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壁灯泛着微蓝色的冷光,落地窗纱幔大开,展露出窗外湛湛夜幕,乱点几星熠熠寒光。

    单人沙发面窗而置。

    碧盟一袭松柔的丝绸睡衣,横身埋在沙发间。

    一手提悬着那碧玉十字架坠儿,隔了指间琉璃杯内滟滟酒光,仔细赏玩。

    嘴脚勾着轻漫的笑意,高隆的鼻梁幽深的眸子,

    像壁炉旁那尊汉白玉西洋俊男雕塑。

    侧目望了汉威,探寻的目光似是在问:“有事?”

    “小盟哥,你怎么能喝酒,你~”

    “酒是好东西,麻痹神经,镇痛,酩酊大醉睡上一觉,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酒杯微晃,啜了口酒,吩咐汉威说:“睡去吧,帮我把壁灯关上。”

    汉威迟疑的说:“大哥吩咐汉威今晚在这里照顾小盟哥。”

    一把攥了玉坠在手心,两根手指伸出晃晃,拒人千里的笑意:“我只和女人睡。”

    汉威想,小盟哥一定是在思念露露姐。他手中的翠玉十字架坠儿怕是露露姐送他的什么定情物,露露自知理亏,才寻个借口给小盟哥送了坠儿来。

    深夜,汉威迷蒙中听到一阵响动,骤然间刺眼的光亮令他霎那间难以睁眼。

    身上的被子被一把掀开,一只有力的大手掀侧他的身子。汉威慌然间“大哥”二字刚喊出口,一巴掌已经重重的打在屁股上。

    “哥~~”汉威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威儿又做错什么了?”

    “你是怎么照顾你表哥呢?”大哥气恼的怒视他,汉威用手背揩了把泪怔怔问:“小盟哥他不许~”

    裹了睡衣随大哥奔到小盟哥的房间,斯诺大夫已经赶来,玉凝姐披了件夹袄,也陪在一旁为大家做着翻译。

    小盟哥一脸的痛楚,高烧昏迷中喃喃的说着胡话,什么“谁是你儿子!”,什么“别扔下我!”,忽然嘶声大喊着“vivian~sodaygodwillpityus!”

    汉辰不解的目光投向玉凝,玉凝面露难色:“他说,上帝会可怜我们。”

    汉威知道,vivian是露露姐的英文名字,碧盟哥这句呐喊是对她的。

    一番忙乱到天亮时分,不等小盟哥苏醒,汉威就趁了微量的天光赶去军校办理手续。

    还记得晚上有台大戏,汉威同小黑子轮换了开车,一路飞奔往返。

    忙碌一天,回家的路上汉威盘算好,晚上有胡子卿大哥请客的大戏,他首先要回家更衣,还要替大哥哄哄玉凝姐姐。

    赶走华妈妈这个无事生非的祸害虽然大快人心,但两天的时间玉凝姐显得苍白很多。

    听胡伯说,玉凝姐早晨就吃了半碗白粥,昨晚没有吃饭。

    不知道她是要惩罚自己,还是惩罚肚子里的宝宝。

    昨天晚上说过几句话,玉凝姐姐似乎没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茫然的翻看英文小说有一搭无一搭的应付他。

    家里这几天才是多事之秋,家中还有养伤在床的小盟哥。昨晚腥风血雨里傲然仰头的小苍鹰总给汉威深刻的印象,似乎昨天重新认识了小盟哥。还有亮儿,才回家就受了这场惊吓,晚上无论如何要带了亮儿一道去看戏。

    才进家,一阵悠扬悦耳的小提琴声传来。汉威起初以为是玉凝姐在放唱碟,仔细听又不像,难道酷爱音乐的玉凝姐又请来乐师来家里演奏。

    曾经几次玉凝姐在家请客,就在花园的湖边就餐,请来琴童在桌旁拉着小提琴曲。

    汉威在门口换鞋,罗嫂随过来伺候。见汉威寻声往楼道上看,罗嫂神秘的说:“是表少爷在拉琴,拉得真好。”

    露台上,夕阳西陲,晚霞漫天。清风拂过,暗香阵阵。

    汉威惊讶的发现小盟哥就倚着露台栏杆,微侧了头,娴熟的拉奏着小提琴。琴弦间流溢的每个音符都似条条优美弧线,如月华流光漂过清泠泠的湖面,幽静淡雅,余韵不绝。一身沉垂的丝绸衬衫,低腰的紧身裤上斜系一条本色粗糙的皮带,小盟哥微盍双目,沉醉在乐曲优美的旋律中。

    小盟哥的装束举止总是这么与众不同,而玉凝姐却托了腮躺在藤椅上精心细听。那琴音仿佛飘于青山幽谷,或出没云端,汉威才记起这把意大利小提琴“阿马蒂”是玉凝姐的珍藏。

    一曲终了,玉凝姐鼓掌,小盟哥微睁开眸,看到了汉威,悄然一笑:“小弟回来了,没去听戏吗?”

