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非常清楚外面那些人是冲着纪金来的,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可怕的一天。

    不断有乱扫过来的子弹射穿房门,从她头顶上方嗖!嗖!的飞过,她只能贴着地面吃力的一点点往前爬去。屋外幽明的夜色透过门上的子弹孔射穿进此刻这一团漆黑的屋子里,帛颜知道今晚天上该是有月亮的,但这时候想起那轮月亮来,心里已经只能感到一种最为原始的凄寒与荒凉。

    真到了这种境地,心里也已经一片坦然。她不愿哭,她要留着力气去见纪金,哪怕是最后一面;就是死,她也要爬到他身边去和他一起死。这时候听见外面不停断的枪声,她已经没有感到多少害怕,更多的是希望,因为她知道只要枪声不停,也就表示纪金还活着。

    距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了,帛颜停了下来,朝面前的房门定定看了一眼,一面她暗暗沉了沉心,纪金就在外面,她要再看看他,哪怕一眼,……颤抖、冰冷的手缓缓伸了过去。

    却就在她的手快要接近房门的时候,——

    轰!的一声,门猛然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男人黑沉沉的身影山一样定定矗立在门口,在他身后荡漾着一片夜色幽幽。

    黯淡的光线下,根本无法辨清他的面目。

    但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她真得是太熟悉了,是纪金!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颤抖的随时都可能不堪负荷骤停下来。就在同时,她也看见了在他身后,屋外地上横七竖八倒的都是尸体,是纪金的随身保镖,都已经死了。

    他立在门口,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那一片轰鸣于耳的枪声也在忽然之间齐齐都消匿了,耳边异样的寂静着,——

    像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帛颜不知道,外面那帮青帮杀手和日本人地确是在等着接下来对他们来说那至关重要的一刻的到来,他们已经在纪金身上打了足够多的子弹,他该要倒下去了。他们等着看那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幕,——一个上海滩大亨的惨烈陨落!

    那巨大的沉寂让帛颜呆怔了一下,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空茫茫一片,只有在心间始终还在坚持着的那一个信念促使她很快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去抱住纪金的身子。

    可是她刚刚爬起身来,两腿还跪在地上,没来得及完全站起身,这时候门口纪金地身子猝然之间突然僵直的向前侵倒下来,帛颜的心一阵颤抖,想去接住他。却被他沉沉的覆压在了她身上,把她一同重重压倒在了地上。

    被他重重压在了身下,她的喘息忽然艰难起来,从没觉得他的身子这样地沉过。

    立即感觉到有温热的湿湿的夜体流到了自己的身上来,帛颜冰冻住的眼泪顷刻之间大滴大滴涌了出来,她知道那是他身上的血,很多很多的血。像火一样烫着她地肌肤,可是她却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直直的往最深处冷去。

    这个时候一哭起来,再难能止得住。她哭泣的身子在他身下不定的颤抖着。

    “别出声。”耳边忽然听见他极为吃力地说出的一句话,帛颜的心重重的一颤。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和他紧贴在一起,她一定无法听得见,他的声音微若的只剩一缕气息——纪金因为知道外面那些人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口,他要用最后一口气来保住她。

    紧随着,帛颜就听见屋外一阵杂乱地脚步声慢慢地朝他们*近过来了。

    和他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感觉得到他地身体里最后还在坚守着的那一份想要守护她的信念。她忽然止住了哭泣。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也同时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躺在他的身下。这个时候。她也真的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即使现在就这样和他一起去死,她也无怨无悔了。

    “纪金,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伴着一个冷硬的脚步声款款停在了他俩的身旁,响起了一个男人冷沉的声音,“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确是俊杰,人中之龙,只可惜不太识时务。”

    “看样子,这女人也死了。”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一面用脚去踢开了刚才被乱枪击落的水晶吊灯的灯罩残片,豁啷!一声响。刚才那一阵乱枪扫射,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

