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的阳光柔和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毫无脾气,淡淡涂抹在青石台阶上,反射起一片一片波纹般的光影,照在门外一个身着玄衣劲装的青年汉子身上。/|\泡——更新快/|\

    这人面目阴鸷,脸色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身子又高又瘦,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条毫无生气的竹竿。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论轻功,天下有谁能比‘神龙’刘玄衣更高明,更出色?”赖布衣大笑道,“老四,半年不见,你的轻功好像又有所精进了!”

    “哎哟!二哥这顶高帽子我可不敢戴。”刘玄衣缓步走了进来,站在赖布衣的面前,似笑非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和小任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当初老六带着小任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他就比试过,结果……我是输得心服口服。”

    赖布衣道:“提起小任,我先为你介绍一个人。”他回头看了安柔一眼,又道:“这位安柔姑娘,便是小任的朋友。”

    “小任的朋友?”刘玄衣目光如刀,将安柔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据我所知,小任是从不轻易跟别人交朋友的,尤其是女人,她真的是小任的朋友?”

    “她的确是得到了小任的指点才找到我的。”赖布衣摸了摸额头,有些无奈地笑道。

    刘玄衣拧着双眉,沉声道:“谁能证明?”

    “没有人能够证明。”安柔缓缓从袖掏出一封信函,淡淡道,“不过,我这里有一封他亲笔所书的信函,可以说明我的来意。”

    刘玄衣拆开信函,目光扫过,缓缓点头道:“嗯!这的确是小任的笔迹。”随即脸上却突然变了颜色,沉声道:“你是来找老六的?”

    语声未歇,忽听门外有人娇声道:“是什么人要找六哥?”

    门外人影一闪,阳光似乎也在刹那间随之晃了晃,一个容颜俏丽、脸色如霜,身上穿着一件淡绿长裙的妙龄女子,慢慢走了进来。

    赖布衣悄悄对安柔使了个眼色,满脸笑容地唤道:“八妹!”

    “这女子,只怕就是赖布衣口的‘母老虎’老八程蝶衣了!”安柔暗暗吸了一口长气。

    程蝶衣对着赖布衣微微点了点头,冷如寒霜的目光落在安柔的脸上,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八妹,这位安姑娘是小任的朋友。”赖布衣连忙抢先说道。

    程蝶衣白了他一眼,瞄了瞄刘玄衣手里的信函,冷冷道:“二哥,‘九龙堂’虽然是你一手创建的,但毕竟是我们的总堂口,你怎么可以随便把一个陌生人带到这里来?”

    “这……”赖布衣显然对她极为忌惮,摇头苦笑道,“八妹,安姑娘不是别人……”

    程蝶衣截口道:“任我杀的确是‘九龙堂’的朋友,但这并不能代表他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她的目光又望向安柔,沉着脸道:“六哥上一次为了任我杀,伤在川岛二郎的‘绝杀一刀’之下,差点丢了性命,这一次,任我杀是不是又遇到了麻烦需要六哥出手相助?”

    “这一次的麻烦,不是任我杀的。”安柔强忍着气,微笑道,“我是为了燕重衣和‘九龙堂’而来的。”

    “你和六哥有什么关系?”程蝶衣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目光充满了警惕的敌意。

    “朋友。”安柔淡淡道。

    “你和六哥是朋友?”程蝶衣冷然而笑,沉声道,“你冒充六哥的朋友前来‘九龙堂’,究竟有何居心?”

    “我不必冒充。”安柔依然一脸可爱的微笑,反手在身后摸索了一会,缓缓道,“如果你认为任我杀亲笔所书的信函不足为信,这个东西总不会是假的吧?”

    她慢慢摊开了手掌,露出一块颜色古朴但不陈旧的,三指般大小的圆形玉佩。玉佩是天青色的,周边镂刻着一些缭绕、蒸腾的云朵,纹路清晰,脉络分明,包裹着镂空的飞龙图案,雕刻精致,神形俱备,玉佩的本身或许并不如何昂贵,但这图案的雕琢却显然是出自大师级别的人物手里。

    看见这块龙形玉佩,众人皆为之色变。

    “六哥的青龙令!”程蝶衣的脸色刷地变白了,先叫了起来,“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你是怎么得来的?”

