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对于自家盐罐子里少了一小撮盐的事情浑然不知,此刻的他,正对着家里堆积如山的蘑菇大眼瞪小眼。

    刚刚在山坡上的那次讲授,让采蘑菇的众人热情高涨,在他的教授之下,村里人采了不少蘑菇,为了感谢他,他们纷纷把今天的蘑菇都送给了陆哲,虽然陆哲一个劲的推辞,但是众人不让,就这样,陆哲家的后院突然多了百十斤新鲜蘑菇。

    蕴娘对此倒是很高兴,围着后院的蘑菇,东看看,西看看,时不时还拿起一朵,放在鼻子下嗅一嗅,看样子她极为满意。在她看来,如此多的蕈子,自己和兄长在冬天终于不用挨饿了。想到一个冬天都能吃到美味的蕈子汤,蕴娘不仅有些期待起来。

    但是陆哲,确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因也是来自于蘑菇。

    蘑菇美味,富含多种氨基酸和蛋白质,是一种极其健康的养生食品,但是蘑菇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极其刮油。

    蘑菇本身所含的脂肪极少,烹煮蘑菇需要较多的油。如果只是清水煮的话,最终的结果就是清汤寡水,吃得人面如菜色,在后世人人不缺油脂的情况下,清水煮蘑菇也是减肥的菜谱,连续吃一周,后世的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在这个众人普遍缺少油脂古代。

    之所以前几日的蘑菇汤受到妹妹的好评,是因为陆哲弄到了鱼,在鱼肉的油脂下,才显得有滋有味。

    如果想要用蘑菇作为自己和妹妹过冬的主粮的话,没有足够的肉食的情况下,最后的结果就是陆哲兄妹身体垮掉。

    因为他家的油也很少,这个时代的油都是动物油居多,飞禽走兽身上的油膘本来就少,食用油就更加珍贵。

    虽然现在陆哲的鱼笼每天都能捕到鱼,吃不完的鱼甚至都养在了水缸里,但是陆哲发现,短短几日间,村外小溪里的鱼笼多了起来,一到傍晚,村里家家都笼罩着鱼和蘑菇的香味。

    关于这一点,陆哲是有思想准备的,本来鱼笼的制作就不需要什么难度,所以被有心人发现鱼笼的秘密也是正常的,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其带来的结果就是,这几日虽然自己也还能捕到鱼,但是捕到大鱼的数量明显少了。并且,在陆哲的记忆中,再过一个月,秋天过去,大雪就要封山,溪流也要封冻了,到时候,自己捕鱼的难度怕是要呈几何级数上升了。

    “还是缺主食啊。”陆哲看着家里还剩的大半袋黍米和一小袋大豆犯了难。不出意外地话,这就是自己和妹妹过冬的唯一主粮了,而且到明年夏天之前,自己家里就只有这一点粮食了。

    在陆哲的记忆中,之前他家在冬天基本上都是一日一食,而且还是清澈见底的稀粥,等到春天,自家就开始吃野菜维生了,只有到了夏天,收获了粟之后,才有主粮吃,等粟米吃完,就到了黍收获的季节。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

    “哎,主粮还真的是个问题呀。”陆哲不禁感叹到,哪怕是在后世,中国人吃饱,其实也就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开始的事情,随着杂交水稻等作物的发明以及精耕细作的各种技术手段下,中国人才摆脱了饥饿的困扰,在建国前,中国的农民也是过着“野菜半年粮”的生活。

    本来今年收成还可以,但是因为陆哲的父亲春日里就得了病,无法劳作,家里的重担全部压在陆哲母亲身上,所以他家收成不好,随着父亲病情的加重,母亲也累垮了,虽然鬼长老用尽全力救治,但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长期营养缺乏下,陆哲的父母身体素质已经弱到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随着秋天的冷空气袭来,两人突然双双辞世,留下了陆哲陆蕴一双儿女。

    想到这里,陆哲看着依然瘦骨嶙峋的自己和妹妹蕴娘,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正在想着,门外传来了陆哲熟悉的声音,“阿哲,阿哲,我和阿耶给你们送东西来了。”林无咎那极具穿透力的低音炮在自家小院外响起。

    陆哲赶紧跑到前院,发现林濯水父子正扛着桌椅板凳,走进了自家小院。

    “哲郎君,你要的物事,某已经做好了,你看看,有不对的地方,某回去再改。”林濯水将一张八仙桌,四把凳子和两张椅子放在院里,不安地搓着手,等着陆哲这个新式家具的发明人的评价。

    自从他仙家弟子的身份传开之后,再加上他无偿告诉村里人如何识别蕈子的事情,村里的大人们对他的称呼就变了,从“种花家的小子”“哲娃子”等昵称,变成了“哲郎君”这个正式的称呼。

