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卖报,大宋时代周刊、武林秘闻、南国周报、皇都览胜……”

    卖报的是一个路边小贩,对于他来说,每日贩报卖也是条小财路,一份报纸他只赚半文,可是临安人多,卖百十张轻而易举。

    在他身边,摆着摊点卖流求来的热带水果的、卖小炒糕点的,还有卖造假的金石玉器的,应有尽有。

    于织娘低着头,用伞遮住自己的脸,从卖报的小贩身边走过去。

    临安城如今比往常要好得多,不是年节,好人家的女儿也有上街的,不过多数都以面纱或伞罩着自己的脸,轻易不被人看见。临安城的纸伞原本极有名的,但与流求洋伞比,不紧不如洋伞耐用,也没有洋伞漂亮,只是价格稍便宜些。于织娘手中打的就是临安纸伞,以她在继昌隆的收入,买把漂亮的洋伞算不得什么,但是因为家中老父常病的缘故,于织娘不得不将赚来的钱化作老父的汤药。

    她多少还得存上一些,以备今后万一。

    想到此处,于织娘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又笑了起来。

    如今的日子,比起当初已经好过无数倍了!若不是继昌隆用了她,她除了卖身救父外,实在想不得其余出路,父亲的病体将他们这个家都拖垮了。如今虽说她穿的简单一些,家中寒酸一些,但每周都能吃上肉,每天都能吃上饱饭。闲暇之时她甚至可以自己扯两块洋布悄悄织自己的嫁衣——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

    想起嫁衣,她又想到前些时日东家去她家拜访之事。东家胡福郎据说是皇亲,但却没有临安城富贵人家那傲慢习气,平日里对她们这些女工也是极客气地,从不见他动手动脚。^^^^他还谈吐不俗。与自己爱的父亲聊得甚为投契,自己隔着墙隐约听到他谈及流求之事。后来又谈到说是似乎有位流求近卫军将官瞧上自己,托他来做这个媒,再往后自己害羞便不曾听了。事后父亲没有提及此事,想来父亲不准,自己这心也就淡了,只是这几日夜里。为何总是梦着那个高大的近卫军将官。捻着自己掷出的那朵花儿,站在纺织厂前等着自己。

    想到此处,于织娘的脸烧红起来,她怯怯地将目光投在自己在地上地影子处,许久也不敢抬起来。

    “这是谁家小娘子?”正犹豫间,忽然听得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话声,于织娘心一凛,慌忙避到路边,寻了家店铺进去。

    “小娘子可是要来买饰?”一个殷勤的妇人上来。这是家金铺,因为来看饰的多是女子,故此也专门请了仆妇侍候。于织娘闻言一愕。这才觉自己是进了家金铺,她脸微微一红,慌忙又退了出去。

    “嗬,小娘子,给哥哥瞧瞧……”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更近了些,于织娘听得来自前方,忙转身疾走,但她哪里跑得过那男子。片刻之后。便听得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又羞又愤,想要大声呼救。可又怕坏了自家名声,眼泪不由自主便涌了出来。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下,因为伞遮着的缘故,她看不得车上下来的人,只听得一个声音在问:“有麻烦?”

    然后她看到穿着近卫军特有制服的一双腿自伞沿底下露了出来,她心怦怦直跳,微微挑起伞檐,只看得一个刮得铁青地下巴,立刻又将伞向下压。

    她不敢看全这张有,既是害羞,又是怕失望。

    “兀那军汉,拦着大爷……啊!”

    那个阴阳怪气地声音只喊了一半,便嘎然而止,接着便听到“咚”一声,显然那个说话声被一下击倒。于织娘飞快地挑起伞,只看得一个山一般的稳重的背影,她心如鹿撞,再次用伞遮着自己的脸来。

    “给我嘴巴放干净些,你再猖狂,能猖狂过蒙胡么?”那个近卫军冷冷地喝斥道。

    “你……你小心了,大爷会去寻你们长官投诉!”阴阳怪气的声音喊着,却是越来越远了。

    “小娘子,无事了,若是不放心,乘我的马车送你回去如何?”

