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涟在镇抚司受尽酷刑,柳建文请了萧沥帮忙去见了他一面,顾妍不知他们都谈了什么,只是再见舅舅时他的神情哀恸怆然,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听闻杨涟在牢中畏罪自尽。

    究竟是不是自尽,大家都心知肚明,甚至前世,杨涟尸骨未存。

    然而这一世却有了些变故。

    昆都伦汗自被袁将军打败之后,心中郁郁寡欢,没多久便身患毒疽而亡,其第八子斛律长极继任大金皇帝,战事一时消停。

    袁将军在此立下大功,便请奏了保留杨涟全尸,送回祖坟安葬。

    杨家一门得以保全,死者为大,无论生前多重罪责,都已尘归尘土归土,若非穷凶极恶,没有必要五马分尸,何况杨涟根本不是什么大罪。

    但魏都的火焰并没有就此消散。

    这一年,他又命人编纂了《三朝要点》,竭力毁谤西铭党人,更拆毁了讲学书院,以绝党根。安云和编纂《同志录》献给魏都,帮助他铲除异己。一时间四海之内屏息丧气,再无人敢冒犯与他,反倒为他歌功颂德。

    各地生祠纷纷建起,直呼魏都九千九百岁。

    如上世一般,阉党横行,乌烟瘴气。

    崛起之势比之上世更甚!

    萧沥隐隐察觉到了不妙,苦笑着摇了摇头,“魏都是要算旧账了。”

    连带着从前的份,一道算回来。

    顾妍有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萧沥沉声说道:“他气候已成,除了西铭党人被他连根铲除,更开始将以前得罪过他的一一都讨回来。”

    萧沥可不止一次跟他作对了。

    萧祺早就暗中跟朝中太监勾结,一开始萧沥刚从西北回来遇到的那几拨刺客,无一不跟东厂关系密切,不用多说他也知道那是萧祺的手笔。

    偏偏那时候萧沥穷追不舍,但明明查出了魏都这个人的危险之处,却只是提醒着魏庭,而没有就此除了这个祸害,留着贻害千年。

    从前顾忌着国公府。魏都不敢肆虐猖狂。可现在恐怕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就算不能将镇国公府铲除,坏一坏根基,也算不了什么。

    顾妍努力回想上一世。国公府由萧祺掌控。一切都好好的……哪怕是萧沥。最后都是在保卫大夏疆土中身亡的。

    可萧祺是魏都的人,说不定他还会趁着这次机会,和人家里应外合坑自己儿子一顿!

    这种事萧祺难道是第一次做吗?

    顾妍上一世在柳家抄家之后便被送往掖庭。顾婷对她百般折磨,却又留了她一条命苟延残喘,这其间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魏都这大好的局面是怎么好端端地崩坏的。

    只知晓,夏侯毅登基,重新整肃了朝纲。

    魏都恰恰就是在夏侯毅登基后,被除掉的。

    夏侯毅对魏都的憎恨,并不比她少,被一个太监压了一头,生命受其威胁,处处掣肘,能高兴到哪里去?

    何况朝堂在他的掌控之下,夏侯毅只要不想当第二个傀儡皇帝,只要还有一点点的志气,他无论如何都会将魏都除掉的……于公于私,他都容不下魏都。

    难道要等夏侯毅登基?

    可离成定帝驾崩,还有近三年,这三年来能发生什么,谁又说得清,真要坐以待毙,黄花菜都凉了!

    她不信没有机会。

    今生很多事早就和前世不同了,她凭什么以为,其他的也不能更改?

    顾妍拉过萧沥的手,在他手心缓缓写着几个字,萧沥沉静的眸子陡然睁大,有一种深沉的情绪在眼中翻滚。

    她写的是——另立新主。

    既然他们还是大夏的人,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享受着大夏给予的便利和恩惠,那就不能放弃希望。可是希望,并不代表,他们要放弃挣扎,像一尾脱了水的鱼,只能干巴巴地等死,晒成鱼干。

    魏都的兴起是因为什么,任谁都看得清,是因为成定帝的罢政,是因为他和靳氏里应外合将皇帝架空,任意搬弄兵权!