    “对极,对极,正是这样哩,比哲想象得还要好,伯父果然好手艺。”试了试桌椅高矮,陆哲坐了上去,发现这些家具跟后世的没有什么区别,不仅极为坚固,而且还打磨得十分光滑,虽然没有钉子,全部采用的榫卯结构,但是桌椅的接口处甚至都看不到缝隙。陆哲不仅对古人的手艺大加赞赏。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过几日某再把哲郎君的所画的其他物事一并做好送来。”得到了陆哲这个发明人的赞赏,林濯水显得十分高兴。

    “不必了,伯父的好意,哲心领了,其他那几件物事太费木料,哲当日胡乱画的,想来剩的那几样物事,大户人家才可用得起,哲家贫,还用不到这些东西,伯父还是省些力气与木料罢。”陆哲连连摆手,顺便把一旁好奇的妹妹放进了太师椅,小姑娘无师自通的摇了起来,一边摇着一边惊叹,林濯水送来的两把椅子中,还有一把太师椅,简直让陆哲有点受宠若惊。

    “既是如此,等到过些时日,农闲时节,某再尝试着做一做罢。”林濯水点点头,作为公输家后人,专业的木匠,他的眼光是有的,陆哲后面画的那些五斗橱,圆角柜和书桌,明显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可用的东西,虽然他很想尝试着做一下,但是确实极费木料和人工。但是体内的木匠之魂熊熊燃烧的林濯水,看到一些新式的木器设计而不能实现,心里总像猫抓一样难受。

    所以,林濯水决定了,明年一定找上一些好木料,将这个仙家弟子赠与自己的图样给做出来。

    “阿哲,阿哲,你这个这叫做椅子的物事,当是极好,若是拿到山外去卖,能卖上大价钱哩。”没心没肺的林无咎,此时正和蕴娘挤在太师椅上,跟小姑娘一起,摇得乐此不疲。

    “滚下来!乱嚼些什么,这么大的小子了,还跟蕴娘子抢着玩,不成器的东西,把这些额….桌椅,给哲郎君搬进去。”看到自家儿子如此贪玩,再对比陆哲彬彬有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林濯水顿时有种看别人家孩子的感觉,狠狠地拉过自家不成器的儿子,照着林无咎屁股蛋踢了一脚。后者捂着屁股,老老实实地把桌椅搬进了陆哲家堂屋。

    “山外?”陆哲心中暗暗对于林父的行为疯狂叫好,但是听到山外这个词的时候,他心中也是一动,随即对林濯水说“伯父,哲倒是觉得无咎说得不差,以伯父的手艺,这些物事拿到山外去卖,说不定能卖不少钱呢。”

    “当真,哲郎君你也觉得可以?”林濯水惴惴不安地盯着陆哲,一副小学生等着老师宣布答案的样子。

    “那是自然,这桌椅的好处,世人一眼便知,再加上伯父家传的手艺,哲相信,这桌椅,定能换回不少钱。”

    “那是,那是,这桌椅倒是极为舒适,一般人家也用得,制作倒也容易,只是,真能卖得出钱?”对于桌椅的便利,作为制作者的他哪会不知道,做出来之后他是第一个试用的,当长期跪坐的他,感受到这种双腿被解放所带来的快感和便利的时候,饶是他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也惊叹于陆哲的巧思,同时对于他仙家弟子这个身份更加认同了。若不是仙家弟子,哪能想出这么简单又实用的物事,那太师椅,名字又贵气,坐上去是真的很舒服呀,眼角瞟着依然摇得不亦乐乎的蕴娘子,林濯水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坐上太师椅时的惊奇和享受。

    同时他也有点担心,这个一看就明白的东西,真的能卖钱?

    “既然伯父也认同,那就没有问题,就难道伯父不相信自家的手艺和眼光?”山门中人,最是自豪便是自家的技艺,陆哲赶紧抬出公输家的名号,给林濯水一记强心针。

    “那是自然,若说其他,伯父可能不行,若是木器制作,公输家不输世间任何大匠。”林濯水果然被刺激到了,胸脯拔得老高,一副睥睨天下木匠的气势。

    “某过几日再做几套桌椅,然后让影家老三拿去山外卖,若是真的换得了钱,哲郎君,到时候定有你的一份!”

    “伯父自家做的,卖了钱自家拿去便是,哲已经得了伯父一套桌椅,这钱,万万是不敢要。”陆哲连称不敢,赶忙推辞。

    “这桌椅乃是哲郎君你之巧思,某不过制作而已,若是卖了钱不分予你,伯父岂不是忘恩负义耶?”林濯水语气十分坚定,一副你不要分成便是陷我于不仁不义的样子。

    “哲既然将图样赠与伯父,这图样便是伯父之物,伯父自去做了卖钱便是,哲自有其他物事去换钱。况且,若是此物能否卖出还在两可之间。”

    “既如此,等到卖了钱,某再与哲郎君商议便是。”山里的汉子朴实,林濯水打定主意,这几日先做一套教给影家老三,如果真的能卖出钱,自己一定要给这个神秘莫测的仙家弟子分润上一份,才对得起他赠图之恩。

