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陪着薛崇训在作坊土窑间溜达了一圈,又在校场上骑马射箭,不知不觉太阳已垂在西山,薛崇训打算今晚就在神机署歇一晚上,按照想好的计划明天再了解修城的技术。他不会这些具体的事,但了解一下也对将要修筑长城要塞的工程决策有好处。

    一行人又策马来到渭河边,薛崇训见夕阳西下,便回顾众官道:“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张九龄的一首诗,念出来与诸位共勉。”

    大伙听罢不假思索就纷纷附和,天子要吟诗当然不能拦着,还得大声叫好。再说是张九龄的诗,张九龄是谁?皇帝的嫡系大臣,现在在内阁里呆着,在官场上的地位算是重量级的人,这样的人写的诗能不好吗,能不大声叫好吗?当然不能光叫好,还得说点有见地的话,所以大伙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不然听都没听懂诗是什么,如何能评论?

    薛崇训一时心血来潮,便背诵起张九龄的诗:“西日下山隐,北风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俦。鸿鹄虽自远,哀音非所求。贵人弃疵贱,下士尝殷忧。众情累外物,恕己忘内修。感叹长如此,使我心悠悠。”

    萧旦等一听明白了,这诗定然是张九龄落魄的时候写的,而且还在埋怨那些官场发达的人不知道修炼自己的品德。至于和夕阳西下的景色是没多大关系的,关键是后面半截的抒情。不过在场的人听到这样的诗居然是张九龄写的,多少感觉有点怪异,主要那人现在实在太发达得惹人眼红了,还什么“贵人弃疵贱”,皇帝都背他的诗……

    最先开口的定然应该让给神机署令萧旦,武功县令也是不够资格的,人萧旦是中央北衙的官,时不时还能见着天子和朝中大臣。萧旦沉吟片刻便说道:“《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张学士昔日未入内阁,便操宽以待人严以律己之高尚品性,终入内阁效命于陛下,实乃我等之楷模。”

    武功县令接着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鱼,陛下英明神武,又有张学士等贤才当国,大晋焉有不治?微臣等定以张学士为楷模,不忘内修,代天子治理好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

    刚说到这里,忽闻远处一个声音大喊道:“还俺娘子!”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河面上飘来一叶木筏,上头站着一个戴笠帽的人,太远了也看不清是何等人,撑一支竹竿正顺流向这边而来。李逵勇反应最快,踢马就带着几名骑士冲到了薛崇训等人的前面挡住。薛崇训身边穿窄袖男装的女人三娘倒没什么反应,这边这么多人,河面上就一个人,确实也没啥好紧张的。

    薛崇训回顾左右:“你们谁抢了人家老婆?讨上门来了。”

    武功县令的神色顿时像要哭出来一样,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幕僚,好像在说:你是怎么办事的?幕僚无辜地说道:“此刁民胆敢惊扰圣驾,拿了再说。”

    那木筏顺流而下,行驶得挺快,没一会儿就靠近了许多,已看得清楚了,原来是个壮实的后生,身穿短衣上身还披着毛皮,腰胯长刀背负长弓,倒像个猎人一样。这地区靠近小太白等山林,农户也多有上山打猎的,瞧他那打扮恐怕不是纯粹的猎户应该就是个农户百姓。

    李逵勇见那后生竟然带着兵器,平时也就罢了,可皇帝在这里,你想谋反吗!别说一个五品无级的百姓,就是朝中大臣面圣也得卸下佩剑,否则说杀就杀了。李逵勇扬起马鞭喊道:“小子,别不知死活,现在回头赶紧走啥事都没有!”

    后生发现了武功县令的幕僚,遥指喊道:“就是他,把俺娘子骗走!俺早知不太对劲,幸好跟了过来。把俺娘子还来,这就走。”

    薛崇训皱眉顺着方向看向后边的一个小官道:“你们在武功县欺男霸女?”

    那县里幕僚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泥地上,脸唰一下就白了,在官场的传闻里当今天子不仅好色而且杀人如麻,这不微服出行身边还带着几十号精壮汉子,一句话砍了还不是砍了。但县里幕僚到底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见过世面,并没有因为吓了一跳就胡言乱语,马上就说了一句极具水准的话:“卑职万死,都是卑职一个人一时糊涂,私自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果然县令的神色也变了一点,从一开始的畏惧到现在竟有一些感动,到底是自家的心腹!

