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剑”陈士期,乃是一代剑客,剑风温和大度,为人谦谨有礼,传言他与人交手,纵是强敌当前,也从不愿稍占便宜,必然以礼相待,剑下更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若非大奸大恶、非死不可之辈,他决不轻易痛下杀手,这才成就了“君子剑”之美誉。早在白衣杀手冷落成名之前,陈士期便已名扬江湖,虽然正当声名鼎盛、如日天之时便急流勇退,突然销声匿迹,但在江湖上却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口碑,而他的故事也一直流传不绝,燕重衣虽然出道不过数年,却也是听说过这个人的。

    “这里的主人是‘君子剑’陈士期?”燕重衣的心倏然沉了下去,直落谷底。

    “陈大侠早在十多年前就已退出江湖,一直隐居于此。”秦孝仪道,“他的行踪去向,鲜为人知,明日便是他六十一岁的诞辰,老夫特地会同几位昔日故友前来贺寿,他们都可以证明老夫并没有说谎。”

    秦孝仪所说的“昔日故友”共有七人,年纪都在六十上下,或粗豪,或深沉,或稳重,或倨傲,又或正气凛然,虽然神态不一,气质各异,却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名气极大的人物,相貌粗豪的紫衣老人乃是昆仑剑派德高望重的“一剑西来”独孤一剑,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雪袍老人乃是关外赫赫有名的刀客,人称“斩龙刀”狄杰,在二人身后负手而立的白衣老人乃是来自南方的“摔碑手”洪天雷,其他四人依次是“铁拳”断川流、“水上飘萍”孙望乡和“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

    这些人都是在武林独挡一面、响当当的角色,声名远扬,燕重衣与他们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的名字却还是听说过的,此时此刻,他已沉坠的心倏然间又提了起来,隐隐感觉到整件事情竟似比他想象的更麻烦,更棘手,也更复杂得多!根据老枪所提供的详细资料,司马血的武功复杂多变,于剑术一道却是并不精深,燕重衣忽然明白了他在之前所看到的“司马血”临死之时为什么手里握着一把剑,原来他竟然是以剑法闻名天下的“君子剑”陈士期!

    “司马血既然是真的死了,老枪为什么还要雇佣我追杀他?”燕重衣心里开始在怀疑老枪,“是他的线报有误,还是……这件事根本就是他精心策划的阴谋?可是我与他素无瓜葛,他为什么要设局害我?”

    “陈大侠退隐江湖十数年,与世无争,生平极少与人结仇成怨。”秦孝仪双目精光冷似寒冰,“燕先生能否告诉老夫,你为什么要杀死他满门?”

    “我已经说过,”燕重衣摇头道,“我没有杀人。”

    “不是你是谁?”秦孝仪长叹道,“燕先生如果不肯说实话,老夫如何为你求情?”

    “我是清白的,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求情。”燕重衣黑衣如铁,声音也已坚硬如铁,“凶手是另有其人,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

    “哼!”火光下,秦孝仪一张老脸也已变得非常难看,冷笑道:“生这种惨绝人寰的血案,今夜燕先生只怕很难离开这里了!老夫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该怎么做吧!”他缓缓退了回去,对铁全拿道:“铁捕头,老夫已无话可说,就不打扰你执行公务了,请便!”

    铁全拿一脸阴沉地点了点头,用力挥动着手铁尺,对燕重衣大声道:“如果今夜让你这个杀人凶手离开这里,那还有王法?”

    “今夜之事,我是百口莫辩。”燕重衣长叹道,“只是铁捕头本是当今四大名捕之一,却也如此是非不分,凡事只看表面,实在不能不让人大失所望!”

    铁全拿铁青着脸,冷笑道:“公堂之上,自有清官明断是非,你若真是无辜的,铁某定当还你清白。”

    燕重衣也冷笑道:“上了公堂,岂还有我容身之地?”

