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桃花都已经谢得差不多了,然那丛桃树,灼灼如火,春深似海,又是艳丽又是妖媚。

    从去岁开始,西北关中便大范围干旱,对于燕京城纵然没有那么大影响,但也能感到明显的干燥。长势这么好的桃花,十分难见。

    顾妍哭笑不得,“那是夹竹桃,花粉是有毒的,沾上点就会发痒红肿,若误食了,还可能致死。”

    萧沥不由蹙了眉,“这么毒的东西,种着做什么,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他才只沾了点花粉,便觉得奇痒无比,而她细皮嫩肉的,就更别提了……还不如早些全拔了!

    想着便有些跃跃欲试。

    顾妍挑眉笑道:“防贼啊!”

    她淡淡睨向他,意味深长,“尤其是那种半夜三更还闯进小娘子闺阁的……”

    萧沥倏然一窒。不经意间注意到她眼里闪动的玩味促狭,顿时也就笑了。

    她胆子这么大,骨子里根本就不是个会循规蹈矩的人,何曾在意过这个……若真的不想他进来,有的是法子,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只单这一种,恐怕是不够的。”

    他轻笑,往她对面坐下来,伸出手道:“有什么办法吗,挺痒的。”

    手背上已经红肿了一片,还往手臂上蔓延。

    其实也没有多么的难以忍受。

    他在西北,什么苦没有吃过……一动不动在泥潭里泡上一日夜。任由蚊虫叮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才能趁机生擒了鞑子首领。

    这点小痒,不足为道。

    只是在她面前,他不想忍耐。

    顾妍想了想,拿帕子沾着茶水给他轻擦手背。

    他的手掌很宽大,温暖厚实,一如往昔的滚烫。

    上头分布着深深浅浅的疤痕,算不得好看。但每一道,都有它的故事。

    澄明昏黄的莹莹灯光里。她细细地给他擦拭。目光清淡剔透,如同二月里初融的湖水,波光潋滟。

    记忆蓦地回复到两年多以前,那个昏暗的窑洞木牢里……倔强又逞能的小姑娘。嘴角抿地紧紧的。用她仅有的一碗清水。为他清洗着伤口,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认真却又笨拙。

    萧沥从不相信命运。

    一缘大师所说的因缘际会,他也不是十分信奉。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总要不止一次地感激上苍,感激西天诸位菩萨,感谢那日他能路过,能接住这个从马车里飞跃而出的小姑娘。

    淡然的眸子撞入眼底,也是那一瞬撞入心里。

    萧沥目光胶着,翻掌轻轻握住她的腕子。

    如被烫灼般,顾妍猛地收回手。

    纤细滑腻的手腕,如同一条光滑的泥鳅,倏地便脱离他的掌控。

    萧沥顿时有些可惜。

    她站起身退开两步,目光稍显混乱,“你来做什么的?”

    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总不至真的来做贼。

    萧沥默了一瞬,抬眸看向她,声音低哑:“修之的事,我听说了。”

    闹得那么大,确实很难不听到风声。

    顾妍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然这样的沉默,其实已经很说明了问题。

    “你早就知道了?”

    所以丝毫没有惊讶,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顾修之看着她的眼神里,总是有一点别的东西!

    他眸色沉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晚上的,就为了问这个?

    顾妍很是无奈:“你到底想说什么?”

    终究还是不能完全释怀……

    萧沥闭了闭眼,“再给我点时间。”

    她不解。

    “那天,西德王找我去说了些话……”

    顾妍想起那日纪可凡下聘时,外祖父将萧沥叫了去,可他们都说了什么,顾妍不清楚的。

    萧沥又说:“镇国公府确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简单,我的父亲,或者是郑夫人,都并不好相与。”

    当时西德王的原话自然并非如此。

    晏仲既已上门提过亲,西德王必得要各方面考究。

    “江南惯是娇养女儿的,嘉怡从小便是被捧在蜜罐子里长大的,阿妍就没有她的幸运,生在燕京所谓的高门大户里……”

    西德王看着萧沥缓缓地说:“你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家是什么样子我便不多说,我既认了嘉怡做义女,当阿妍就是亲外孙女。在王府,我从不会拘着她一分一毫……那你呢?”

    “你上门提亲,是有心了,但阿妍若嫁与你,你可能保证她如现在一般?”

    一番话说得他脸色苍白,又很是羞愧。

    道理十分简单,换了谁都明白,可偏偏无法辩驳。

    萧沥静默了好一会儿,对她说:“现在的我,大概还不能做到扫清全部障碍,但只要给我些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少年的眸子坚定而深沉。

    顾妍瞳孔却猛地一缩。

    处理好?怎么处理?

