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章失手打翻火烛

    闻人氏被小窦子公公拿眼睛那么一扫,浑身顿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手腕一撑,又往后头蹭着退了两个身位距离,“你……你想干什么?”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方是准备灭口,要是正常情况下,她脑子还能转上那么一转,凡事总能有个转机,可是,乍闻郑乖官的姐姐做了德妃,说实话,她已经心若死灰了,只是,正常人的求生**让她脱口而出,“我是五品诰命,我有朝廷册封……”

    这话,其实她自己都不相信,别说她那死鬼老公段大官人不过一个闲职,又是武官,即便是文官五品,现场有浙江提督太监,有浙江布政司,有浙江巡抚,想杀人灭口,那还不是一个眼神的问题,杀也就杀了。

    所以,说了一句五品诰命,闻人氏眼神亮了一亮,随即,看了一眼不远处地上躺着的侯小白,侯小白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因为喉结被捏碎,脖颈诡异地侧着,眼珠子定定地瞧着闻人氏这个位置,虽然这人是个草包,但是,这个把月来他追求闻人氏的确是守礼的,总之,闻人氏虽然看不上他,却也不至于讨厌,可是,在海外转了一圈,明明已经快到宁波了,明明已经见到他自己的靠山姐夫了,却依然丢了一条命,或许,他最大的幸福就是没做糊涂鬼,好歹知道自己得罪的是国舅爷。

    想到此处,闻人氏最起码的求生**顿时就熄灭了,眼神中的神采顿时就完全黯淡了下来,浙江布政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舅子就死在当场,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别说她一个五品诰命,恐怕,这李布政司使大人一会去首先就要亲手掐死自己最疼爱的那个侯小红。

    她刚到宁波也是和侯小红姐妹相称的,那个女人虽然有些专宠霸道,却也不至于叫人讨厌,她都会被自己的枕边人灭口,自己有什么资格不死?

    平日总是自信,我虽为女子,才学机变也不输天下任何读书人,可此景此情,除非像是方才那三当家一般,看出一丝儿不对劲就跳海逃生,即使是那样,这茫茫大海,海水冰冷刺骨,能不能活都还是两说……

    她想到这儿,咬了咬贝齿,挣扎着站了起来,还整理了一下鬓角的乱发,正所谓,若要俏小寡妇一身孝,她满身白绫,只在袖口等边缝处点缀着梅花,真真雪白一般,这时候存了死志,眼神中反倒是愈发投出丰采,直如雪地中傲放的寒梅,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本来就是绝美的人儿,又有了这股子丰采,顿时,给在场几个官老爷的感觉好不可惜。

    尤其是李少南,他当初一见闻人氏可就是动了心的,这时候看闻人氏窈窈而立,心底深处当真惋惜,可惜,再美的人儿,也不抵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干脆就转过脸去。

    闻人氏此刻傲然而立,却是连话都懒得说了,死就死罢谁人能不死,总不要在这几个龌龊的官儿跟前丢了颜面。

    这时候她连对郑乖官的怨恨都有些抛到脑后了,乖官再讨厌,总有几分才情、几分质朴,哪里有这几个官儿面目可憎,为了屁股底下的位置,当真是丑态百出,只看那李少南,平日俨然名臣大儒,可眼前的模样,却是恨不得去呵那没卵子的死太监。

    她心情的变化,自然就从眼神中透露出来,看李少南那清癯且有五柳长须的好卖相,顿时就觉得像是一坨狗屎,忍不住哼了一声,修长的脖颈微微一侧,尖尖的下巴就翘了起来,直如水面上的天鹅扇翅要引吭高歌。

    蔡太蔡巡抚看了这美人儿的举止做派,忍不住就要抚掌,果然是个绝世佳人啊可惜,真可惜,日后怕不就是那小国舅房中的收藏了,却是没机会再见了。

    小窦子公公上下瞧了她好久,这时候也忍不住暗赞,这样的女人收在房中为奴为婢,想必国舅也会心情舒畅罢

    要知道,这儿只有小窦子完全清楚这位闻人氏的出身,锦衣卫一番探查,秘本就在他怀中,所以小窦子公公瞧闻人氏,简直就跟刚生出来的婴儿一般。

    他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闻人氏跟前,闻人氏身姿高挑,此刻也不怵他,就那么低头和他对视。