    “难道你真的想要拒捕?”铁全拿沉下了脸,“须知国法不容欺,这么做,将罪加一等,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我只知道,如果我留下来,非但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得更快,更加不明不白。”

    “我们的人早已在这座宅子的周围布下了天罗地,将这里围成铁桶一般,你想要突围而出,只怕很不容易。”铁全拿阴恻恻一笑,“况且你杀的人是‘君子剑’陈大侠,秦老爷子这几位武林前辈又是陈大侠生前知交,想必他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话音一落,“一剑西来”独孤一剑和“斩龙刀”狄杰等人立即异口同声道:“不错,我们誓死捉拿凶手,还陈大侠一个公道。”

    “当今情形,孰胜孰劣,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铁全拿悠悠道,“识相的,就听铁某良言相劝,与其抵死反抗,还不如乖乖就范来得痛快!”

    燕重衣缄默不语,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了头,一对寒光隐隐的目光迸出种刀锋般的杀意,缓缓从秦孝仪等人脸上扫过,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如铁、掷地有声,充满了浓浓杀气的四个字:“挡我者死!”

    燕重衣心里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秦孝仪等人必然不容他逃脱出去,敌众我寡,一个铁全拿已经不容易应付,再加上秦孝仪等八大高手之力,他连一分把握都没有。然而,要他放弃抵抗束手待擒,那是绝对不可能之事,这不是“杀手无情”的一贯作风,江湖上只有战死的“青龙”,决没有不战而降的燕重衣。

    他决定背水一战,绝地反击!燕重衣心念一动,身随心动,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慢慢踏出了一步、两步……

    铁全拿双目凛凛,紧紧盯着如一团黑云般的燕重衣,脸上已经完全变了颜色。此刻的燕重衣,就像是个从地狱里最黑暗之处走来的鬼魂杀神,浑身都散出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令人心生虚怯。夜风“呜呜”地拂过,吹动着燕重衣黑色的衣衫,一股浓郁的杀气仿若无形,悄悄渗透了夜色,一点一滴地蚕食着铁全拿的信心。

    夜色已经越来越浓,空气却似已在这一刻间完全凝结——剑拔弩张,风雨欲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种窒息的感觉,气氛紧张而诡异。

    突听得一声长啸,一条人影如惊鸿般向正在步步紧逼过来的燕重衣电射而去,那人影身在半途,早已向燕重衣连三股劈空劲力!掌风到处,庭院之,木叶萧萧,落英纷纷,如潮似浪般向燕重衣狂涌而去。出手之人正是“铁面无私”铁全拿。他这三掌力道轻重不一,刚柔各异,意在引燕重衣接掌后露出空门,以便连续进招,争得上风。

    燕重衣瞳孔陡然收缩,握住剑柄的右手不动,左手轻轻一拨,那掌风便被引得偏了方向,击在右面的空地上,刹那间泥土夹杂着残花败草满天乱飞。铁全拿没有想到燕重衣竟不硬接自己的掌力,下面的招式便一时不出来,身形微微一滞。就在这一刹那,燕重衣伸指轻点,一缕锐利至极的指风怪啸着袭向他的额头!这时铁全拿脚尖刚刚着地,立足未稳,且此刻两人相距仅三丈余,正是指力最有威力的范围之内!

    指风一响,秦孝仪已脱口惊呼:“小心!”

    铁全拿只觉劲风微动,已至面门之前,危急无暇多想,使了个铁板桥,身子一软,笔直的顺着指风向后仰倒。那指风“嗖”地一声划过他的面门,将他的鼻尖刮得隐隐作痛。

    燕重衣点出的食指不动,其余四指张开,将手掌向下虚按,一股巨力似无形的大锤凭空捣向铁全拿向下倾倒的胸膛!此时铁全拿已是重心全失,这一按之力眼见是万难避过。

    “噫!”人群有人失声惊呼,随即“铮”的一声,白无邪手的长剑立即出鞘过半!

    秦孝仪转看了看他,一只大手轻轻按在了他握剑的手背上,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无邪,把剑收起来,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还不是你出手的时候!”

