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在乡间之道上,赶车的车夫满脸乐呵呵的笑容,象是有什么喜事一般。

    江南水乡,路与水往往平行交错,中间为众多的小桥所连起。当今天子即位之后,对于农务极上心,劝农劝桑且不说,就是这路边水边,也要求种上桑榆。天子说得很是诚恳,桑榆为农家之宝,平常年岁可以为农家增一条财源,灾荒年岁可以充饥。

    赵景云看着路两边的田地,心中也是满是喜气:看这田里庄稼的模样,怎么也不象是会有灾荒年岁的情形。

    “赵兄,临安呆着多好,为何非要跑到乡下来,还非要呆上一个月,乡下哪有临安有趣?”

    石良靠在车厢上,颇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他到临安为时还不算长,一年都不到,总觉得临安还有许多地方未去看过,故此不愿意离开。

    “这可是天子恩典,专拨了钱粮来,让咱们到乡下去为天子采风。石子房,你得小心了,若是回头交与天子的采风文章写不出来,下回去流求之事便别想了。”赵景云还没有回答,陈安平抢着说道。

    天子在台庄大捷之后,挟战事获胜之威,在朝堂上进一步推动改革,令太学生深入乡村采风便是其中之一。天子诏书中说道:“祖宗开科取士以纳天下英才,实为千载谋国之策,然则后世书生偶有不肖,或五谷不分。不识韭与稻,或四体不勤,误指马为虎。积年累月,何以为国牧民,为天子知兵?常言有云:破千卷书行万里路。孔子亦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又曰:古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不躬行实践而空言仁礼,岂不妄乎?朕有感于圣人之言,故诏谕天下士子采风,勉之勉之。”

    这份诏书下达之后,先便在国子监太学诸生中实行起来。为了办好此事,户部还专门为下去采风的国子监太学生拨了一笔款项——自然,经魏了翁手拨出来地不会太多,而且还需要做“课题申请”,确认这个采风是有目的的,这才得以成行。对于赵景云来说,“课题申请”要地是国子监会出一份由吏部、户部联署的公文,他执着这份公文到了乡间,当地县府都会配合,至于申请来的经费。那倒是其次了。

    赵景云的采风“课题”便是“洋货与大宋乡里之干系”。他上一次那篇引起喧然大波的文章里重点查找了洋货对城市作坊的破坏,这一次他有意做得完满一些,除了调查洋货对大宋农村的冲击之外,还要试着探讨一下解决方法。陈安平、李石和石良这三人都是好事,与他关系日渐亲密,故此被他拉了来当帮手。

    “瞧瞧,快瞧!”

    赵景云原本想说石良两句的,但李石突然指着车外喊道,众人立刻向他指地方向看去,只见一大片桑林之中。十余个蚕娘蝴蝶一般穿行于其中。她们衣衫鲜艳,看上去家境不差,而且也不怕生,见着这车上的士子,只是一阵轻笑,却不躲入桑林之中。

    有过一次教训,石良等人再不敢口出不逊了。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些蚕娘。倒是他们的车夫放慢了度。笑着唱了一句俚曲,那蚕娘们纷纷轻啐。然后才避入桑林之中。

    “真漂亮,往日来时所见,尽是面黄肌瘦,几曾有这么漂亮的!”李石喃喃地道。

    “对极对极!”石良咽着口水拼命点头:“此趟来之不虚,来之不虚,值了,值了!”

    “我呸,你二个脑子里尽是什么玩意!”陈安平怒道:“咱们出来便是为了看这些漂亮蚕娘么?”

    “自然不是。”李石笑道。

    “不过若能顺便看着,又有何妨?”石良也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二厮……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也!”陈安平道。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石良回应道。

    “食色,性也。”李石也道。

    他们三人吵作一团,赵景云却恍若未觉,他微微皱起眉来,看着那桑林周围,若有所思。

    “赵曼卿,赵兄!”那三人闹作一团,却不见赵景云掺入,便将战火烧向他来,石良推了赵景云一把。

    赵景云这才回过神,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三人:“何事?”

