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艾梅娘哄走了,单赤霞又严令家里头这些下人不准议论此事,然后在客厅的这些下人每人又赏了二两银子,这才让他们下去。

    郑老爹这才问,“乖官,你为何要去救那颜船主,虽然他对咱们郑家还算不错,不过你也知道,人家那是有主意的。”

    “爹,我也不白去啊不是有两万五千两银子么。”乖官笑了笑,却是被郑老爹顺手拿起旁边一个茶盏盖子摔过来,吓得赶紧收了嬉皮笑脸,“爹爹,别打,我说实话。”

    他把里头的风险和收益掰开了揉碎了给自家老爹还有单赤霞大头包括陈继儒董其昌说了说,陈继儒和董其昌到底这些时日看了无数遍他在写的书,对这些政治上头的事情也学了不少,什么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啊什么力量就是外交啊等等等等,也给郑老爹分析了,朝廷不可能放任不管下面的军卫倒卖军械,这事儿看起来危险,恐怕更多是两方甚至三方人眼红银子,实际上都不敢搬到台面上来,所以,火中取栗理论上是可行的。

    “火中取栗也不行。”郑老爹真是觉得儿子不听话,稳稳妥妥做名士,过两年去考乡试,再过两年去考进士,这才是正经路数,乖官就劝他说:“爹爹,这事儿真算不上危险,何况,咱们家如今这宅子,终究还是要念颜船主的好,天大地大,人情最大,咱们能把这人情还上,又能赚两万五千两银子,何乐不为?两万五千两啊”

    古人到底对人情看的还是很重的,要不是因为这事儿可能有生命危险,郑连城也不至于说拦着乖官不去还上颜家的人情,而且两万五千两银子,财帛动人心啊这对郑家来说,当真是一笔巨款,乖官虽然写本子能赚钱,可两万五千两,那要多久才能赚回来?

    既能还掉人情,又能赚银子,郑老爹还真是犹豫了,忍不住,就看了看单赤霞,单赤霞沉吟了下,说:“方才我那些话也不纯是哄姨太太,那个什么玉蛟龙,我当初还真听说过他的名头,的确小有侠名,如果少爷分析的不错,这一趟,当真没太大的危险。”

    “爹,富贵险中求,何况这还不算多大的险,你儿子那是菩萨入胎,有护法金刚护持的。”

    郑连城一看儿子又来这一套嬉皮笑脸,忍不住就伸手拿桌子上的茶盏,乖官赶紧跐溜一下溜到董其昌身后,这时候陈继儒开口说:“叔父,本来我和其昌兄准备近日告辞回家的,如今看来,我就不回去了,留下来帮衬罢反正家里头也没什么人。”

    他这个狂生,日后把儒冠儒衫烧掉,入山修行,要是有父母长辈在,不老大耳刮子抽他才怪,他上头的确没什么长辈,留下来帮衬到也算是通家之好的交情应该做的,至于董其昌,那却是还有老母亲在,不好不回去,怎么也说不过去,就抱歉对郑老爹道:“叔父,按道理说,凤璋如我弟,我……”

    郑连城赶紧摇手,“贤侄这话怎么说的,你还有老母亲在,这大过年的,应当回家,此乃孝道。”说着,就跟旁边单赤霞说,一定要给董少爷封上一百两银子,旁边乖官一听,卧槽,一百两,老爹,就您这花钱的速度,赚再多也不够您花的,还不准我去求财,我看等我两万五千两赚回来,怕也不够您这么使唤几年。

    把郑老爹安抚好了,让大头送老爹到后头休息,乖官又让小倩回房间去,这时候客厅里头就剩下四个人,他这才沉下脸来。

    单赤霞忍不住就说:“乖官,你是真打算去?”情急之下,却是连少爷这两个字都忘记了,董其昌和陈继儒愣了下,什么意思?难道这趟并不是如凤璋分析的那般没有多大的危险么

    “单叔,肯定要去的。”乖官脸上苦笑,前面说的那些话哄自家老爹还行,但是哄单赤霞就不行了,为何?单老爹那也是打老了仗的,跟倭寇简直是哥俩好,倭寇不杀人还讲信义,这还是倭寇么?如果这事儿真有日本人在后头,不管是乖官后世对日本的了解还是单赤霞现世对日本的了解,几乎都可以确定,人家准备的是人和货都要。

    听乖官这时候仔细解释了,陈继儒不由一急,“那你还答应人家?”乖官苦笑,“我欠人家人情。”

    “真有病。”陈继儒忍不住骂他,“你一顿满嘴喷粪骂了人家女儿,这会子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的老子,你不会是说胡话罢”他说着,伸手去试探乖官的额头。