    白无邪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了一声:“是!”随即慢慢地将剑还入鞘内。

    就在间不容的那一刹那,铁全拿已贴近地面的身子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旁边拉了一把似的,滴溜溜一转,硬生生以脚跟为轴,划了个半圆,从左面斜立起来。那股无形的巨力立即击空,将他身后土地撞出两尺余深的大坑。

    燕重衣双目之隐隐似有精芒乍现,向前按出的左掌化掌为爪向后虚抓,狂风起处,四周的空气仿佛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向着燕重衣五指收拢的方向涌去。铁全拿只觉身子飘浮,竟似要被那漩涡吸去,大惊之下忙施展千斤坠将身形定住。燕重衣将巨掌在肩膀后侧收拢成拳,一拳当胸击来!这一拳之势比之先前的一指、一按要强上数倍之多,拳风的呼啸声刺人双耳,无形的空气仿佛聚拢成一条看不见得巨龙向着铁全拿的胸前劈来!

    “噫!”人群又有人出一声轻呼。秦孝仪双眉紧紧拧成一线,目光尽是惊诧之色。

    传说,“杀手无情”燕重衣拥有一手无与伦比的快剑,却又有谁听说过,他的内家真力也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至高化境?

    铁全拿见这一拳如此威势,知道自己万难挡架,但此刻刚施用了千斤坠,一口真气竟提不起来,无法用轻功闪避。情急生智,大叱一声,手铁尺全力劈出,硬生生的将燕重衣的拳力在身前丈许处一割为二,分成两半!待到那拳劲及身,他只感胸一阵血气翻涌,不由自主的随着那股巨力向后飘飞直至十余丈远,连换数口真气,方才压下那翻腾的气血。他人在空,真气一顺,竟不落地,借着余势,一声长啸,身形翩转,竟直飞了回来,落在原地,双手抱拳道:“阁下功力盖世,传说的杀手之王,果然名不虚传。铁某自知难以抵挡,败得心服口服!”

    铁全拿虽然落败,但那独自挑战燕重衣之豪情,那三招应变之机敏,落败后坦承技不如人之风度均令众人暗暗心折,都觉得“铁面无私”铁全拿果然是个好汉子,不愧为“四大名捕”之一。

    燕重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默默地望着远处夜色的流云般的浓雾,眼露出种非常奇特的神色,似乎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三招是另一个人出的,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突然之间,燕重衣双目寒光暴涨,衣衫无风自动,踏前一步。铁全拿为他气势所慑,忍不住退了一步。众人纷纷将兵刃出鞘,神色紧张地望着眼前这个江湖上最成功的杀手。燕重衣刚刚那连环三招威力之大,无以伦比,在场之人都在想若换了自己,未必就能躲得开这连环三击。其实铁全拿的武功未必就高于其他人,但他心机灵敏,反应快极,才能在那千钧一之际化险为夷。

    燕重衣那略带疲倦的眼神斜了众人一眼,嘴角微掀,挂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左手一扬,冷冷道:“想要留住我,同样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捉拿罪犯是铁某的职责,虽然铁某明知不敌,但也必尽全力。”铁全拿神情严肃,已全无之前的傲慢和冷峻。

    “我还是那句话:挡我者死!”燕重衣又缓缓踏前一步。

    “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一剑西来”独孤一剑满脸忿怒,大喝道,“铁捕头与这般凶残的杀人狂魔何必多言,大夥儿一起上就是,不必讲江湖道义。”

    昆仑剑派在武林九大门派之,属名门大派,独孤一剑在昆仑剑派地位、身份极高,受万人瞩目、敬仰,他率先开口,狄杰等人立即纷纷附和:

    “正是,陈大侠一生不与人结仇,却惨遭灭门之灾,凶手当真可恶,罪该万死!”

    “把他就地正法,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还陈大侠一个公道,维护武林和平!”

    “……”

    在一阵阵声色俱厉的愤怒声,夜色里人影交错,一起向燕重衣扑去。

    大敌当前,众人没有半分轻视之心,不约而同地一齐将燕重衣围住。唯独秦孝仪自持身份,不愿与众人联手合击,退出八尺,静观其变。白无邪回看了秦孝仪一眼,微一沉吟,慢慢地从衣袖摸出一支玉笛,贴在唇边,只听得一连串悠扬欢快的调子在夜空之荡漾开来。

    众人大感惊奇,心道:“我们联手合击燕重衣,你却在这里吹笛卖弄风雅,当真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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