    现在的这天下,与其姓夏侯,不如随他姓了魏!

    “我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一旦开始兴许就是万劫不复,但富贵险中求,人生总是要赌一把。”她有些忐忑地看着萧沥,不确定他的意思,但微微笑着道:“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谋逆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当夷灭三族。她和他绑在一起了,分不开,切不断。

    将这些人的性命都赔上,赌注太大,容不得输,也输不起……

    萧沥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阿妍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当然不是!”

    “那是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犹豫性子?”

    “自然……也不是。”

    “那就是泥古迂腐,不知变通的榆木脑袋。”

    顾妍:“……”

    他笑着将人拥进怀里,声音带了丝满足,“知道吗,祖父也跟我说了类似的话。”顾妍还来不及惊讶,他就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叹道:“阿妍,我很高兴,你愿意将安危与我绑在一处。”

    柔和温暖的声音,如三月春风吹开了满树桃花。

    当初他的约定,她都记得,也一直都放在了心上。

    她是他的妻,这辈子都要与他甘苦与共……只是她从未说过,他亦不曾问过。心中知道她待他之心亦如他之于她,可这知道是一回事,听她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似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足。

    他好像太贪心了,总是在要求更多,而她又好像一直都在满足他。

    “阿妍。我很高兴。”

    他愉悦的声音都要上扬飞旋了,顾妍也不知怎么原本这般严肃的话题被他一带,跑偏了……可是显然,他已经有了主意。

    “皇上没有子嗣,早前虽有诞下龙子,终无一人成活,儿皇上现如今唯一的眷属兄弟,是信王。”

    信王夏侯毅在成定三年就去了登州,已经快两年了,他一向随和。从不与谁刻意交恶。很少会有人针对他……自然顾妍是个例外,而至于后来种种理由,导致他与萧若伊萧沥闹出不和,也只是因为。他某些本性的激发。

    从前埋得极深的性格弊端。因为一些刺激。冲破他平素的伪装,才让萧若伊觉得,好像突然间不认识他了。

    但若要易主。最名正言顺的,也只有信王。

    顾妍也认清了这个事实,纵然她知道,夏侯毅的性子,一旦做上了皇帝,便没有了掩饰的必要,未必不会成就第二个魏都。

    然而此时似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选。

    搏或是不搏,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死或是以后死。

    是个正常人自然选择以后死,纵然此一搏,可能将全族命运搭上。

    萧沥分析着眼前的形势:“皇上沉溺丹道再不理朝政,朝中事已经再不用顾虑皇上,魏都的势力壮大,独揽朝纲,阉党领头的无非两人,一个是王嘉,一个是安云和,而这两人的关系又素来不好……”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早年,其实我发现若琳跟安云和有过往来,当初纪兄参加春闱时,安云和也在,若琳还来送考……只是后来安云和前往了淮扬两地巡视,二人之间的联系,这才断了。”

    顾妍也想起当年和伊人张皇后一道逛七夕节时,曾见过安云和对着一辆马车挥手道别,神色温和,如此想来估计是萧若琳无疑。

    最主要,上一世萧若琳还是安云和的妻!

    萧沥又说:“安云和如今二十有五,家中却无妻室,只有一房小妾,和几个通房。”

    顾妍冷笑:“他莫非没死心要娶若琳为妻?”