    笑了笑,小窦子从怀中摸出一份东西来,在手上掂了掂,送了过去,“师师姑娘,先仔细瞧瞧这个,瞧完了,咱们再说话。”

    闻人氏眼神中疑惑,却也不惧,伸手接过,随手展开看去,几行字看了下来,原本高傲的姿态顿时就打回原形了,小窦子见了,忍不住一笑,单思南纳闷,就走到小窦子跟前,低声问他,给这个女人看的是什么啊这女人,最讨厌不过了,就想着陷害少爷,一刀杀了多好。

    小窦子闻言一笑,伸手拍了拍他,道:“等你再长大些,就知道,杀人并不是最好的手段。”

    大头听了这话,就很是不服气,梗着脖子道:“俺爹说,世上最好的人是死人,因为死人不会动脑筋害人。”

    这个言论极其之强大,连一直没吭声就看着小窦子要如何处理这个女人的李春村公公都忍不住捂着嘴低笑,宛如吃到蚯蚓的鸭子一般,嘎嘎嘎。

    小窦子也有些啼笑皆非,单管家他自然也认识,不过却接触不多,单老爷那是尸山血海里头滚出来的,只说他的卖相,眼神锐利,下颌虬须根根入肉,双臂修长个子极高,总之,是那种一看,读过书的就觉得这位应该是唐传奇里头的侠客,没读过书的或者小孩子之类就觉得是《演说一百零八星煞下凡》故事里头专门吃人肉包子的山大王。

    “按照你的说法,是不是世上就是两种人,死人和活人?”小窦子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头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你说对了的模样,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小豆子,还有两种人,自己人和敌人。”

    他的话算是童言无忌,可船舱内听到这句话的,包括嘎嘎低笑着的李春村公公,闻言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若是世上人的分别真就这么简单,咱家倒是要乐坏了。

    单赤霞是武将,单思南是小孩,可船舱内大多数人,包括钟离在内,都可以说是政客,而政客这东西,就是闻人氏所想的[龌龊官儿],在官场上滚一滚,就好像是在烂泥塘里头滚了一遭,说个难听的,女人来月事用过的东西都要比这个干净些。

    “哎呀这个小兄弟,咱家倒是羡慕。”李春村公公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一是感慨,二来也存着巴结,这摆明了是国丈家里头的家生子,没听他称呼德妃娘娘叫姐姐么,想必是家中数代忠仆之子,倒是不能当下人看的。

    可惜大头不买他的账,冲着这死太监吐了吐舌头,李春村一瞧,得,咱家也别热脸贴他小孩子的凉屁股了,咱家在他心里头那肯定不是自己人啊说不准,还得划到敌人里头去,当下就嘎嘎笑了两声。

    “你啊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小窦子低叹了一声,这皇宫内的龌龊,他数年来尽数瞧在眼里头,所以他虽然年纪小,俨然也已经是官场上打滚多年的。说实话,真论人际,他比郑乖官都要强很多,磨难催人成熟。而乖官虽然不是锦衣玉食,可也是自小衣食不愁,等郑老爹生病,开初几年郑家也是能撑得下去的,而等撑不下去的时候,乖官已经考上大兴县学庠生了,摇身一变成了茂才老爷,即便是卖了老宅住到槐树胡同那种全是穷困人家的地方去,谁又真敢小瞧他,那可是十二岁中了学,要知道很多读书人考一辈子也考不中,只不过家里头有个痨病老爹拖累罢了。

    至于乖官的前世,那更是完蛋,那可是一个三十岁还被称作大男孩的时代,所以他前世今生一起加起来,不低小窦子成熟,这一点儿都不稀奇。

    而这时候,蔡太蔡巡抚正趁机和自己的心腹爱将钟离钟游击用眼神对话。

    你是如何认识小国舅家里头人的?