    “哼哼,”低低一声冷笑,那个冷沉的男人声音道,“当初,你为了这个姓于的女人杀了邢莫,现在,送她和你一起上路,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话音落时,那个脚步声也随即慢慢转开了,走了出去;一面云淡风轻的丢下一句话:

    “放一把火,把这栋房子烧了。”

    夜重归了寂静。经历过那一片纷乱之后,乍一静下来,只倍感到那一份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浓烈的血腥气。

    屋子里的火越燃越大了。

    “纪金,”帛颜屏息凝神听见最后一个人也走了,立即去翻动开他压在自己身上的身子,竭力去把他受伤的身子轻放在一边的地上。她想立即先去给他止血,可是借着火光一看,她的心和身子一起骤然冷到了极点。他贴身的白色衬衫已经被血染透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身上一个个子弹孔里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着血就是她自己那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因为刚才和他紧贴着,也已经被他的血浸透了。

    “我们去找大夫,大夫会救你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坚持住,纪金。”帛颜的声音克制不住地在发颤,她去拉他的胳膊,想搀他出去,可是他显然已经没有一丝气力了。她又去捞起他的两只胳膊,想背他出去。可是刚把他又沉又重的身子拉上自己的背,竭力想去站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她单薄地身子再难能背得动他,一番挣扎下来结果却和他一起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帛颜,”忽然感觉到他的一只手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听我说,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帛颜爬起来。看见他每吃力的说出一个字,都有更多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来。

    “不。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纪金,”她拼命拿手去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可是血却从她的指缝里溢了出来,很快染红了她苍白地手。她扑在了他的身上。眼泪瞬间涌出蒙住了她地脸,“我们有孩子了,我怀孕了,我怀孕了,你听到了没有?你不能丢下我们。”

    “你怀孕了,”他虚弱的手忽然有些颤抖,“孩子。我有孩子了……”他想笑,可是并没有能笑出声来,他损坏的五脏六腑已经禁不起一点点震动,胸口剧烈的震动了两下,一面更多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可是他真地是高兴的。火光映照下。他微微睁着的眼睛里闪动着温柔的欣慰。他感谢上苍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们这个孩子,他知道这个孩子不仅是他将尽的生命新的延续,更是能让她支撑活下去的希望。

    他已经没有多少温度地手吃力得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我不行了,帛颜,你一定要活着。”

    颜已经忘了怎么哭。只是咧着嘴,任由眼泪流满她的脸。一面她狠狠的摇着头,“你要是死,我就和你一起死。我绝不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我受不了,你让我怎么能受得了?”

    “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们的孩子,答应我,把他养大。”

    巨大地痛苦掣动着帛颜的心肺,一声声止也止不住的哽咽声堵塞着她的喉咙,使她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要离开上海,一定要活下去,”他越来越虚弱,帛颜忽然之间已经只看见他的嘴在微微的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把耳朵其贴进他地嘴边,听见他细微地声音说:“离开上海,活下去,你活着,就等于是我活着,记住……”

    话音落时,他握着她的手也陡然间松开了。

    帛颜僵硬地身子一动不动,还贴在他的嘴边,却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包括他的呼吸声。

    耳边只剩下烈焰下噼里啪啦房屋燃烧的声音。

    僵硬的直起身子,她怔怔的去看着他再也无法握紧的手,看着他永远沉静下去的脸。周围的热浪一阵阵席卷过来,她的身子却入坠冰窖。

    那一个瞬间,她突然感到了那一种最为原始的荒凉,与孤独。

    “不,纪金,”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去摇晃着他已经不再动的身体,“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要你和我说话。和我说话,纪金。纪金……”

    巨大的沉痛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她嚎啕得哭了起来,整个的扑到他的身上去,紧紧抱着他,以为这样可以不让他的身体冷下去。可是他身上的血,连同的他的身子都已经越来越往深处寒凉下去。