    安柔笑了笑,没有回答,目光如水,慢慢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看着遥远的蓝天,一颗心仿佛也已在这一刻被放逐到了天际。

    那一个秋夜,那片荒凉的郊野,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本如一潭死水片波不扬的深心处,忽然多了一个人的身影?一口有去无回,古老的铁剑;一个孤独而冷漠的杀手……

    在那个秋天的某一天,在金陵城外的十里长亭,离别即将开始之际,燕重衣忽然从怀里拿出了这块玉佩,慢慢地将它放入了安柔的手心,就像是将自己的心和生命交给了她。

    “你拿着这块‘青龙令’,从此以后,我青龙燕重衣就是你的朋友!”燕重衣凝重地说着,双目之仿佛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当时的安柔不懂。她不懂燕重衣的这个举动和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等到她忽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远去……

    此后的日日夜夜,总是在梦里徘徊和思念,都是为了谁?安柔已经痴了,痴迷于甜蜜的过往!

    “你说,青龙令怎么会在你的手上?是你偷来的,还是抢来的?”程蝶衣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似已气急败坏。

    安柔的思绪就这样被打断。她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这世上,有谁敢偷燕重衣的东西?又有谁能从他手里抢走任何一样东西?”

    “你……”程蝶衣为之气结,居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安柔慢慢合起了手掌,依然不温不火道:“这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过,我永远都是他的朋友!”

    程蝶衣的俏脸,刹那间忽然变得无比苍白,戟指叱道:“胡说!青龙令乃是六哥身份和地位的标识,就好像皇帝的玉玺一样,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随便送于他人?一定是你使用下流伎俩骗来的,快快还来。”

    安柔脸色微变,目光转向赖布衣,却见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表情非常无奈,一副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样子。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安柔不由自主悄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将手里的玉佩握得更紧了些。

    “你给不给?”程蝶衣眼杀机陡现。

    “母老虎”使起了性子,众人似乎都是脸色一变,相顾骇然,却无一人敢出言劝阻。

    刹那间,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偌大的一个大厅里,突然涌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不能给你。”安柔深深吸一口气,抬高了头,一脸倔强,“这是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

    程蝶衣狠狠跺了跺脚,怒声道:“既然你不肯交出来,那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语声未落,寒光一闪,手里已然多了一把刀!

    这是一把非常奇特的刀,甚至不能算是一把刀,只不过是—把匕而已。不但制作得非常精巧,价值无疑也非常贵重。它的柄是用一根整支象牙雕成的,象牙的色泽就像是少女的皮肤一样温暖柔软而光滑。

    刀柄装着一个机簧,只要轻轻一按,立刻就会有一把匕弹出来,锋刃上闪动的光芒竟是暗赤色的,鲜血已将干结时,就是这种颜色。这柄匕的每一个部份无疑都是名匠的杰作,而且年代也很古老了。

    寒光突起的那一刹那,程蝶衣整张脸都变成了青蒙蒙的惨碧色,双眸光芒掠过,那一抹浓浓的杀意,瞬间凝结在了匕的锋刃上。

    暴风雨终究还是要来临的,谁可阻挡?!

    “八妹,不可造次!”赖布衣横跨一步,挡在安柔身前,脸色已在这一刻沉了下来。

    程蝶衣脸上也变了颜色,由苍白转为涨红,沉声道:“二哥,让开!”

    “来者是客,我们本该以礼相待,怎可反而兵戎相见?”赖布衣也沉声道,“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九龙堂’日后还能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程蝶衣倏然愣住,默然半晌,突又咬了咬牙,恨声道:“我不管,总之六哥的青龙令就是不能落到别的女人手里,我一定要拿回来。”

    “假如青龙令的确是老六送给安姑娘的,日后你将如何向他解释?”

    “如何解释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人是我带回来的,八妹如此强人所难,莫非连我这二哥你都不认了么?”赖布衣怫然不悦,一脸怒色似欲作。

    程蝶衣先是一呆,随即又重重一跺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牙道:“二哥,我拿回了青龙令,自然会向你陪罪!”

    她说到“青龙令”三字,人忽然矮了一大截,从赖布衣身旁矢矫如龙般窜了过去,动作快如闪电,令人防不胜防;说到“陪罪”二字,她手的匕至少已刺出了八次,招招连环,无一不是致命的招数。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匕锋刃长不过半尺,本是利于近身肉搏的利器,此刻程蝶衣又势如疯虎,出手凌厉,寒光闪动间,夹杂着阵阵扑面生疼的劲风,旁观者俱都变了脸色。

    “九条龙”,出手最为狠辣的杀手,当属“血龙”杜血衣,此刻见了程蝶衣的疯狂攻势,心里突然生起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但当他正想抓住这丝感觉的时候,却已是一片空白,一去了无痕!