    在大明朝,尤其是商业繁茂如火如荼的江南,让读书人和商人讲人情,简直是个笑话,你一个商人就算是花钱买了个秀才身份,读书人也只叫你[驼钱驴],反过来,商人对大多数读书人的称呼就是[穷酸]。即便是那些送上房产地契田地铺子给读书人的,实际上,也不过就借用读书人免税的一个身份,可能真的去让这些举子秀才们来管自家的生意么?无非就是我x挂在你名下,每个月呢给你俩钱,你没事也别真以为你就是我的主子。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也不是说着玩玩的,倒也不是说读书人就真的不讲道义,而是读书人认为值得他们去讲道义的人不多。譬如如今陈继儒董其昌和郑国蕃,三个人那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几个月相处下来,想必以身家性命想托付也是可以的,但是,你让八岁扬名天下的大才子陈继儒和前两年还中了南直隶乡试亚元的董其昌和一个眼睛里头只有永乐通宝的商人互相看对眼,还要相互托付性命,可能么?

    就好像《水浒传》里头,小旋风柴进,偌大的名头,前朝皇室后代,有免死铁卷,为什么这种人没当上老大,反而宋江这黑厮当了老大呢小旋风柴进其实也很孟尝,很讲义气,譬如和宋江,宋江送武松回家久久未归,柴进夜里头骑着马打着灯笼出来寻宋江,寻着了,满心欢喜。而武松在柴进庄子里头住了好几个月,生病得了疟疾,也没人问。

    为啥两人待遇如此天差地别?因为宋江是衙门里头的书办,俗称[押司老爷],是文人,而武松武二爷呢说起来是个都头,可用古代的[良贱]来衡量,却是地位低下的贱民。

    小旋风柴进可能放下身段去和一个贱民讲义气么?当然不可能,自然要跟押司老爷宋公明这种人往来,而黑厮宋江却肯放下身段,碰上黑旋风李逵,先送一锭十两的银子说[要钱使唤只管问我拿],碰上武松[看他这等人物,满心欢喜,定要邀他上座],送武松回家也是先[叫宋清拿一锭十两银子来送与武松],肯拉下脸来交结豪杰,这才有无数身为底层出身的豪杰甘心为他卖命。

    不过,董其昌和陈继儒显然不是宋公明,即便看了乖官的书,懂了些资本运作,对商人的态度也是如何控制在手上作为一股力量治理天下,而不是和商人结交讲什么感情。

    所以陈继儒才说乖官有病,他虽然是狂生,日后历史上弃绝儒家衣冠的,可不代表他就不是读书人,实际上他乞花祭奠一千多年前的陆机、陆云这二陆,也是因为这两位是古时出名的大文豪,他怎么不去祭奠路有冻死骨的老百姓呢

    被陈继儒在额头上摸了摸,乖官明知道他只是表示不满,却也只好苦笑,“我骂她,总比她日后得罪了什么高官显宦被抄家灭族好罢”

    陈继儒就冷笑了,“感情你骂人家还是看得起人家喽?哥哥我不是说你,骂就骂了,干脆把信往都察院衙门一送,不过一家商人,狗一样的,死了也就死了。你偏要多事,若你怕官场上没路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南京各个衙门哥哥我也是能寻着路子的,有不少当初徐阁老的弟子和故旧,总要给我点薄面,抄了她的家,五五之数的话,怎么也能分润个一成出来,问题全解决了。”

    乖官被他说的额头冷汗,这才想起来,这两位都是前阁老徐阶的同乡,乡党啊尤其陈继儒,当初扬名天下就是因为被徐阶夸奖,徐阶一朝阁老,有点门生故旧什么的一点儿不稀奇,论一论,等于是那些人的师弟,在这个时代,就是极为亲近的关系了,只要有把柄在手,合起来去找一个商人的麻烦,还真不是太大的难事。

    只是,你这个未免也太杀伐决断了罢一句话一说,已经把颜家给判死刑了。他忍不住就刺了陈继儒一句,“果然是心狠手辣一书生。”陈继儒不以为忤,反而有些得意,“圣人曰: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天下的事情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要仲裁,自然要拿出挟泰山压顶之势……”说着,手掌一翻,嘿嘿笑了两声,“别看你整天尊王攘夷喊的凶,凤璋,你啊还是年纪太轻,对了,过了小年了,也算十四岁了,给哥哥说说,长毛了没啊”

    卧槽。

    乖官被他一番话说的,额头青筋勃起,忍不住对他比了一个中指,“我做人有底线的,不像你,冷酷无情……”

    “我只是站在公正的立场说话,不像你,难道就因为你和那位颜家小姐认识,就要法外开恩?凤璋,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当官的料子,我觉得你以后即便当了官,很可能是个大贪官。”陈继儒继续卖嘴,乖官懒得跟他说,这厮属于吵架为了赢你不折手段的,没理都要搅出三分理来,跟他吵架,实属不智。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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