    哎呀末将那个……一言难尽啊

    用眼神对话自然说不清楚,如果真看了两眼就完全传递信息,那还当什么官儿。

    如来拈花微笑,那么多大菩萨和罗汉都不懂,迦叶尊者跟如来眼神一对,懂了,这可是成佛成祖,解脱生死的微妙**门,岂不比做什么游击将军浙江巡抚来得舒服得多。

    蔡巡抚虽然不能直接询问钟离,可得知了自己手下爱将跟小国舅搭上了关系,如今看情形,似乎关系还不浅,自然也不着急,心里头乐得紧,就微微摸着颌下短须,更是稳坐钓鱼台了,反正优势十足,那李少南若不是李春村李公公拉他一把,估计就得坏菜,即便如此,估计在德妃娘娘那头也落个极差的印象,一时半会儿或许倒不掉,可前途肯定是没了,估计这辈子也甭想着进京了。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头偷笑,愈发摆出自己一省巡抚的气度来,也不开口,只是微笑。

    这时候,闻人氏抖着手,问了小窦子公公一句话,“请问小公公,这上头,可都是真的么?”

    小窦子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这是德妃娘娘的恩典专门差遣了锦衣卫衙门查的,师师姑娘,动用锦衣卫查这些小事情,这可是公侯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啊”

    他说的没错,动用锦衣卫查的是闻人师师没卖到私娼家里头之前的情况,像是这种盘查,普通的官员肯定享受不到的。

    这就是闻人师师被打回原形的缘故了,她以为自己亲生父母早就死了,可如今,这上面清清楚楚告诉她,她是大同人,她亲生爹娘把她卖了以后,熬过了一段苦日子,居然也安定了,她上头还有个哥哥,在一家铺子里头做大伙计,手脚勤快,颇得掌柜的喜欢,把自家的女儿许配了他,还生了一儿一女,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甚至还开了蒙读了两年书。

    她想不相信,可手上拿的是有锦衣卫衙门戳印的帖子,一时间,她忍不住要落泪,原来,我在这世上还有亲人。

    一旦有了挂碍,连菩萨都会从云端跌下来,更别说是她了,除非她真的能做到绝情决意,可她那里能做得到。

    颤抖着手,她展开了后面的一张纸,脸色顿时就变了。

    纸上笔迹婉约,只是淡淡陈述,段夫人这个人,从此以后就没了,朝廷在册的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东西都会消失,或许头两年,大兴县地面上还会有人说起这么一个人,但很快,没人还会记得有个段夫人的,至于段家的其余的侍妾之流,据说有个叫做萍姐儿的深夜打翻了火烛,一把火,段府烧成了白地,府上的人却是可怜,被连累了……

    闻人氏越看越心凉,看到萍姐儿打翻火烛把段府烧成白地,忍不住,激灵灵就打了一个寒颤,宛如脑门被扒开从头到尾灌下去一瓢冰凉刺骨的雪水。

    写信的人从头到尾都是用一种淡淡然的口气描述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述说的却是段府死光光,别说人了,估计连猫狗鸡鸭都没跑出来一只,最后,写信的人道,当初北京城往天津卫的官道上一家小店的店主给一位路过的贵人送了一小瓶自酿的菊花酒,后来说过一句话,叫做别看现在跳的欢,将来给你拉清单,那位夫人将来也就是给那小茂才为奴为婢的命。信末尾的一句话是[这句话颇有禅理。]

    信没有落款,可看完了信的闻人氏却似大冬天喝了一桶雪水,心凉的,血凉的,连骨髓都是凉的。

    她又不是傻蛋,这信说起来没用任何一个威胁的字眼,可连当初自己去天津卫在路边停了停买了些炊饼那店家送了一瓶菊花酒的事情都描述得如此清楚,由不得她不浑身寒毛直竖,当初她们停靠在小店边上,春梅跳下车去的样子似乎还历历在目,那店家的小伙计还吃了一鞭子,可如今,春梅恐怕已经被烧成焦炭一般了……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噤,低头看手上的信,最后一句话[这句话颇有禅理]似乎就像是洪钟大吕一般,在耳朵旁边嗡嗡响起。

    这封信附带着前面锦衣卫衙门查的资料,警告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了,她闻人师师如果不按照信上头最后一句话去做,恐怕,她的那些亲人也会失手打翻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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