    面对这一轮强悍的攻势,安柔没有还击。她只做了一件事——闪避!除了闪避,她似已别无他途。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架,她实在不愿意引起任何的冲突。

    “八妹,半年不见,你这性子是越来越坏了,难道除了老六,当真没有人能控制你么?”赖布衣苍白的脸陡然变得铁青,终于忍无可忍,脚步错落,也不知他使用的何种身法,倏忽间已欺身近前,挡在安柔与程蝶衣二人之间。

    血芒闪动,瞬间化为十数朵缤纷的落英在赖布衣身前飘散。那一刻的美丽,是如此的璀璨,就像是一幅永恒的图画,谁能够相信,画的色彩带来的却不是陶醉,而是死亡?

    程蝶衣双目通红,显然已被激起了杀性,俨如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罗刹魔女。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遇到一个了疯的女人;更可怕的事情,又莫过于同时遇见两个了疯的女人。如今只不过面对一头“胭脂虎”而已,赖布衣就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他简直已经不敢想象同时遇见两个疯女人的情景。

    落英有时尽,但那杀意却是难以灭绝,如潮似浪,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来,顷刻间便将赖布衣整个人都淹没!

    “咄!”赖布衣撮口长啸,袍袖飘飘,无风自鼓,意欲绝地反击。

    “住手!”一声宛似炸雷般的暴喝倏然从门外传来。

    “大哥来了!”肖无衣抢先叫了起来。

    声音落处,门外阳光晃了一晃,一条高大的人影如风掠过,卷入了战团。“呼呼”两声,那人接连击出两拳,将纠缠不清的二人逼退了数步。

    血芒乍然消失!

    程蝶衣愣愣地望着那人,跺脚道:“大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年纪约莫在四十岁上下,生得相貌堂堂,身躯高大魁梧,身上肌肉块块贲起,显得非常壮实,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铁塔般巍峨!毫无疑问,他便是“九龙堂”老大“老龙”劳麻衣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劳麻衣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不怒自威,瞧了瞧赖布衣,沉声道,“老二,你怎么和八妹在自家门前打起来了?”

    “大哥。”赖布衣苦笑道,“这件事,你还是问问八妹好了!”

    程蝶衣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一指安柔,对劳麻衣道:“大哥,六哥的青龙令不知怎么在她手里,我想要回来,谁知二哥死活就是不肯。”

    劳麻衣转身面对着安柔,皱眉道:“这位姑娘是……”

    “大哥,这位安柔姑娘是小任的朋友,和老六也很有交情。”赖布衣抢先道。

    劳麻衣将安柔仔细打量了一遍,道:“你认识老六?”

    安柔微笑着点点头,缓缓道:“劳老大,我正是为了他才来的。”

    “你为了什么找老六?”劳麻衣一脸深沉,沉声问道。

    安柔深深吸一口气,环目四顾,缓缓道:“不知道各位是否已经听说过,江南武林四大世家已毁其三,神刀门刘一刀和旋风楼司马血都倒毙在自己家里,飞龙堡也差点被烧成灰烬?”

    劳麻衣摇摇头,淡淡道:“江南武林四大世家,除了飞龙堡,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便是飞龙堡,自从堡主宋飞腾被刺杀以后,声势威望一落千丈,毁灭败落是迟早的事。”

    “劳老大是否早就已知道这件事?”安柔问道。

    劳麻衣点头道:“略有耳闻。”

    “那么劳老大是否已听说凶手是谁?”

    “这倒没听说过。”

    安柔叹了口气,道:“江湖上传闻,这些事都是‘九龙堂’做的……”

    一语未毕,程蝶衣已猛然叫了起来:“谁说是我们做的?”

    安柔瞧了她一眼,道:“据说,有人亲眼看见燕重衣杀死刘一刀和司马血,飞龙堡的人也都见过燕重衣,燕重衣自己对这些件也直认不讳。任我杀为了证实此事的真假,所以才要我来到这里寻求真相。”

    “你胡说什么?”程蝶衣又叫道,“任我杀是六哥的好朋友,他怎么可以怀疑六哥是凶手?”

    劳麻衣脸色凝重,缓缓道:“据我所知,三大世家的变故生在三天之前,而在三天之前,老六的人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杭州,他怎么可能会是凶手?你们的确不该怀疑他,这些事,和‘九龙堂’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柔微微一愣,拧眉道:“如果不是他,难道是有人假扮他去杀人?”

    劳麻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安姑娘,请你回去告诉小任,这是我们‘九龙堂’的事,我们自己自然会解决。”

    安柔想了想,道:“劳老大,我能不能见燕重衣一面?”

    劳麻衣摇头道:“很不巧,姑娘来迟了一步,老六在今天早上就已经离开了杭州。”

    “他去了哪里?”

    “铁枪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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