    这声音再度响起时,于织娘的脸更红了,她摇了摇头,但想起自己的伞遮住了脸,仅摇头只怕对方还是不知晓,便低声道:“多谢军爷,奴不要。”

    “呃……”

    那个近卫军有些迟疑,大约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于织娘觉得又羞又窘,慌慌张张地向她福了福,然后便小跑着离开。

    望着她的背景,那近卫军伸出手来想要唤住,却又缩了回去,化为一声轻喟。

    “这个无胆鼠辈,妄费我挨他一拳!”

    在路边一楼上,方才被打了一拳地某个泼皮破口大骂道。

    霍重城则笑得直跺脚,好久之后,才拍了拍那泼皮的肩膀:“放心,放心,汤药钱少不得你的,这下好了,李过之啊李过之,我不笑得你今后抬不起头来,我便不是霍重城!”

    片刻之后,李一挝垂头丧气地行上楼来,见着霍重城便哭丧着脸道:“大官人,这可不成……”

    “咄,大胆,这如何不成?”霍重城哼了一声,面色板了起来:“你记得我娶我家娘子有多艰难么?当初天子赐我追妻十八策中便有此策,若是不成,那是你未曾学到家地缘故,怎敢说天子之策不成?”

    “咦,这竟然是天子教你的么?”

    “自然,英雄救美,天子教我的!”霍重城脸再也板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笑着笑着,他觉得自己地笑声很假,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自己如今干的活儿,总是要笑得假惺惺的。

    譬如说今日之事。名义上是来帮李一挝找媳妇,实际上还是不见他与胡福郎在皇宫前攀谈而起了疑心,故意来试探一番罢了!

    “天子还教了你什么招数,快快说来,快快说来!”李一挝也是个满不在乎的性子,待他笑定之后涎着脸问道。

    “此事先不提,方才我这位兄弟吃了你一拳。你这厮为何真打?”霍重城拉过自己手下的那泼皮。向霍重城质问道:“须得陪他汤药钱,我才教你下一手!”

    “好说,今日……现在便去群英会。”李一挝看了一下天色,盘算时间差不离了,便道:“不过你霍大官人须给我打折才成。”

    “少装穷,我还不知道么,你李过之乃是炮兵参领,除了参领之饷外,还有技术兵饷。便是李汉藩拿地钱也不如你多。****”霍重城冷笑了声:“况且如今我不在群英会管事,想给你打折也没门了!”

    他们到了群英会时,却现群英会里已经是高朋满座。莫说雅室,就是二楼地通桌都坐满了。

    “这是为何了?”霍重城也没有想到群英会今天生意会如此好,诧异地问道。

    “为了今日报纸啊。”有相识的人对他说道:“霍广梁,你难道说不看报纸?”

    “看了啊,有何不妥?”

    “天子在报纸上下诏,请全天下士子与读书人,只要识字能写地,尽可以向报纸写文。阐述自家革新之策。”那人笑道:“怎会不妥。妥当得很,集思广议。古之圣贤之君不过如是,我等来此,便是饮酒议论——霍广梁,不如你请了客罢,你请的酒喝下去,我们便茅塞顿开,没准能为天子献出两条奇策!”

    “茅塞顿开?我瞧你们是茅厕顿开!”霍重城大笑道:“请客不成,如今我已经不是这群英会的东家了,这还不是你们这帮子太学生捣腾的,说什么我霍重城既在职方司任职,便不可再行商贾之事,我呸,你们如今便瞅着那些名酒名菜流口水罢!”

    “小气!”整楼地太学生齐声嘘他道。

    倒没有谁为此生气地,霍重城在临安这些年来,与这些太学生关系极好,众人也都知道他脾气,这般说话并无不敬之意,只是玩笑罢了。

    偏偏这时一人冷哼了一声:“便是这等人物,也可进职方司为官?无怪乎天子要谈什么革新,朝堂上尽是如此小人!”

    众人目光刷一下齐齐向那人望了过去,只见那人三十出头的模样,穿的是土布衣衫,与现在流行的流求打扮毫不沾边。****

    “你是何人?”霍重城身边的泼皮捋袖便喝问,却被霍重城推了一把施了个眼色,那泼皮犹自一脸不愤地出去。

    李一挝皱眉盯着此人,他口中说朝堂上尽是小人,实际上却是在批评天子革新之策,端的好大的胆子。

    “休争闲气休争闲气,各位继续,我霍广梁虽是不能再请诸位,但每桌奉一盘这群英会的招牌好菜还是付得起帐的。”霍重城做了个团揖,然后拉着李一挝要下楼。

    那人却不领情,在背后冷笑道:“呸,我才不要你这假惺惺地小人谄媚,吃了盘菜便要为小人说话,以为我也是那见利忘义的小人么?”