    “小盟哥会拉小提琴?”汉威惊问。

    “会拉?这可是你小盟哥的饭碗。”适才那风度翩翩微摇身躯优雅的琴童忽然变了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撑了腰痛苦的一皱眉,“哎哟”的呻吟一声,长吸一口气,又笑笑说:“当年就靠在餐厅拉琴挣两个钱换面包吃。你小盟哥除去了打架就这个本事。”

    “能挣很多钱吗?”汉威认真的问。

    “当然!“碧盟认真的说,随后噗哧一笑:“一天两个面包就靠这拉琴的小费了。”

    汉威听得诧异,蹙了眉头问:“才两个面包呀。”

    “少爷,谁都有你好命,生来有吃有喝,你小盟哥从小就是地沟里的野猫,养活自己还要养活我娘呢。”

    “嫂子,还想听什么,碧盟拉给你听。宝宝多听些曲子,怡情悦性,长大性情好。可不要随我表哥动不动就会打人。”

    说笑间不小心碰到伤口,晃了一下撑了把栏杆。

    琴弓重新搭在弦上,侧头找找位置,嘴里随意说:“生活已经艰苦,所以更需要满眼阳光。”

    又一曲响起。

    “明瀚,你回来了。”玉凝姐一声迟疑的轻唤,琴声嘎然而止。汉辰不知何时立在身后,面容虽是平静,目光中却饱含惊异。

    “大表哥”,碧盟招呼说,丝毫没有昨天被修理的窘迫,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汉辰望了他一眼问:“好些了?”

    碧盟一愣,随即自嘲一笑:“那也叫伤?”

    汉威扶了玉凝姐随大哥回房,玉凝姐心绪也平静很多,只字不提华妈妈的事,若无其事说:“我要休息,就不去听戏,凑那些热闹的地方了。你带了小弟和亮儿陪你罢了。”

    一声亮儿叫出来这么自然,汉威听得都觉得奇怪。

    难道音乐真能怡情悦性,玉凝姐心情这般快的恢复。

    “碧盟表弟真是个怪人。”玉凝感叹说,“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似乎不想欠任何人的情,也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今天胡伯好心好意给他做了碗蛋花羹,他却不肯吃。生是让端了回去,我怕胡伯难堪,就给吃了,现在胃里还堵。”

    “那他吃什么了?”汉辰问。

    “寻常的饭菜呀,家里吃什么,他就随口吃什么。没个挑拣。”说到这里看了眼汉威说,“可是比小弟好养活多了。”

    汉威心里暗怪,怎么又捎带上了他。

    大哥临行前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就赶去俱乐部同胡大哥商议事情。

    汉威带了亮儿在俱乐部里等候,为亮儿解释着一幅幅西洋壁画和一尊尊雕塑背后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是玉凝姐讲给他听的。

    等到汉辰和胡子卿忙过赶去戏院时,这剩了最后一初压轴戏在等候着两位长官到来时再上演。

    周经理殷勤的引了胡子卿和汉辰去包厢,汉威忽然惊愕的发现戏台边立的那个大牌子上醒目的写着,压轴戏竟然是魏云寒的《伐子都》。

    立时见热血冲头,汉威极力定定神,仔细观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时胡子卿也疑惑了问:“不是压轴戏是小月仙的《玉堂春》吗,怎么改了?”

    汉威心里奇怪,他昨天明明摘出了魏云寒呀。

    周经理用手帕擦了一头汗犹豫说:“是冯暮老指名点姓要听小魏老板这出《伐子都》。冯老说,就是胡司令和杨司令在场,也不会驳他的薄面。冯老还说,昨天没看成小魏老板的戏,今天补上。”

    汉威的怒火腾然而起,脱口而出:“这不是借机报复吗!”

    冯暮老一定是生气昨晚魏云寒和碧盟哥为了他身边的美人露露大打出手,今天有意为难一身是伤得魏云寒。

    周经理还补充说:“冯老说,人说‘小子都’魏云寒十四岁出道时由一出《伐子都》而驰名梨园界,传为佳话,他一定要一睹英姿。冯老还说,这寻常人‘云里翻’下三张桌子,听说魏云寒能下五张桌子。他今天要求不高,四张桌子的‘云里翻’,他一定要见到。”

    一连串的“冯老说”“冯老还是”听得汉威鬼火顿起,又见大哥和胡子卿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汉威当然知道《伐子都》是一出全武行大戏,而且是出十分冷僻的戏,会唱的人不多,唱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且这出戏是极其考验武生的功力,演员要身负十余斤的大靠,表演一连串的惊疯动作。从庆功宴酒桌上“窜扑虎”出去,窜来扑去的跌滚,还要边唱边做。最后从三张桌子高搭起的龙书案上以一个高难度的“云里翻”跳下,再以一个硬僵尸倒地。

    而此刻,魏云寒却是一身伤痛去完成这对寻常武生都困难的动作,稍有个差迟,摔下台就可能造成遗憾终生,非死即残。

    胡子卿刚要张嘴喊停,但台上魏云寒扮演的子都已经粉墨登场,这戏就不能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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