    三人相视几眼,然后都是大笑,他们笑得赵景云颇为茫然。论及年纪,赵景云如今也只是二十八岁,陈安平诸人则是二十左右,相差并不大。放在两年前,赵景云也是和他们三人一般的活泼性子,但这年余时间里屡遭大变,无论是天子亲政还是流求之行或是武库之火,都与赵景云有着直接关系。故此他如今要沉稳许多,特别是思考一些事情时,比三人都要重、要深

    “据闻倭国有二僧过河无渡,见一女子亦欲过河,求二僧背去涉水,其年长慨然应诺,年轻却变色拒绝。”李石在三人中杂书看得最多,调侃赵景云道:“既涉之后,女子道谢而去,年长恍若无觉,年轻却心中不安,以为出家人当去女色,便以此诘之,年长笑道,那女子我已放下,你却藏在心中了。”

    陈安平与石良又都是大笑,赵景云怔了怔,然后道:“东坡与佛印了然论禅,东坡问佛印了然自己可象佛,佛印了然说象,而后佛印了然又问东坡自己可象佛,东坡说不象,象牛屎。佛印了然笑而不辨,东坡自以为得之,后其妹讽之,心中有佛则无人不佛,心中有屎则无人不屎。”

    李石以僧家禅机讥赵景云。赵景云也以僧家禅机对之,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定之后,赵景云正色道:“我是在看那桑林边上。你们若是注意,我们这一路行来,起初种得是粮食,但到得这附近,多数种的只是桑苗。这其中背后文章,你们可曾仔细想过?”

    听得他这番话没了调笑之意,三人皱起眉来,都是不解。郑景云见了之后。越觉得天子令天下学子采风之事实在是明智之举,连这号称信奉“功利之说”地三人尚且如此,何况其余?

    “天下产业,以农为本,农家之事,以粮为本。”郑景云缓缓解释道:“那新桑田分明是自粮田改来,大片粮田改为桑田,若是遇着欠年,粮价必然腾贵,以桑废粮。此吾忧之一也。”

    “工商之利。胜于农耕十倍,我朝兼并之事,屡禁不止,若是乡绅富贵之家,为逐工商之利,将自家田地尽种桑棉,更兼并邻里,则百姓失地之事,必增多矣。失地之民,若不得生计。便要成为流民,恐为国家之祸,此吾忧之二也。”

    陈安平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喃喃道:“无怪乎曼卿兄非要来乡野之中,此事不目见耳闻,孰能知之……天子圣明,必有应对之策!”

    “我等仕子。以致君尧舜兼济天下为己任。当主动为君分忧,岂可事事都待天子!天子日理万机。已是累极,听得魏公说道,当今天子勤政远胜于国朝历代之君,我总有不忍之意,天子愈是圣明,便愈是显得我们这些士大夫无能了。”

    这话说得极重,陈安平也露出愧容来。

    赵与莒其实远不象魏了翁、赵景云所想象的那么勤勉,至少他对于如何偷懒,还是很有一番心得的。

    特别是在崔与之入主中枢之后,更是如此。炎黄元年六月二日,崔与之被正式拜为右相兼枢密使。对于这位宰相,赵与莒还是挺满意地,虽然他在政见上也颇有与赵与莒不同之处,可对于这种不同,他不会固执己见,而是会想办法折中、妥协。

    崔与之也不算勤快,他最勤快地是跑得皇宫中来与赵与莒喝茶聊天,便在这看似漫不经心地聊天之中,大宋的一些军国大事都被敲定下来。

    “陛下前诏变军制,臣虽说不曾反对,不过心中还是觉得不妥。”此时二人便在禁苑之中满是苍翠的清凉亭里,就着碧波微风,躲避如今的暑气。崔与之年老,坐着的时候便不能始终保持坐如钟的姿势,赵与莒也恩赐他随意。故此他虽然面对天子,穿地却不是朝服,与赵与莒一样,都是便于散热的常服。

    “卿觉得有何不妥?”