    “叭!”

    拍桌子之声响成一片,那人这话,却是将酒楼里与霍重城交好的人尽数得罪光了。他们都是士子,自然少不了伶牙俐齿地,当下有人便讥讽道:“也不知何处来的朽木,食古不化,不革新你来酒楼做甚么?还不都学那燧人氏之前,茹毛饮血罢!”

    “你们这些小人!”那人猛然跳了起来,叉着腰叫道:“知道我是谁么?”

    见他一副乡下土财主模样,却这般大的口气,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但太学生胆大,便是朝中宰相也敢面刺其过,何况这人,立刻有人道:“你是谁?”

    “我乃李楚雄,字湘威!”那人喝道:“我在荆湖南路什么阵仗未曾见过,你们这群土鸡瓦狗,算什么东西……”

    话还未落,不知从何处一个盘子飞了过来,直接拍在他脸上,那盘子里剩余小半汤水,糊了他一脸,将头胡须都粘在一处。

    “你……”这李楚雄倒是十足地韧性,目光扫了扫,见着一人笑吟吟看着他,便戟指骂道:“是你砸我?”

    “是我又如何?”那人捋起袖子:“我姓陈,名安平,字易生!”

    群英会里哄的一声热闹了起来,陈安平与他的两个伴当,在临安求学士子当中算是异类,辩论未必拿手,但打起架来却是横扫国子监,见他们三个在此,有人便大叫道:“你们三个不是随赵曼卿出城了么,怎么转回来了?”

    “赵曼卿尚未回来,我们是替他送信的。”石良同样捋起了袖子,他这些时日在乡下,人倒黑了不少。

    “莫要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了!”那李楚雄明明见着对方人众,可那楚人的蛮性上来,竟是毫不畏惧,嗷一声便扑向陈安平。陈安平倒未曾想到他会真动手,被扑倒在桌上狠擂了几拳。

    “李兄,我来助你!”李楚雄既是来吃酒,身边自然也有伴当,一个书生抡拳便来,还不忘报名道:“我乃唐虎,字伯寅!”

    “滚你的吧!”一个盘子飞来,那是李石动了手。

    这个盘子未砸中唐虎,却砸着唐虎身边之人,那人个头不高,猴头猴脑,原本只是笑嘻嘻看热闹地,此刻却是猛地跳了起来:“格老子地,砸我做甚?”

    倾刻间,这些原本文质彬彬的书生,开始大肆扔起碗盘来。霍重城变了脸色,拉着李一挝便跑,在他们身后,叮叮当当地碗盘摔碎声响起一片。

    “也不派人上去拉开他们?”李一挝躲过自楼上落下的一个盘子,哈哈大笑着问道。

    “这些书生,不知怎的个个都学了陈安平几人,动不动就捋袖子动手,斯文扫地,斯文扫地!”霍重城学着老学究的口吻笑道,片刻之后又低声道:“让他们砸些碗盘,总比让他们去寻天子晦气好,这些书生若是闲着久了,定然要生事端,不给他们寻条路泄,只怕更坏。不过毕竟是书生,下手却是有节制的,只要不出人命,由得他们去闹,不过就是两个碗盘罢了。”

    话虽如此,霍重城还是寻人找了临安府差役来,这些事情,他手下泼皮去处置的话必然会引起太学生的反感,而差役毕竟代表着官府,背后是朝廷,他们多少要服从些。临安知府余天锡如今忙着临安城四处建设,哪有时间管这闲事,双方各训斥了一番便将两边人都赶走。陈安平等人是去惯了的,不以为意,可那李楚雄、唐虎和那个蜀人张献宝却不干了,他们人少,太学生人多,混战中很是吃了点亏,有心要把场子寻回来,却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伏阙上书,伏阙上书!”张献宝胆子比李楚雄、唐虎还要大,此事原本与他无关的,但他们并肩作战,也算是有了交情,故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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