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盛京八旗!调湖广八旗!调科尔沁铁骑!……”

    福临又急又怒,连声音都变了,脸色铁青地喊:“无论如何,一定要挡住郑成功的北上!”

    三位大臣刚刚离开养心殿,福临为了保持天子形象,方才在臣子面前努力压抑住的急和怒,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更可怕的是,被急和怒掩盖着的惊恐、慌乱,一阵又一阵地、越来越强烈地袭击着他,各种可怕的想法争先恐后地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江南,江南,朝廷的财赋重地,天下税赋一半都来自江南啊……

    平定云贵,靠的就是江南的安宁,粮饷才能源源不断的输入军中。

    如今江南之地落入郑成功手中,这不断了朝廷的半条命吗?

    福临的眼中闪烁着惊恐的光芒。

    ……郑成功,这软硬不吃的汉子,我杀了他的父亲、兄弟,他当然要破釜沉舟,拚死一战,决无投降余地的……

    他是谁?小民们叫他国姓爷,他打的是朱明旗号!

    汉人但凡有一星一点怀念故国,都会处处向着他!

    ……刚才傅以渐不是说了,他已得了三十余府州县,还有许多地方蠢蠢欲动,准备响应,连朝廷的命官,那些汉官们,不是也已望风而降了?

    ……金陵城中守兵三千,可是满兵只有五百啊!汉人军队能靠得住吗?

    想到这里,福临悚然一惊,郎廷佐也是汉军旗的,他靠得住吗?

    ……眼看金陵陷落只在早晚间。

    金陵一失,江南半壁就将完全落入郑成功手中,那时,安徽、山东齐而响应,必定势如燎原,蔓延到山西、直隶,京师就将被包围。

    普天之下的汉人就会一起动手,拿起刀枪,杀向占领和盘踞在他们祖居田庐上的凶暴的满人,那时满洲将陷于反叛的汉人的汪洋大海!

    ……满蒙八旗才有多少人!怎么敌得过这样的汪洋大海?这一切就要来临,这是满洲的末日,是爱新觉罗氏的灭顶之灾!……

    福临越想越慌,越慌越怕,大滴大滴的汗珠沁出额头。

    宛如遭受了梦魇一般,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和镇静,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突然大叫一声:“额娘!……”

    福临抛下惊呆了的侍从们,撒腿就没命地向慈宁宫狂跑,好象背后有青面獠牙的鬼怪在追赶他。

    “额娘!额娘!”福临一头冲进庄太后的寝宫。

    他那射出狂乱目光的眼睛、痉挛的扭曲的双手、类似疯癫的动作,把太后吓了一跳,可是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福临已“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气喘吁吁地说:

    “额娘,我们,退出山海关,回老家去吧!回到我们祖先呆的地方,回到我们应该呆的地方去吧”

    庄太后原本正躺在斜椅上闭目养神,却不料福临突然冲进来这么一番没头没脑的惊叫,黑眉一挑:“皇儿,你疯了?”

    “没,没!”

    福临慌乱地站起来,双手不住地颤抖:

    “额娘,我是说真的!江南已经丢了!郑成功就要攻陷金陵,安徽山东一反,畿辅危在旦夕!汉人几千万,几千万哪!哪能容得我们,额娘,我们快走!……”

    “你给我住口!”

    庄太后这时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时气起,脸颊抽搐着,狠狠地咬牙喝道。

    可是福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仍然瞪着惊惧的眼睛在那里乱嚷乱叫、指手画脚:“额娘,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庄太后大怒,一把揪住福临的脖领,眼睛里燃烧着福临从不曾见过的熊熊烈火,使她此刻不仅威风凛凛,而且那么凶狠、可怕。

    此时福临也已经发现了自己额娘的可怕神情,他被吓住了,噤住了,看她狠狠挥开了右手,料想她就要抡过来狠狠揍自己耳光,赶紧闭上双眼准备承受。

    不想那只手刚刚挥到福临的跟前,却顺势拐了个弯,拿过茶几上的一杯凉水,“哗”的一下,狠狠泼在福临头上。

    福临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被这一杯凉水浇得透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又跪倒了。

    庄太后喘着粗气,单手指着福临,叱骂的话象沉重的石头,一句一句照皇帝头上砸过来:“你这个败家子!窝囊废!爱新觉罗家族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就算是草原上的兔子也比你强!你的父亲和祖父流血拚命打下的江山,你竟然胆小得要弃土逃跑!

    你怎么配当英明汗王的子孙?你的血里怎么就没有祖先的英雄气概!

    你这个懦弱卑怯的东西,我生你的时候怎么没拿你扔去喂鹰!……”

    福临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额娘,庄太后,一向都是那么温和、慈爱、明智,此刻竟然会像火山爆发似地,破口大骂。

    事实上,庄太后此时真的气坏了,如果她不是突然想到儿子的身份,那重重的一巴掌一定会抽在至高无上的皇帝脸上。

    头上、脸上、身上都**的福临,起初被庄太后的这一连串举动惊呆得如同木鸡,继而羞愧得满脸通红,到后来,涨红的脸变成紫色,太阳穴卜卜乱跳,浑身颤抖,突然挺身一蹦,竟迸发出狂暴的急怒,大吼一声:

    “我去收拾这个郑成功!”

    他“嗖”的一下拔出七宝刀鞘里寒光凛凛的小刀,上指苍天,目光疯狂地咬牙切齿道:

    “亲征!亲征!立刻御驾亲征!不得胜还朝,就战死疆场,额娘,你静候儿的消息!”

    话还没说完,福临掉头就跑,太后一把没拉住,他已箭一样冲出了慈宁宫。

    愤怒得双手尚在颤抖的庄太后,此刻又被儿子这一番突乎其来的疯狂震惊了。

    如此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即令她是亲生母亲,也觉得非常意外。

    虽然她决不容忍她的儿子成为一个怯懦的、无所作为的君主,但是御驾亲征,这关系着入关十六年的清王朝的稳定甚至存亡。

    如果年轻的顺治皇帝一旦亲征失败或是阵亡,那就毫无退路、毫无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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