    夜风吹扬起燃着的窗帘,帛颜伏在纪金的胸前,透过窗棂,她又一次看见了屋外那幽幽的夜色,微微风里轻轻晃动着的树梢。……她的一只手忽然缓缓伸到身旁的地上,冰冷的手指去摸了一片玻璃碎片。拿起那块尖峰的碎片,她把它慢慢的去对准了自己脖子上的动脉;她一面缓缓闭上了眼睛,……夜忽然很静,很平和。一片宁静之中,她想起了她和纪金的孩子,没有机会看见这个世界一眼的孩子。一手缓缓地移过去,她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要告诉肚子里的孩子,她就要带着它去见父亲了。

    可是就在她的手深深触摸到那一块肚皮时,一抹柔软的暖意却也随之浓浓袭上了她的心头,温暖着她冰冷的心。……她的眼睛里猛然一团温热的潮润,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隐隐有着另一颗鲜活的心在微弱的跳动着,那样的微弱,却又是那么的鲜活——

    那是纪金的骨血,是他留存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手中的玻璃碎片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撑起身,去看着纪金,她忽然觉得他并没有死,他还活着,活在她的身体里。……她忽然能明白他的话:她活着,就等于他活着……

    滚滚的浓烟越来越让她喘不过气,她流着眼泪最后去抱住他的身体,在他的唇上深深印上了最后一吻。热浪和浓烟浓农包裹着她,心力交瘁的她浑身虚脱的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只有那一个信念支撑着她还没有倒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他,用仅剩的力气爬出了那栋房子。

    跪在那红彤彤的火海前,她看着烈焰很快席卷了整栋房子,把所有的一切连同他一起都整个的吞没了。她的心又像是被撕裂开来一样痛了起来。

    “还记得月光下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如果人真的能有下辈子,我一定还要遇见你,和你相守一辈子,真正相守一辈子。……”

    烈焰下的空气也是颤抖着的。

    不知怎么,熟睡中的韵柳猛然惊醒了过来,同时听见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乍一听见,还当是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听错了。

    “这么晚了,谁来的电话?”伴着那个沉沉急走的脚步声,传来了沈新南低低的声音。

    “对方也没说,不过好像是很着急的事情。”走在他身旁的佣人的声音。

    韵柳再也睡不着了,她披上件衣服下了床。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看见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新南静静的立在书案前,没放回去的电话听筒拖着电话线直垂到桌沿下,他两手撑在桌沿上,微弓下去的身子像是正在承受着某种不堪的重负。直到她轻脚走到了他的身后,他都还没能发觉。

    韵柳在他身后,看见他按压在桌沿上的手显是在暗暗使力,指端因为过大的用力已经失了血,苍白如蜡。当一手朝他的背伸了过去,一摸他的身子,发觉他的身体更是紧绷得厉害。韵柳的心不禁隐有触动。感觉到她放在他背上的手,新南才像是猛然回过了心神,却把头更低的低了下去,并不回头。韵柳在他身旁定了定心神,她早已决定不管遇上什么事,她都要和他一起承受。

    她随即去把他的身子慢慢扳向自己,昏黄的灯光下,却看见他的眼睛里竟然充盈着泪水,隐隐掣动的脸上更是布满着再难掩得住的沉痛。

    韵柳一下子就怔住了,她从没见沈新南这样失控过。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她怔怔看着他,刚去问他,却被他猛然一转身突然满怀抱住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紧实的身体忽然再也不能克制的隐隐颤动起来。

    “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新南?”

    “纪金他……”他的胸膛深深的起伏着,像是有一股汹涌的情绪会随着将出口的那几个字一起轰涌而出,“他死了……”

    乍一听见,脑子里瞬间空白了一下,随即就像是头上被猛然重重击打了一下,韵柳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不止,纪金,纪金……眼泪不知道是怎么突然就涌了出来,只感觉到它冰凉的滑过自己的脸颊,像刀子一样,——

    那抹深刻的寒意,深深的痛到了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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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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