    送走了林无咎和林濯水,陆哲跟妹妹一起把桌椅摆好,他这才转身来到里屋,取出那一小罐盐,往屋外走去。

    刚刚林无咎和林濯水的话提醒了他,虽然这个村里远在深山,但是在他的记忆里,村子跟外界还是有交集的。

    小小的村子,还是无法做到完全自给自足,村里的男人们经常会在铁三的带领下组织狩猎,猎到野味后,家家分肉,而野兽的皮子还有一些山货,则是交给一个叫做影鹤的男人,拿到山外去,换取村民必须的盐还有其他东西。

    想到了这里,陆哲心中火热了起来。

    除了海边以外,这个时代的盐大多都是矿盐,而且哪怕是在后世,人们吃的也大多是矿盐。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如何提纯,所以一般老百姓吃的盐都是那种粗黑的盐块,还有许多连这个都吃不上。这种粗黑的盐块含有大量的泥沙和金属粒子,又涩又苦,咸味也不重。却是中国老百姓吃了几千年的东西。

    陆哲利用木炭和草木灰将这种盐块物理提纯后,得到了类似后世的细盐,但是因为找不到烧碱和盐酸对其进行化学提纯,里面还是含有不少镁离子,吃起来还是有细微的苦味,不过咸味倒是大大提高,跟后世没有区别,颜色也是白中微微泛黄,但是在古代来说,这也算是上好的盐啦,要知道,古代盐铁专卖,盐是可以当做硬通货使用的。

    所以,当陆哲满心欢喜地把手里的盐罐递给影鹤的时候,隐隐是有种想要看到对面这个脸上永远没有表情的影三叔,大吃一惊的样子的。

    “哲郎君,你可是想售卖此细盐?”对面的男人跟他的两位兄长长得很像,都是一副万年冷冰冰地死人脸,没有半点表情。

    “正是,不知道此等盐品质如何,作价几何?”预想当中对方大吃一惊的表情没有出现,陆哲心中也有点没底,心想,莫非书里关于唐代细盐价格极高的记载,是假的?

    他哪里知道,他家盐罐子里少的那一小撮盐,正是出自这个人之手,当时他看到陆哲能提炼出细盐,当时也是惊为天人,心中直呼鬼神手段的。

    “嗯,这等细盐,若是放到山外售卖,价值倒也不菲。”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影鹤看着对面这个小小的仙家子弟,这几日他和二兄暗中观察,对于这个少年郎各种秘术,比村里其他人了解得更多,越是了解,他越是心惊,今日他提着盐罐来找自己,莫非是发现了盐罐里少了盐的事情正是自己所为?

    “甚好,甚好,烦问一声影三叔,今冬之前,三叔还要去山外几次,能否帮哲将这些细盐拿去换些东西?“

    “今冬之前,鹤还要出山五次左右,为村里人换些过冬之物。不知哲郎君要拿这细盐换些什么?”听到对方打听自己的行踪,影鹤心里更加有些警惕。

    “极好,极好。”陆哲有些喜不自胜。“能不能劳烦影三叔,将哲手里的细盐换些粗盐块回来?”

    “换粗盐块?难道这细盐乃是哲郎君用粗盐块制成?”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影鹤还是装作很惊奇的样子。

    “不瞒影三叔,这细盐,正是用我百花宗秘术所制。”终于收获了对方惊奇的神色,陆哲有些满意地答道。“凛冬将至,家中缺粮,哲寻思,制些细盐换点粮食,以保证哲和幼妹能度过严冬。”

    “原来如此,此事倒是不难,鹤明日就要出山一趟,倒是帮哲郎君换些盐块回来便是。”听到陆哲说想要制盐换粮食,心中惴惴不安,还以为自己跟踪的事情被发现的影鹤,现在终于放下心来。

    “不知这细盐能换多少粮食呢?”陆哲还是有些担心,村里唯一的中间商就是这个影鹤,不知道外面物价的他,对于细盐的购买力,心里还是有些没有底。

    “哲郎君所制细盐乃是上好的雪花盐,只在皇宫和世家大户中才用,售价极高,这一罐细盐可换五斤盐块。换成粮食,若是黍米的话,差不多可换一斗。”

    “一斗?”陆哲有些兴奋了,唐代的度量衡分为斤,升,斗,石,一斤跟现在的市斤没有太大差别,一升差不多1.25斤,一斗差不多十二斤左右,一石粮食差不多有125斤。自己这一罐细盐,不过半斤左右,竟然能换五斤盐块,十二斤粮食,他计算过比率,五斤盐块的话,自己差不多能提纯出四斤细盐,按照这个比率,下次自己就能换到将近一石的粮食,如果按照影鹤所说,他还要出山五次的话,自己能在冬季来临之前,不仅能储备到足够的粮食过冬,自己若是一直这样提纯盐去卖的话,他和妹妹以后也不用再吃野菜了,甚至还有节余。

    “那就劳烦影三叔,将哲的这些盐都换成盐块吧。”陆哲向影鹤深施一礼,满心的欢喜。

    主粮的问题,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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