    如果说象是开报纸、设博雅楼学士、诏谕儒士下乡都只是小打小闹的话,赵与莒改革的重大措施中最先是变军制。原先大宋禁军、厢军靠募兵制而来,天子下诏,用五年时间废募兵制,取而代之地为征兵制。

    挟台庄大胜之威,众臣对天子知军事一事是确认无疑了,谁也不敢说天子此举是不知军事的荒唐之举,故此虽然有反对之声,但都被崔与之安抚下去了。

    “陛下《钦定征兵制诏》中虽说极全了……”崔与之沉吟了会儿,赵与莒宣布改革军制的诏书中,对现在的禁军、厢军都有明确的规定,禁军、厢军的规模在五年之内不做变化,也就是说禁军、厢军地将士暂时不虞会失去生计。然后禁军将选拔优编练新军,禁军将领也要“入6军学堂习炮战之术”——崔与之自然明白,这是借着学习火炮战术地借口,将地方上地将领与军队暂时分开,学习之后虽然还会安置到新练出的新军之中去,可他们想再将新军当作自家地私军,显然是不可能。若是往常,这等措施很有可能会激起禁军将领的反对,但现在天子在一年之内先后两次大胜,近卫军更是借着献俘之机进驻临安,那些将领便是有意弄起兵变来反对,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家的分量。

    未能编入禁军新军的原禁军将卒,在具体操作之细则中也有承诺,那便是转入厢军,随厢军一起转制,但原先的粮饷不少。这一来那些当兵只为吃粮,也有了一个去处,赵与莒不希望在宋朝闹出一个李自成来,对于这些士兵的安置,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

    厢军的处置比禁军要复杂些,大体来说有四类去处。第一类便是拔其优选入禁军新军,这一类人数只怕最少;第二类是择其青壮充为“警备军”,一来是为禁军后备,二来则充作地方上镇压悍匪、缉捕大盗地武力,维护地方治安,他们除此之外,不再负担原先由厢军负担的劳役,很大程度上类似于后世的武警部队;第三类转为“护军”,以小部队形式分散至各驿道、河岸延途,特别是驿道,他们将原先邮铺、兵站的职能统合起来,而且还新增一条,便是护路,因为如今混凝土路已经自临安延伸出去,这路虽是平坦便利,可是却要有专人养护;第四类则是最多,他们大多是原禁军、厢军家人亲族,被编制为“屯兵”,聚居于附近城市之郊,将由天子内库投资,建设工厂进行安置。

    赵与莒并不担心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来安置这些人,如今的大宋,颇类于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中改革之初地中国,来自流求地大量“外资”涌入,急切地寻找投资地点,仅基础建设一项,便足以在数十年内让大宋变为一个巨型工地。工人做工,赚钱后又购买洋货,钱又流回流求,然后再度变为投资,简而言之便是如此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臣担心地是,陛下若是不再募厢兵,遇有灾荒,当如何处置?”崔与之诚恳地道:“此为祖宗遗下之良法,国朝未有因灾而乱,便是因此也。”

    “崔卿……这是在耍朕了。”赵与莒噗笑了声,崔与之却面色不变,赵与莒又道:“且不说南渡之前的王小波李顺,宋江方腊,便是高宗之时,尚有钟相杨厶,国朝之乱岂少于历代乎?”

    崔与之微微一笑:“钟相杨厶之后,百年太平矣。”

    这话堵得赵与莒怔住了,宋代虽有农民起义,但规模与影响,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唐时黄巢汉时黄巾相比,这厢兵之制即使不是主因,多少也帮了些忙。

    “崔卿之意?”赵与莒知道,崔与之不会无的放矢,他这样说,便是胸中有所对策了,否则当初自己要改革军制时,他便会想法子转弯抹角地反对,而不会待到今日。

    “以工代赈,不过这赈……怕是要官家内库里出些钱钞了。”崔与之笑道。

    “好你个崔与之,竟然又算计起朕的私房钱来了,我说呢……定是魏了翁又寻你说了什么不是?”赵与莒一愣之后大笑道。

    注1:以马为虎出自南北朝,梁朝建康令王复听得马叫便吓得半死,说这明明是老虎,为什么叫马。

    注2:孔子对于躬行实践还是很重视的,这番话都出自《论语》。顺便提一下我对儒学包括理学的看法:这是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的组成,其中智慧实不在西方诸贤之下,但就象西方需要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诸人一样,儒家思想也需要后续的智,方可扬光大。

    注3:陈安平与石良所用,皆是孔子之语,李石所说“食色性也”往往被误为孔子所言,其实应是与孟子同时的告子所言,不过与孔子饮食男女之语意思相近。

    注4:此为倭国曹洞宗僧坦山之事,不过坦山为十九世纪左右人,在此特注之。家前山上真如禅寺,为曹洞宗源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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