟烧纸,特么还猜不到?

    被自己二哥瞪的有点儿肝颤,李匹缩了缩脖子,将脑袋靠在了邹妮肩膀上,“妈。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咱马上就能看到我二姨了,趁着这次我二哥有时间,爹和我大哥又不忙,咱们一家在哪儿多呆一阵子。要是实在不行,我报道就直接从这边走,反正我二哥这次是开车来的。你就安了心,好好跟我二姨近近!”

    “就是啊妈,我这次过来把生意上的事儿办完,且能消停段日子。咱们多呆阵子,等你啥时候呆够了想家了,咱们再把我二姨一家接家里边儿去,你们姐俩好好聚聚!”见李匹终于说了句人话,李宪赶紧哄邹妮道。

    两个孩子懂事儿,让邹妮心里好过了不少,强笑着点了点头,道:“再说吧。你二姨家里边儿也是有老有小的,咱们不管不顾的赖在那儿不走,人家不过日子了?当初你姥爷和你大舅没了之后,山东来的一房亲戚过来奔丧,给你二姨介绍了你们二姨夫,那可不是个心眼儿大的。这一次去我可跟你说啊,山东那边儿不比家里,那是孔圣人的老家,规矩多着也大着呢。上桌吃饭,怎么排坐,筷子怎么放都有说头。到了地方你们都注意点儿,别跟在家里边儿一样大大咧咧的,到时候让人笑话咱们没礼数。”

    山东那头规矩大,李宪倒是听说过。

    不过想来规矩再大,无非也就是到时候听安排就是了,这话也就没放心里去。

    见自己儿子一脸的不置可否,邹妮脸一虎,“二,你听没听进去?”

    “昂、”李宪抬头,“我听进去了,妈。”

    “还有啊,你二姨家条件不怎么好。我说咱们这次来这大车小车的,有点儿太张扬了。以前大家伙都穷,虽然不走动,可是都连着心的想。别现在咱们过好了,到人家跟前显摆,让人生了隔膜就不好了。等到了地方,二,你听妈的,咱们把车放个地方,坐车过去得了。”

    哈?

    看着自己老妈一副认真脸加苦口婆心,李宪挠了挠头发。

    敢情,走个亲戚还得这么低调?

    “妈,你听我说,那边儿车坐着可遭罪了。我倒是没啥,可是您和我爹有好车不坐,坐车过去,多难受……”

    噗!

    碰!

    “卧槽!胎爆了!”

    正这么说着,李宪就感觉屁股底下一震。

    前边开车的周勇大骂了一句。

    因为栽了一家子,这一路虽然路况还凑合,车倒是开的不快。

    也亏得这了,感觉前胎爆了,周勇立刻扶正方向盘,快速点踩刹车。

    也亏得这台奔驰600是个四驱,车子吱吱吱在马路上滑行了足足一百多米之后,有惊无险的停在了路边。

    “周勇,怎么开车的你是?出门的时候没检查?”

    刚才一下子,把邹妮和李友的脸都吓绿了。待车停稳,李宪扶着脑袋磕了前座的邹妮,怒从胆边生。

    “大哥,我冤枉啊我!来的时候就怕天热爆胎,我特地去修理铺整了胎压,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没问题才开出来的!”

    “那特么还爆?”李宪也是吓坏了。

    现在他们的位置,差不多在荷北和山东的交界处。马路虽然是建在平原之上,可在停车这地方,左边儿就是个大河沟。这要是一不小心栽下去,那可真是万事皆休了!

    正当他质问周勇之时,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几个汉子,为首的一个,轻轻敲了敲车窗。

    “大兄弟,这胎咋还爆咧?你们也是烧了高香,前边五六百米就是俺家修理铺,能不能往前凑合凑合咧?俺给你扎古(修)扎古?”

    隔着车窗,李宪就看到那汉子笑的贼特么憨厚。

    颇有一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孔圣人味儿。

    (ps:剧情需要,绝对没有地域黑的意思。山东老乡们儿请不要d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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