    李逵勇见状对河上汉子喊道:“把兵器扔了,过来说话,今上为你作主。”

    “先把俺媳妇还来!”那汉子不知是脑|抽还是没见识,说着说着还来劲了,竟然从背上取下弓来,又抽了一枝箭羽喊道,“还人!”

    众飞虎团侍卫面面相觑,李逵勇骂了一句,喝道,“敢在陛下面前以兵器相向,嫌死得不够快。”喝罢也取了重弓,搭箭射了一箭,结果距离太远,箭矢“波”地一声掉进河里去了。旁边一个明光军营留守的武将说道:“大营码头上有水军战船,开船去拿刺客。”

    李逵勇摸了摸圆脑袋嘲笑道:“捉一个人要用水军,我看你比我还傻。”他左右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水排上游靠着一条小船,便回顾众骑士道:“有会水的没,去俩人,划船过去把那汉子捉过来。”

    立刻就有两个操|南|方口音的骑士策马上前请命,李逵勇道:“来人,把他们俩的盔甲先给剥下来再去,不然掉水里不是和抱着石头落水一样?”军士们以为善,便下马来七手八脚地帮忙脱盔甲。

    那河上汉子还撑着竹竿和岸上对峙。这边捣鼓了一阵子,两个军士脱光了盔甲,连长兵器和横刀也一并丢下,一人带短刀一柄弩一副加上箭矢数支,就跑去解开小船上的绳子,一人划船一人持弩向河中间划过去。他们确是通水性的南方人,不然那双桨也不是掌在手里就马上玩得转。

    双桨小船位于上游又在划水,行得飞快,那木筏上的汉子见状跑不过也不去拿长竿,先把手里的弓箭调转对准小船。船上的军士拿着弩喊道:“我这弩是军用的,可比你那打猎的弓靠谱,你不放箭我便不害你性命!你也想清楚了,咱们是刚拔下盔甲的北衙禁军,你要是伤了咱们,王法也容不得你!”

    船上的军士没盔甲,还真有点怕那厮破罐子破摔射箭,射|进肉里疼还是自个不是。划船的军士也帮腔道:“你要敢袭击禁军,能算得上意图行刺皇帝,给你定个谋逆也不过分,到时候整个村子被牵连也不算什么大事。”拿弩的军士接着道:“全村都被喀嚓,你还想找回媳妇吗?”

    俩人一阵忽悠,木筏上的汉子真被吓唬住了,他不怕山中虎狼,可官府比虎狼还可怕……主要也是官府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人总是会畏惧未知。汉子便喊道:“你们打算干甚?”

    军士好言道:“当然是过去讲道理!你不是说媳妇被抓走了吗,是地方官干的,陛下想让你去说清楚来龙去脉也好为民做主哇。你不去怎么有人证?”汉子道:“俺不想得罪官府,就想找回媳妇。”持弩的军士脸青一阵白一阵,回头对同伴低声道,“这厮长得挺壮,可是也太没见识了!”然后接着喊道:“你拿着兵器,比得罪官府还严重。赶紧丢了,咱们才有话好说。”

    汉子转头看向岸边,但并没有看见什么“陛下”,戏里唱的皇帝不都穿龙袍吗?遂将信将疑。但这时小船已经飞快地靠过来了,他急忙拉开弓来:“站住,把我家妇人送来再说!”

    “娘|的!”小船刚撞上木筏,那持弩的军士就骂开了,往前一跳粗着脖子喝道,“你给老子放一箭试试!”趁那汉子不知所措,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不料那汉子一急真就放箭了,幸好准头不对没伤着人。军士侧身站了个马步稳住下盘,拿手肘一撞顺势就夺了那汉子的弓箭,并将他撂倒在木筏上,这么一摔木筏失去平衡,两人都扑通落进了河里。这军士是飞虎团的骑士,虽然没品没级可也不是一般军士能相提并论的,能进飞虎团的就是培养军官来的,又习兵法又习武艺,普通的将士都不是对手别说这个业余打猎的汉子。

    两人落水之后,船上的军士丢下木浆去帮忙,一会儿就将汉子制服了,扑腾了一阵就弄上了小船。那汉子身上的刀和弓箭都被扔进了河里,之前持弩的军士按住他,另外一个依旧划船,就向岸边行驶过来。

    有官员见抓住了人,便说道:“陛下,此刁民大逆不道,竟敢用兵器威胁,理应斩首。”

    薛崇训却是装作一副很仁厚的样子:“百姓不懂规矩情有可原,不必以朝堂之法要求。先问问情况再说。”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武功县县令等人,几个人急忙弯腰垂手,冷汗也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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