    用最是简单粗暴的方式,将自己的生父继母通通杀了吗?

    就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那他是不是也要变得那样嗜血疯狂?

    分明眼前这样矜贵清冷的萧沥才是她所熟知的!

    顾妍十分不愿意看到,更不希望,这一切的缘由,还是为了自己!

    “何必呢?”她轻声叹息,“这世上,满地繁华锦绣……”

    他出声打断:“但也只有一个顾妍。”

    顾妍蓦地睁大了双眼,“你是认真的?”

    “我从未开过这种玩笑。”

    又是一阵沉默。

    她想,大约需要和萧沥好好说清楚了。

    他愿意娶她。她很感激,有一瞬的恍惚觉得心中暖意滋生,心跳如鼓……可到底理智至上,他们根本不是同类人。

    他注定如日月星辰般耀眼夺目,而她只不过是万千人群里极普通的一个。兴许日后莳花弄草,平淡过一辈子……哪天厌了,倦鸟归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

    她从不需要,也并不值得他为自己做些什么。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顾妍张了张嘴。话音还在喉间未曾吐出,就闻得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两人俱都一愣,她听到值守的忍冬起了身开门出去,喧闹声愈发响亮了。

    有脚步缓缓靠近。顾妍忙过去拉着萧沥起来。望了眼房里寻摸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

    要是被人看到这么个大男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就算是贴身的婢子,一时都解释不清楚了。

    看她转着眼珠子焦急的模样,萧沥淡淡地笑。很想跟她说,自己躲房梁上便可以。然而还未有所动作,便被她一下推进了芙蓉雕花的堆漆罗汉床里,扯出锦被兜头给他盖上。

    一股浅淡的香味沁入鼻尖,既像玉簪的淡雅,又有兰花的清幽,带着果露香香甜甜的滋味,和她身上的十分相似。

    萧沥霎时如僵了一般动弹不得。

    忍冬推门而入,看见顾妍正一动不动站在床前,便上前说道:“小姐,西苑里马棚走水了,火势很大。”

    顾妍微怔。

    又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再说白天才刚下了一场小雨呢!

    “怎么回事?”

    忍冬道:“具体起火原因并不清楚,巡夜的婆子看到那处火光冲天,才发现的。”

    顾妍点点头,“我们去看看。”

    忍冬应声,找了件丝缎披风给顾妍披上,和她一道去了门。

    萧沥这才长长舒一口气,很快又跟着长眉紧拧,慢慢起身跃出窗子往西苑的方向去。

    火势很大,许多人都醒了,白日下了雨,马棚里的草料沾染了点湿意,经火一烧,滚滚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救火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西德王眯眼冷冷看着,看到顾妍走过来,连连挥手,“你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顾妍闭上眼感受了一下,“今晚吹的是西南风,火烧在西面,若是还不扑灭,很快就会殃及到周边。”

    西德王知道劝不动她,吩咐人要将周边几座倒坐房给拆了,免得被火舌舔上,又问道:“蓄水缸里的水满了没?要是没有了就赶紧打井水上来添上。”

    暗恼这里离湖池太远了些,不然就可以直接打湖水。

    乱糟糟的一团,听到的都是嘈杂的吼声和叫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了伤。

    西德王让人拿了帖子去五城兵马司找南城的指挥使来帮着灭火。

    府里头人手终究有限,也不能全部调用过来……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谁知道是怎么来的,万一有人生事,其余地方又没了护院,岂不是给人行了方便正好趁虚而入?

    顾妍拿帕子捂着口鼻,热浪和烟熏让她有些受不住。

    迷迷糊糊听到似乎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她蓦地一惊。

    托罗冲到西德王跟前来,大声道:“王爷,有贼子潜入,在垂花门处打起来了。”

    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德王冷哼,交代顾妍赶紧回去,匆匆和托罗去了垂花门,又吩咐这里的救火不许停。

    大批的护院随着西德王一道走了,留下的都是家丁或者婆子丫鬟。

    忍冬小声劝顾妍回屋,火光摇曳,热气熏腾得面上滚烫,她看着周遭晃悠的树影,眸光扑闪。

    西苑已经是边缘了,大火起于这处,风向全朝王府吹,对周遭的影响却不是很大……几棵大树长在围墙边,最是容易招贼。

    “不对!”她一惊,面容陡然肃穆,“这是调虎离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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