    当初若没有出萧泓龙阳断袖之癖的话,安云和配萧若琳是配不上的,现在萧若琳的身价在萧泓的作妖下狂跌,安云和娶她那是轻而易举。

    她想起上世和今生的不同在哪了。

    上世顾家没有今生的波折,安云和再李氏和安氏的帮助下,顺利地喝魏都牵上线,从此慢慢成为魏都得力的助手,更在事业如火如荼的时候,求娶了镇国公府二小姐,成为满京城的美谈。

    今生的安云和,好像被人暗算了一样,不说考中进士之后未能被纳入魏都羽翼,甚至被踢得远远的,他和萧若琳之间就算曾经擦出无限火花,但这些火花还未来得及燃烧成火苗,就被安云和亲自“啵”地一声全灭了。

    顾妍虽与萧若琳接触不多,也多少感觉得到,她是个傲气的性子。

    安云和离开燕京后与萧若琳再无往来,单方面切断了这一层联系……他若是能雪中送炭,也许萧若琳还会敞开心扉,可想着趁好机会将她娶进门,萧若琳只会宁死不从。

    大约就是因为王嘉吧。

    顾妍大致猜到,王嘉就是重生的,他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也清楚地知道上世魏都身边最得力之人是安云和,安云和若在魏都身边,王嘉就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拼命将安云和推开,自己渐渐成了魏都的心腹。

    然而……安云和有一身韧劲,总能想法子趁虚而入。

    他现在就成功了!

    “这两个人水火不容,看上去和和乐乐,暗地里掐得肯定不轻。”顾妍断言。

    兄弟阋于墙是家族祸端,那内讧一旦兴起,这个组织再牢固,也会松动的。

    萧沥点点头:“只需挑起他们二人的对抗,不说将阉党铲除,总能从根本上有些伤害。”他沉思了一下道:“他们二人皆都想要在魏都面前立下功劳,凡事自都争着抢着做,只需随便制造点麻烦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如何能一劳永逸?

    削弱魏都的势力是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皇宫的重围如何牢靠坚固,又如何突破?

    除非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

    顾妍脑子里突然“叮”地一声响。

    年初的大朝贺,顾妍循例参加。

    坤宁宫她来过无数次了,现在越看,越来越觉得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渐渐变得死气沉沉。

    姜婉容年纪大了,十月的时候没有熬过去,到底去了。张皇后现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只是她身为一国之母的威仪,只多不少。

    如往常一般,品阶不够的外命妇们在坤宁宫外吹着冷风,顾妍和几个命妇就去了内殿,张皇后身上正搭着一条白狐狸皮的薄毯,身边几个宫装打扮的妇人正陪她说着话,顾妍认识其中几个,段贵妃,方珍妃,还有……顾德妃!

    “镇国公世子夫人,好久不见了!”

    顾婷盈盈浅笑着,坐在张皇后的下首,眼神却直直地往她这儿扫了过来,顾妍轻易便能看得出其中的神色,不屑、倨傲、还有一丝浅淡的幸灾乐祸。

    晚了四年,顾婷还是被魏都送到了成定帝的身边。

    顾妍恭敬请了礼,下意识看了看张皇后的神色,却发现她异常的平静,眸底是一片冷淡,全身却自然而然形成一种气势,那是段贵妃和方珍妃都无法直视的。

    可是顾婷不怕她,昂着头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早便听说了顾夫人与娘娘情同姐妹,我这都来宫中小半年了,也没见顾夫人来娘娘这儿走动,真是教人好生寒心呢!”

    顾妍不动声色,只当没听到,你若跟她计较,那就是给她脸,偏偏这种人,给脸不要脸。

    张皇后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到顾婷身上,淡淡开口:“顾德妃久居深宫,怕是不知道,威武将军夫人郑氏疾病去世了,顾夫人作为子媳,若是还随意走动,那是不孝,难道在顾德妃眼中,忠孝节义、礼义廉耻,都算不得什么东西?”

    其实小郑氏死不死,顾妍是不关心的,不过是张皇后不让她多进宫而已,但现在这话却是拐着弯地说顾婷孤陋寡闻,又不知廉耻孝义。

    要知道,顾婷的封号好歹还是德妃呢!这种行径,简直是侮辱了给她的封号。

    顾婷脸色白了白,暗暗咬牙。

    这种暗亏在张皇后这里吃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这种在宫里磨成了精的女人,顾婷一时对付不来……她有的王牌,不过是她的舅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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